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这些下人见了贴子就像见了金元宝似的,如狼似虎地往上扑,扑上去轮开爪子就撕,撕得争先恐后,热火朝天。人人都想多得赏钱,有的家丁甚至为了揭贴争抢起来。
“季阿三,这张贴子分明是我先看到的!”
“笑话?哪个证明是你先看到的,我还说是我先看到的呢?谁先揭下算谁的!”
“你这人好没道理!”
“道理又不当钱花!去去去,一边去,又不是只有这一张贴子,少来跟老子歪缠!”
“你这短命的狗忘八!”
“你说谁是忘八?”
“谁抢我贴子谁是忘八!”
这一天,梅府管家带着梅府的男女仆从,走街串巷地找贴子,撕贴子,直到傍晚时分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才回打道回府,每个人手里握着厚厚一迭贴子。
范香凝坐在梅府正厅,焦急地等着众人的归来。见管家和仆人们从外面回来了,她端起放在八仙桌上的青花茶碗,先用碗盖刮了刮茶碗,然后把茶碗端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借着抿茶的动作,范香凝不露声色地把管家和仆人们快速打量了一番——主要是看手,更确切点说,是看他们手中纸张的厚度。看完之后,范香凝的手哆嗦了起来。她竭力地掩饰着手部的哆嗦,又抿了一口茶水。
管家一天没回家,她就预感到情况不妙,果然不出她所料。
暂时把满心的忧虑放在一边,范香凝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松伯,辛苦了,你们也都辛苦了,下去吃饭吧。明天,松柏,你领他们到帐上去支钱,我已经跟帐房交待过了。”
“多谢夫人。”管家谦卑地一躬身。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管家身后的仆人们,喜滋滋地跟着管家学。
“嗯,下去吧。”范香凝懒洋洋地抬起手,拖泥带水地挥了一下。
“是。”管家领着仆人们转身往外走。
“松伯,你留一下。”范香凝叫住了管家。
管家脚步一滞,把尚未完全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夫人,还有何吩咐?”
范香凝没有马上出声,而是扶着八仙桌站了起来。站起身后,她一抬手,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素梅见状,连忙扶住了这只手。在素梅的搀扶下,范香凝扭回了房。
管家怀着咕咕乱响的瘪肚子,跟在二人身后。
范香凝的卧房外有间小室,权作小厅。小厅里放着张小八仙桌,八仙桌两边,一左一右摆着两张椅子。范香凝在左边的椅子上落座。落座后,她又慰问了一遍管家,“松伯,今天你辛苦了。”
管家一躬身,“应该的。”
范香凝随即严肃了面孔,“也不知我得罪了哪个黑心短命的,要这样歹毒地诬陷我!唉,流年不利呀!”她煞有介事地打了个重重地唉声。
管家保持躬身造型,“依老奴看,夫人不必为此事挂心,昆山县谁不知道夫人您宅心仁厚?凭那贴子把白的说成黑的,大家也知道夫人是世间难得的大善人,断不会作出那些断子绝孙的恶勾当来。”
闻听此言,范香凝就觉着让人劈面扇了一掌,又像胸里“砰”的一声,落了块大石。她的脸上火辣辣的,胸口也闷得喘不过气来。猛一提气,她像是有话要说,然而把这口气运到紧合的牙关之后,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骂管家放你娘的狗臭屁!不妥。
不骂,心里又堵得慌。
思来想去,范香凝也没能想出恰当的言辞来。末了,她把牙关后的这口气,顺着鼻孔,粗粗地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