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调度了下脸上的肌肉,调度出点笑模样来,范香凝对管家说:“松伯,明天你再带上今天那些人,去街市上转转,看看还有没有新的贴子?”想了一下,她又补充道,“这几****不用干别的,只办这一件事即可。”
管家这才明白范香凝留下他的用意,“老奴明白。”在一声极响的肠鸣声中,他回答道。
范香凝也听到了这声肠鸣,“没事了,你去吃饭吧。”
“是。”管家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下胃,走了。
“素梅,你去吩咐厨房,让厨房给松伯多作几个菜。”管家走后,范香凝交待素梅。
“是。”素梅拧着水蛇腰出去了。
晚上,在素梅和两个小丫头的伺候下,范香凝上床就寝。她的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又宣又软。被褥在她就寝前,已经用镂空的铜香炉熏过了,香喷喷的。
躺在如此舒适的床上,范香凝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月亮透过窗纱射进室内,铺洒了一地落寞的皎洁。范香凝脸冲外,直眼望着前方沐浴在月光中的八仙桌,默默地回想着往事。
想自己当年穿着鲜红的嫁衣,带着鲜红的头纱,热热闹闹地嫁进梅府。想梅家大少爷梅尚义英俊极了,对自己体贴极了,自己幸福极了。想自己因为生不出孩子,时常躲在房里哭。想因为上一个原因,公爹作主,让丈夫又讨了房小的。
想自己满怀喜悦地盼着能给丈夫生个男孩,结果却是个女儿。想自己看到丈夫抱着云雪玉的儿子满怀爱意地又悠又逗,心如刀绞。想自己为了打压云雪玉,费劲心思地弄来个小男婴,想那小男婴白白胖胖的小脸,小身子,小手,小脚丫。想丈夫抱着那小男婴又悠又逗时,云雪玉失意的神情。
想自己生下亲生子官哥儿后,对瑞哥儿情感的转变。想自己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才痛下决心除掉瑞哥儿。想除掉瑞哥儿后,自己背着人偷偷哭了好几场,又让奶娘悄悄去庙里捐香火钱,一给官哥儿积福,二给瑞哥儿超度。
想着想着,范香凝的眼皮渐沉,最后她合上眼,昏昏睡去。
范香凝作了一个梦。
梦里,瑞哥儿拿着一把雪亮的刀子,阴沉着小脸,向她步步而来。
“你要干什么?”范香凝在瑞哥儿前进的步伐中,步步后退。
瑞哥儿绷着小脸,一语不发,终于,她退无可退,瑞哥儿也在此时举起了手中的刀。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向她心口狠狠扎来。
“啊——”范香凝一声惨叫,一身冷汗地从恶梦中惊醒。
八仙桌上的月色依旧皎洁落寞。
接下来的几日,管家天天带着人走街串巷。
又让范香凝猜了,那个揭她老底的人,是存了心要让全昆山的人都知道她当年的所作所为——管家头天带人去揭贴子,第二天,在原来的地方,又会冒出一张新贴。而且,不止昆山,据说连苏州、常熟、太仓也有了。
范香凝怕极了。
原来她怕街坊四邻知道,现在看来怕也没用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她最怕的是官府找她的麻烦。只要官府不找她的麻烦,那贴子就是贴到紫禁城去,也随它。
她一天天地睡不好觉,一天天提心吊胆地等着官府来传唤她。人整整瘦了一大圈儿,嘴唇上,连绵地起满了火泡。
这一天,是早就和顾家议定好的黄道吉日,管家带着一干下人去顾家下聘。下聘队伍抬箱扛笼,昂首挺胸地出了府。一个时辰后,又抬箱扛笼,垂头丧气地回了来。
“怎么回事?”望着摆了一厅的箱笼,范香凝勉强把嘴欠了点儿缝,忍着痛问。
管家伸手入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夫人,这是顾老爷让我转交给您的。”
范香凝皱着眉毛,接过信封,撕了封口,从信封里抽出信瓤一抖,抖开信纸看了起来。很快,她“啪”地一声把信纸往桌上一拍,抿着满是水泡的嘴,胸部剧烈起伏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