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赖带着家眷们艰难的翻越着天目山,相模夫人在一天前边高烧不断,今日,病情愈发严重起来。
“主公,相模夫人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若继续前进的话,恐怕……”宫山内正膳焦急的看着昏迷中相模夫人。
“不行啊!”胜赖摇摇头,“若是休息,恐怕信长的追兵马上就要赶到了。”
“主公,如此大的风雪,恐怕敌人一时也无法追击而至。”宫山内正膳抬头看了看天,“何况,女眷们也实在走不动了。”
“继续前进!”此时,从未经历过风雨的相模夫人艰难的说道,“我们尚未脱离险地,不可因一人而连累的大家。”
就在此时,土屋昌次家的孩子终于因为饥饿、疲惫与恐惧而再也没有力气前进了。
“谁来背起这个孩子?”背着相模夫人的武田胜赖红着眼大喊道。
但是,周围的武士们都低下了头——大家都已经疲倦不堪了,又冷又饿,谁还能顾得上一个小孩?
“那么,就休息一下吧……大家也都累了……”懊恼的胜赖将相模夫人放下,坐在了雪地里。
“如果……能死在甲府或者新城里就好了……”不知是谁嘟哝了一句。
是啊,要是一直守在甲府或者新城,至少还可以与大家道别,喝一杯诀别的酒,从容的自裁。而这里,什么都没有。以勇武著称的武田四郎胜赖,如今竟成了丧家之犬!这是何等的失态与可笑!
胜赖看了看与相模夫人坐在一起的孩子,又愤恨的看着周围的人。纵然如此,胜赖依旧强忍住了怒火,他突然觉得,妻子、家臣、儿子都是那样的令人讨厌,令人厌倦——也许不是厌倦,只是,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向他伸出了叛逆之手。
除了胜赖,土屋昌次此时也感到十分的恼怒,自己的儿子居然成了大家的累赘!土屋昌次快步走到了正在玩雪的七岁的儿子的面前。
“小四郎!你也是武士的儿子!对吧!”土屋昌次看着儿子。
孩子无辜的看着面色冷清到吓人的父亲,一时间不知所措。
“小四郎,你也是武士的儿子吧!”
“是的!”孩子点点头。
就在孩子点头的瞬间,土屋昌次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扑哧一声,刺进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四郎的胸口。
“你能这样说,父亲也就放心了!你还太小了,走得慢!你先到冥界去吧!向着六道轮回的路口走,在那里等着主公。”
土屋昌次双眼通红,握着匕首的双手被儿子的血染成了红色,白色的雪变得猩红,相模夫人、孩子的母亲、其他的女人……包括坐在一边生气的胜赖都吃了一惊。
“南无阿弥陀佛!”
土屋昌次如同疯了一般,赤红着双眼将匕首在孩子的胸膛里转了一圈。孩子的双手无力的在空中剧烈的痉挛着。小手上沾满了自己的血,在白色的世界里显得那么的醒目。
土屋昌次双手再一用力,孩子终于停止了动作。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浑身是血与雪的土屋昌次,土屋昌次眼中已经没有了泪,两行猩红的血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抱着孩子的尸体来到了武田胜赖的面前。
“主公,是时候了!请上路吧!”土屋昌次摇摇晃晃的站在了雪地里,眼中充满了决然。
胜赖踉踉跄跄的站起来,然后重重的倒在雪地里,他挣扎着坐起来,痴痴的看着天目山山顶。孩子的母亲看着儿子的尸体,终于承受不住,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女人们终于被这哭声从震惊中苏醒过来。被血染红的雪,反射着太阳光,看起来是那样的美丽而又诡异。不久前发生的悲剧在这诡异的美丽中,仿佛是一场梦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相模夫人已经用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在洁白的衣摆上写了一首诗:春意已消逝,繁华皆落去。枝头花先谢,心中悲戚戚。
“你不想回去吗?”胜赖突然回过头,看着相模夫人。
“回去?”相模夫人痴痴的看着胜赖,脸上因为发烧而显出了病态的红。
“回相模,你的娘家去。”胜赖淡淡说道。
“我是武田胜赖的夫人!我的家就在武田胜赖的身边!”相模夫人高傲的抬了抬头,“虽然我也想念家乡,想念父母。但是,依赖在丈夫身边的幸福,超过了一切思念。”
“我,武田胜赖到今日已经三十七岁了!”武田胜赖望着天,天空中不知何时,又开始飘洒起纷纷的雪花了,“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太郎了!太郎还没有像他爷爷所说的那样继承武田家啊!”
“父亲,太郎的事,您就不用担心了!”太郎笑道,“牵牛花虽然只有一个早上的生命,却依旧绚烂无比!”
“夫人,您真的愿意将这里当做归去之所吗?”胜赖再次问道。
“是的,我愿意高兴的陪在你身边。”相模夫人点点头。
“那么,就让我们夫妻在那个世界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吧!”胜赖笑了笑,“昌次,为夫人介错!我,武田胜赖,不需要介错!”
相模夫人嘴里叙叙念念着《法华经》,又在衣服上写了下一首诗:欲将此心托归雁,随君直至相模南。从此抛却凡尘事,难承慈母膝下欢。高岭之上花满蹊,纷纷落下不足惜。心心相印黄土去,自在娇莺枝上啼。
“那么,属下领命就是!”
土屋昌次握着刀站在夫人身后,一脸坚毅的他,此时强忍着丧子之痛,在相模夫人的匕首刺进胸口的瞬间,土屋昌次的刀毫无阻碍的砍下了那娇艳之人的首级。
“昌次,我来为你介错!感谢你一直陪伴着我们!”武田胜赖站在土屋昌次的背后,言语中充满了感激。
“多谢主公!”土屋昌次激动的看了看胜赖,毫不犹豫的将杀死自己儿子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昌次,在那个世界等我!南无阿弥陀佛!”胜赖闭上双眼,深深的吸了一口已经夹杂着浓郁血腥味的冷空气,将土屋昌次的人头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