第三十二章
先,给事中谢立言上书言“方外士陆云修以谄媚进上”之事,劝谏道“玄修之无益可知矣”。陆云修久留于宫中,必生事端。这是我早先就知道的事,却一直以为尚在自己可控范围之内,再则诸事颇杂,并不曾时时放在心上。
对于谢立言的劝谏,我降旨宽慰,表示陆云修虽出身道门,留在宫中只为照料房选病体之故。况且,并无额外恩遇加之。比起史上乱政的方士,高官厚禄,烧汞炼丹,将宫廷作得乌烟瘴气,陆云修是无此罪的。本想特旨下降,言官清流之意定有所平。不料,只因我道为“金陵王病体之故”,遂令勋贵一党随棍而上。先是御史上书责问房选为何久病不愈,然则天王既然体弱,于朝政之上更应当恪守本分,不应把持批答之权。紧接着,朝廷三、四品的官员中亦有人上书请天王殿下尽心侍奉陛下圣躬。
房选虽姿态高贵,平素待人意蕴深浓,从不以真情实性示人。但终日临于言官的口诛笔伐之下,难免心生疲惫之意。我心中甚知,被人质疑自己的健康,对于房选来说尤其可畏。一些事,就如埋在皮下的一根刺,平时不痛不痒,不经意时被人轻轻一抚,痛的淋漓尽致。
听人说,这几日房选在衙门里同往常一般严肃,但是待的时间却更少。下朝后不过到吏部衙门半个时辰便回宫。时常我仍在召对大臣时,就能听到内使们自外而内传掌声接驾。召对之大臣退出去,总是隔着插屏行礼,以示对房选之尊重。但每逢召对阁臣,除郑澜之外,钱之孝、杨箕、宋顾庭,谁也不这么做。
这日召对宋顾庭。他走后,我在东暖阁忽起忽坐,心里十分烦闷。身边只有怀梁与则成侍奉,司礼监的少监徐成泽垂手立在外间,隔帘道:“万岁,郑先生来请安。”
我望了望怀梁,道:“怀恩过来,何必通传?”
怀梁扶我在明窗炕上坐了,附身理了理我的裙襕,方道:“是臣不谨。”
我微微一叹,道:“让他进来吧。”
怀恩就在穿堂里候着,听闻我传唤便入内。徐泽成虽为司礼监少监,更比怀恩年长,却恭谨地立在帘边他挑帘。郑怀恩位列司礼监秉笔太监,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更是皇帝亲信,二十四衙门所有内使中地位仅次于李延吉的人。外间尊称一声“督主”或是“厂公”。
然而怀恩却有一事不足。昔年我不过十岁,他便与怀梁双双侍奉于养心殿。我执政之后,虽然委派他许多事,倒不比怀恩日日见我来的亲厚。因而,他待怀梁也无往日的友善。虽然自那次我正色提点过他之后,便不见他有针对怀梁的举动,但我心里却总是不放心。
怀恩头戴内使方有的三山帽,穿着墨绿圆领袍,蟒补。腰玉带悬牙牌。正是高品内使宫中行走的常服。怀恩于司礼监办事多年,惯熟接洽之事,因而总显得十分官态。而侍立在我身边的怀梁,身上却穿着深青色云纹曳撒,戴幞头,十分清闲而像寻常男子。
怀恩入而行礼道安自不提。接着便命则成奉茶,道:“厂臣爱饮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