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柳贵妃入宫的第二年,云轩应承了傅太后之命,又纳了几位新妃。这几位新妃当中,几乎没有李贵妃看得上眼的,除了慧嫔——林嘉慧。林家世代为官,林嘉慧的爷爷林宗仁是先帝的老师之一官居正一品太师,就算如今号称三代帝师的李贤圣李太傅在他面前也是毕恭毕敬。除了爷爷之外她的父亲林毅官拜尚书左仆射相当于丞相仅次于阎瑞阎相国,哥哥林嘉卿,年纪轻轻已是驰骋沙场的元帅,并娶了皇帝唯一的姐姐尚德公主为妻,是仁国建朝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元帅驸马。林嘉慧是林家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上有三个哥哥,除了大哥林嘉卿,二哥三哥也皆是人中龙凤,所以自幼便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李妃与她相比,至少门第上是相形见绌的。毕竟李妃不过是阎瑞收养的义女,如何比得上林家的嫡女呢。
林嘉慧在这年的三月入宫,一入宫便赐了封号,封了慧嫔,这个记录直到两年后幽兰入宫才被打破,赐居当时位置颇佳的慧仪院。也就是林慧仪一入宫便成了一宫主位,并且与当时的柳妃平起平坐,柳妃是在这年的六月才封了妃位。也就是说在慧嫔入宫的头三个月,单论位分,慧嫔因为有封号倒算是压了柳妃一头。
只是说来也怪,书香门第出身的林嘉慧,没有一丝深门大户的小姐的样子,嚣张跋扈的样子比之彼时的李妃有过之而无不及,连位居妃位的李妃也是让她三分,后宫中除了皇后,慧嫔几乎都看不上眼。
就是这样的慧嫔却颇得圣宠,那段时间她所承圣上雨露比后宫其他嫔妃加起来还多,一时风头无俩。
讲到这儿,柳贵妃的眼神变得有些许哀伤,哀伤中又带了些许无奈和委屈,幽兰从来没见过柳贵妃这样。她认识的柳贵妃不管发生什么,都从容不迫,淡定自若,仿佛方外之人,世间事皆与她无关一般。所以她有点不知所措,只能接过柳贵妃方才的话:“姐姐,既然慧嫔这般刁蛮,如何还能独得圣宠呢。”
柳贵妃的眼神慢慢变得亮了一些,恢复平日的语气,道:“林嘉慧…慧嫔生的相当标致,比你更标致,比李贵妃更美丽,你若是见过她,定然也会为她的容颜所惊艳,而且算起来年纪倒是比兰儿还略小一些,不过如今看来,她与你眉眼间却有一二分相似,然而你们俩的性格却是大相径庭。但单凭年轻貌美自然无法长踞圣宠,可慧嫔这人倒也算得上‘玲珑’。她虽在其他嫔妃面前放肆,但在皇后太后跟前却异常乖顺,在皇帝面前更是甜言蜜语,柔声细语,与素日全然不同,竟生生博得贤良的名声。这后宫的三位正经主子都对她赞许有加,旁的人再多说什么闲言碎语,又有何用?加上她赫赫有名的出身,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幽兰听了一会儿,似乎没听到什么相关的内容,出言问道:“听姐姐这样说,慧嫔也不过是一个不能持重,在后宫中树敌颇多的妃嫔而已,怎么就跟姐姐也扯上关系了。”
柳贵妃惨笑了一下,道:“你既然已经听说了一些事情,自然也就知道后来的事,这当中的细节,我马上就细细说与你听,你别着急。”
幽兰替柳贵妃斟了茶,两人聊的正欢,却忘了那壶茶早就凉透了。
幽兰道:“柳姐姐只管说吧,兰儿洗耳恭听。”
柳贵妃就着冰凉的茶水,道:“我母家并不显赫,入宫一年半载能位列妃位,已是皇恩浩荡。我清楚自己的分量,素日也不多掺和这争宠一事。我那时候想着既然嫁入皇家,皇帝便是我最大的依靠。能够一心侍奉好皇上,我便一生足矣。好在德云宫离李贵妃的清淓宫,慧嫔旧时居住的慧仪院都相距较远,慧仪院尤甚,因而平日除了往皇后和太后宫里请安,我与慧嫔倒是没有太多交集。我那时候与李妃一道入宫,也算是有点交情,走动得相对较多。“
言及此,柳贵妃看了幽兰一眼,对她言道:“我同你说过的吧,我入宫那一年,正儿八经是一宫主位的就是我,李妃和琪妃了,我们三人的册妃典礼是在同一日举行的,只不过我与琪妃当时只封了嫔位,而蕙儿却封了妃位,所以不麻烦所以放在了同一天进行,本来嫔位是没有典礼的,可是不知为何那年太后却要我们三人一同行了册礼。我们三人起初情同姐妹,尤其是李妃,她原是南方人,所以相对琪妃,她与我更为亲厚。因此尽管李妃与其他人多有刁难,但对我却一直以礼相待。或许是因为我母家无权无势,我于她而言连个对手都算不上吧。”
言罢,柳贵妃长叹了一口气,想来接下来要说的事必然沉重。
柳贵妃缓了缓,像是被回忆抽了巴掌一样,一脸痛苦,道:“我原与那慧嫔没有过多的交集,至少我认为是这样。所以哪怕她平日在我面前耍脾气,当着后妃羞辱我,我也是能忍则忍,并不在意。然而这年秋天,还是发生了一件,让我始料未及的事。”
柳贵妃言及此又喝了口茶顿了顿,接着说道:“家父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虽无官无职,但也颇受人尊敬,在家乡也算是颇有名气了,可就是这个名气惹祸上身。这年春天,家父有一位从商的好友,开了一间客栈,便请家父为他的客栈题诗,两人关系甚厚,家父便没有推辞,洋洋洒洒写了一首诗。家父的那位好友读了几遍觉得甚好,便命人拓印在紫檀木上,挂在了客栈前台的墙上,让往来的客人一进店便可以瞻仰。祸事就是家父这首无意作下的诗引起的。”
话说那年,云轩初登大宝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皇帝更迭时,朝政往往震荡,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这时候就有人喧闹着开始大肆兴起文字狱。云轩虽然反感文字狱,但是有些文人墨客,占着自己肚子里有点墨水,就写些歪诗隐晦地嘲讽朝廷无为,辱骂天子无能,云轩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天子的威严,他自然是要维护的。所以明里暗里就有不少朝臣利用文字狱,打压对手,顺带清除个别眼中钉,云轩哪里不知,因而但凡达到一定级别的人被下了文字狱,云轩都会抽出时间亲自提审。
文字狱开春的时候发起,到了这年秋季达到了高潮,每日被下文字狱者,少则二三十人,多则上百人。所作文章诗歌每每呈至御书房的多达千篇,云轩哪有工夫一一自己查看,所以便丢给了时任尚书左仆射的林毅,要他仔细查看,若有情节严重者,可直接下发审判司入刑。
柳父所作那一篇给好友的题诗就这样被送至了尚书省,也不知这林毅知与不知这柳思明是不是柳贵妃的父亲,总归他把柳思明下了狱,柳父托人给柳贵妃带了话,柳贵妃大惊失色,一时慌乱,竟然没有先去求皇帝太后,竟然先去找了这个她不太想接触的慧嫔。慧嫔闻言,只道柳父失德,所作诗篇通共才八句,用前朝典故竟多达七处,这不是生了反心是什么,你就好好回去等着给老人家收尸吧,言罢竟放声大笑。柳妃一时无法,只能求见云轩。云轩闻言,才知这林毅竟将身为国丈的柳思明下了狱,心下也是恼火,什么时候做事变得这般粗砺了,自然是要柳妃宽心。
可第二日,云轩见过林毅之后,虽然大怒发火,但是最终却因为这文字狱的火烧的正旺,他一时骑虎难下,只能杀鸡儆猴,与此同时,与林毅一同面圣的阎瑞也跟着扇了把火,云轩一时无法,只能先判了个流放南疆。
柳妃闻言,哭着去求云轩,云轩只道朕把此事全权交于林仆射,若是因为对方是国丈就改口,这文字狱的火只怕会烧的更旺,到时候伤及更多无辜,朕只能忍痛,但是爱妃放心,朕会命人一路保护国丈的安全,定叫他数年之后完璧归来。
柳妃不甘心,道家父年岁已大,南疆又多有烟瘴之气,就算一路舟车劳顿不死,那瘴气也能教人有去无回。
柳妃言罢,竟兀自痛哭流泪,一时竟泣不成声。又恐殿外的素荷担心,只能压低了声音,用绢帕捂着嘴,小声地啜泣。往事终究不堪回首,就算是当年柳妃也未曾在人前哭的这样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