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日,姜逊与端木凌舞在河童的帮助下从水路赶到了小谷城下。
“站住!什么人?”守城的士兵看见有人向城池走来,心中不由紧张起来,毕竟,织田信长的部队随时都可能进攻,这种情况下,谁都绷紧了神经。
“请转浅井长政大人,就说故人姜逊来访,请求一见!”
“父亲,您竭尽全力照料的菊花,开的很漂亮啊!”长政来到久政的居所,笑道。
“准备好迎战了吗?”久政问道。
“是的,虽然还有些想做,却无法去做的事,但是,我已经做好迎战信长的准备了。”
“长政,你应该很恨我这个父亲吧!”久政苦笑道,“为了坚守自己与朝仓家的盟约,而使你背叛了你的妻舅信长的,就是我啊!”
“的确!孩儿过去有过那样的想法。”长政淡淡笑道,“兄长他总有一天会会取得天下,对于人人都习惯当墙头草的战国时代而言,现在的长政正是一个笨蛋!不过,在这种乱世之中,能出现一个如此的笨蛋,那不也是很好吗?”
“哈哈哈哈哈!”久政大笑,他为有这样遵守信义的儿子而倍感骄傲。
“父亲,您认为兄长的军队什么时候会从一乘谷城回来?五天?还是十天?”长政问道。
“用不了那么久,我想最迟明天早上。”久政笑道。
“明天……早上?”长政大惊,他认为,就算信长攻下了一乘谷城,弹压那些反对自己的势力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五到十天已经是很短了,信长怎么可能明天就回来?
“这就是信长的本事啊!”久政叹息道,“信长,他是一个比传说中更厉害的男人。”
“大人,权大纳言姜逊求见。”就在久政父子讨论信长的时候,侍卫在门外禀报道。
“权大纳言?他这时候来做什么?”长政感到莫名其妙。
“去看看吧!相信权大纳言不会没事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来找的。”久政笑道,“相信这次见到他,你会有不小的收获。”
“是,父亲。”
辞别了久政,长政亲自来到了城门迎接姜逊。
“不知道长政对这次战争有什么看法?”姜逊开门见山的问道。
“乱世无义战。”长政笑道,“虽然我自称是为了信义而战。但这个信义是对谁而言?对朝仓义景而言,我们是做到了信义;但对信长兄长而言,我长政却是背信弃义了。可对于那些士兵百姓而言呢?我们根本就没有对他们做到信义二字。因为战争,他们的土地、家园饱受战火的侵扰。而我们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那长政为何不与信长握手言和?为了百姓,为了阿市,为了你那三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姜逊说道,“如果我从中调和,相信信长绝对不会动小谷城一草一木的。”
“虽然我这样做很对不起阿市和孩子们,但是,权大纳言大人,我不能那样做。”长政摇摇头,拒绝了姜逊的提议,“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从明国远到日本的您不会明白武士的情操的。我既然已经站在了与兄长的对立面,便没有回头的可能——我已经背弃了对兄长的誓言,不能再背弃对朝仓家的誓言了。”
两人正交谈着,一个侍者急匆匆跑到门外禀报道:“大人,朝仓义景大人已经剖腹自尽了。为他介错的是朝仓景镜!据报,朝仓景镜已经投靠了信长军!”
“什么!居然景镜介错!”长政大惊失色,“没想到,同族的景镜竟也背叛了他……”
“长政大人,既然义景已经死了,你也没必要再去遵守这样一个盟约了。现在与信长结盟为时未晚啊!”姜逊连忙说道。
“姜逊大人,敌人与同伴,同伴与敌人,只会决定一个方向的命运之棒会向任何一方倒去。不过,我相信,只有能守住自己尊严的人,才能在最后微笑着享受生命。”长政笑道,“很高兴您能在这种时候来看望我。但是,我,浅井长政绝对不会与兄长结城下之盟的。为了我所坚信的信义,为了我身为武士的尊严,我将以敌人的身份出现在信长的面前。”
“那么,在下谨在此,祝您武运昌隆!”姜逊在这战国之中,第一次对人产生了敬意。以前的武田信玄没有让他产生敬意,信长也没有,甚至天皇也没有。但浅井长政,这个被称为近江之鹰的男子,为了自己坚信的信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行为,令他从内心深处产生了敬意。
而此时,虎御前山,织田家本阵,朝仓义景的大好头颅正摆在织田信长的面前。
“朝仓景镜根据与信长公的约定,将义景的人头取来了。”朝仓景镜将头深深的埋在了胸前。
“恩!”信长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为此,请信长公成全,让我加入织田军的幕阁!”朝仓景镜接着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哦?”信长依旧面无表情,倒是羽柴秀吉与柴田胜家等重臣大笑了起来。
“请信长公成全!成全我朝仓景健啊!”朝仓景镜不顾周围重臣的嘲笑的声音,在他认为只要能进入织田军幕阁,以后必然是飞黄腾达,现在受这些委屈与白眼又有什么关系。
“闭嘴!”信长狠狠瞪了朝仓景镜一眼,冷笑道,“休要得陇望蜀了!我和你约定的只有保障越前大野一郡。现在,你马上给我滚回城去!若你没有得到我的允许随便出城,我便视为谋反,马上出兵讨伐你!”
说罢,信长厌恶的挥了挥手,大步走出了营帐,只留下景镜一人在那里饱受织田家臣们的嘲笑与讥讽。
小谷城中,久政趁长政与姜逊谈话的空隙来到了阿市的住处。
“公公,您来了!”阿市见久政来了,连忙行礼。
“呵呵呵,别多礼了!”久政笑道,“来,茶茶,到祖父这里来。”
“不要!”七岁的茶茶躲在了阿市身后,“祖父要和舅舅作战,如果输了,大家都要死。茶茶不想死!茶茶讨厌祖父!”
“这……”阿市没想到女儿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大惊,“茶茶,还不向祖父认错!”
“茶茶没错!”七岁的抗议者皱着眉头,嘟着嘴,闪亮的双眼中饱含着泪花。虽然阿市想要打断茶茶的话,但孩子的情感一旦说出,便如那决堤的大河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你想让我们为了你的理想,和你一起去死!”茶茶哭泣道,“父亲和舅舅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一家人还要为了外人而相互战斗?为什么要我们一起去死……”
“是为了信义啊……”久政笑道,“为了信义而死,才能达到那西方极乐世界啊!”
“我不要死!母亲,茶茶不想死!茶茶讨厌祖父!”很明显,七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信义,什么是极乐世界。她只知道,自己恐怕将要死去,死是很痛苦的事,死去之后便再也看不到那美丽的花朵,看不到落樱白雪,繁星明月。
看着毅然决然反抗自己的孙女,久政默然无语。此刻的茶茶表情那样的悲伤,而阿市也在掩面低声哭泣。久政知道,在不久前,恐怕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久政回过神来,却听了隔壁侍女们低声的抽泣声。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为了盟约,将自己的儿子、儿媳甚至无辜的孙女都拖下水,这,也许才是真正毫无道义之事吧!
“公公,请您不要担心我们。”阿市擦干脸上的泪水,笑道,“我与长政大人已经商量好了。若兄长的军队攻入城池,我与孩子们将随公公与丈夫而去。”
“阿市,你怪我吗?”久政有点哽咽,“若不是我这个老顽固,信长也不会挥军小谷城。当初,长政极力反对出兵帮助朝仓。是我一意孤行,将浅井家推到了与你兄长的敌对势力中。”
“公公千万不要这么说。”阿市笑道,“我是织田信长的御妹,但我也是浅井备前守长政的妻子,浅井下野守久政的儿媳。无论公公与长政大人有怎样的决定,阿市永远都是浅井备前守长政的妻子。”
“真是难得你能这样的通情达理。”久政笑道,“也许,我真的老了。老糊涂了,人也固执了。阿市。”
“是!”
“若织田军攻下了小谷城,你便回你兄长·信长那里去吧!毕竟,你是他的妹妹。”久政说道,“这也算是为我浅井家留下一丝血脉。”
久政原本想在死前看看当信长看到自己心爱的妹妹与外甥的尸体时,他那悔恨的表情——这可是因为信长自己一意孤行发动战争,最后却害死了自己的妹妹啊!这样的恶果,应该让信长亲自来品尝!但是,看到如此通情达理的儿媳,久政终于改变了主意。
“公公,请不要再说这样无情无义的话了!”泪水,再次流淌在阿市的脸上,“阿市是浅井长政的妻子,丈夫与公公战死,我作为妻子与儿媳,作为小谷城的女主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苟且偷生!这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不义啊!”
“阿市,我浅井家欠你的太多了……”看着固执而贤惠的儿媳,久政不由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