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颔首道:“本来倒也不忙。只怕你将来撞在枪口上。你不是还有个弟弟么?宫中赐了钱,你让他在外城置个宅子也就是了。再不然,你老家那里起个宅子,奉养双亲也是应当的。”
对于内使,他们因为生活或是境遇的不如意,才作出迫不得已的抉择,在物质上我对他们都是十分宽容的。怀恩听我如此说,自谢恩不提,辞了出去。
待怀恩走了,则成又退了下去。怀梁方对我道:“万岁近来烦闷,可是诸位大臣们逼得紧了?”
怀梁不常询问政事,我只向他笑笑,道:“确实,朕这几日俗事缠身,上次答应你填的小调,还未曾有眉目……”
他望着我浅浅地笑,眼里满是宽容。半晌才轻轻地摇头:“万岁忙于政事,哪有时间来过问臣微小的事?您还记得,臣心中便已满是欢喜。”
我不禁谈了一口气道:“登基以来确实甚少做这些事了,记得十三四岁时,你还经常教我填词,不过彼时我并不甚有心学。到如今也是草草。”
怀梁并不回答我的话,反而静静向杯中添了茶,放到我手中。
“如今万岁也大了,过几年臣也老了。”他抬起脸,脸上徜徉着薄薄的无奈。
我不禁伸手抚了抚他的眉眼,轻轻道:“内臣怎么会老?你不过而立之年……而且在我眼里,我的内臣还是那年在母后殿阁中,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青衫少年人。”
怀梁寻了我的手放下,脸上是沉醉往事的神情,眼中欢喜可见:“万岁还记得,臣第一次见您的样子么?”
我笑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其实,由于年代久远,彼时我年岁又笑,那应当是靖宁十七年,或是十八年……我只记得那日父亲身边的李先生带来两个青衫的年轻人,只为给母亲一看。待母亲认可,怀恩和怀梁便是我的人了。不过李先生仍要将他们带入乾清宫学习两年,每日只有很少的时间陪伴在我身边。
当日的境况,我已经不记得。
然而怀梁还在兴奋地比划着:“当年万岁您,才这么高。”他坐着,比了一个到自己眉心的高度。然后道:“您穿了一条宝蓝色玉兔八宝裙,臣当时心里紧张,只顾着数您裙子上的兔子了。趁着师傅和圣人说话的时候,才敢偷偷看您一眼。您穿着一件大红方领袄,云纹不断头。脸上团团的喜气,粉妆玉砌的人儿,竟然也在大梁臣。臣心里一慌,就垂下头,您也未因此责怪。”
他脸上满是坠入回忆的欣喜与叹息,眼中的欢喜之意几乎满溢出来。
然而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一般,喟叹道:“臣幸有万岁包容至今……方才万岁说臣已届而立之年。可是臣身为内臣,是不能改变的事。哪里会有成家立业的时候呢?”
怀梁由方才的欢喜,转于寂静清寥,我不禁道:“方才我说怀恩的事,对你也是这样的。在内城置宅太过招摇,我不愿意你们这样为人所道。再者,如果……宫内有许多终生以宫廷为家的女子,如果有相适应的……我也不会不容。”
怀梁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十分地浅,他并不会藏住自己的宽慰之意。“自踏入宫闱那一刻起,臣就知道此生再无相爱相守之可能。既然如此,又何必耽搁别人女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