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马上下来，飞奔到卫芷嫱的帐篷里，有下人看见我，认出我来，说：“您来了。”
我一边点头一边往帐篷里走去，卫芷嫱正坐在地毯上一针一线地缝着小孩子穿的衣服。见到我来，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你今天怎么来了？”
“事情来得突然，你听说了没有。”我喝一口水。
“知道，不就是你要嫁人了么？放心，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你这个妹妹，但在这里，你只有我一个亲人，所以嫁妆，我已经准备好了。”她起身，扶着肚子去取东西，我拦住她，道：“不，我今天来，不是说这个的。”
“那你是说什么？”卫芷嫱疑惑地看着我。
“我……今天来，是打算让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的。”我看着她，说。
“离开？”卫芷嫱皱眉。“为什么？”
“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我不能嫁给郝连畏迟，可是如果我逃走，他势必会用你来威胁我，所以我们一起走吧。”
卫芷嫱盯着我，久久地看着，一时间没有说话。“你快收拾东西吧。”见她没有动作，我不禁催促道。
她又看了我一眼，说：“我不会走的。”
“什么？”我睁着眼，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又坐回地上，继续开始的针线活，从容而淡然，似乎我方才没有说任何话一样。
我试图让她理解事情的严重性，“我知道事情可能会有点复杂，但你必须相信我的话，如果继续留下来，真的会有危险。”
“我不会离开。”卫芷嫱继续缝制着，“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此生再也不要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我想要安定下来，不想再因为谁逃亡了。我现在在这，有了自己的家，还有孩子，无论以后好或坏，我都不会离开。”
我怔住了，“可是，他们会……”
“他们或许会用我来要挟你，你只当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就好了，不要受别人影响，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她长长地扯起一根线，打个结，咬断。一件小小的肚兜就做成了，她左右欣赏着，很是满意。
我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一心想着赶快离开，却不想会被卫芷嫱拒绝。
“更何况，你认识路么？你知道怎么离开草原么？亦或，你已经想好了要去哪里，投奔谁？”卫芷嫱将小肚兜放一边，目光沉静地看着我。
“我…………”我迟疑了。“我还没有想好。”
卫芷嫱轻轻笑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任性。可惜，现在你已经不是尚在闺房里的卫家四小姐了，嫁人这样的大事，岂能当做儿戏？”
我沉默了一下，犹豫着说，“可是，我已经嫁过一次人了。在邺京的时候。”
“哦？”卫芷嫱抬起头看着我，目光里闪过有趣，“是吗？这我倒不知道。你当初也是因为要逃婚所以才来这里的吗？”
“不，不是逃婚。”我一下子头疼起来，要怎么解释？
“无论以前如何，我劝你还是接受现在，郝连畏迟那个男人，不是一般人，他想要什么东西，从来没有失过手，草原的世子之位他都能轻而易举拿到，更何况是你呢？”卫芷嫱好心地提醒。
“我不想嫁给他，也不能嫁给他。”我咬咬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起身就走，走到一半又退回来，从兜里掏出一颗最大的夜明珠，递给卫芷嫱，“我走了，或许以后没有机会再见，就当是我这个做姨母的送给未来外甥的礼物吧。”
卫芷嫱慢慢地接过那颗夜明珠，“你已经想好了？”
“是，我想好了。”
无论有没有出路，这里，我是不能再待的了。
我朝她一颔首，转身离开。
从帐篷里出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往来时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队人马远远地奔腾过来。
我意识到是他们追来了，不敢再迟疑，立即上马，吩咐牵马的说：“别跟任何人说起我来过。”
那人应下了，我一扬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朝反方向奔去。
我本以为自己马儿够快，应该可以避开他们的追捕，但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长长一声口哨，然后座下的马儿就停下蹄子，不打算走了。任我又哄又吓，怎么都不肯再走。
无奈，我决定弃马而逃，才跑了没多远，眼前就停着一个人，正是郝连畏迟。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就在等我一样。
我吞了口口水，干笑着打招呼，“郝连，你也在这啊。”
心里想的却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他知道我跑路的方向？刚才马儿停下不走，是因为他吗？那那队追来的人又是谁呢？
郝连畏迟低头，伸出手，向我伸来。
我迟疑地一看，他手心里躺着一根两头削尖细细的竹串，看起来很老很旧的样子。我疑惑地望向他，这是什么？
他开口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去买冰糖葫芦，没有带钱，是你替我付的。”
我更加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提起那件事是因为什么。然后，我的视线落到竹签棍子上，“这……这该不会是你当年吃糖葫芦剩的棍子吧？”
我有点不可思议，然而他却点头了。
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我心里不停地打鼓，他这是什么意思？吃都吃了，怎么还剩一根棍子，一根棍子有什么好收藏的？还是他觉得很好吃，所以要普及到草原上？
“我从小就没有什么大的愿望，五岁的时候希望阿爹不要死，六岁的时候希望阿娘不要抛弃妹妹，到了八岁，又变成了希望阿娘不要被人欺负。我只想变得强大，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可是一直努力到现在，我那些想保护的人，一个也没留住，阿爹死了，妹妹找不回了，阿娘，也没能撑到看我成功的样子。”郝连畏迟一反常态，他握着那根棍子，缓缓地说着从前的事情。
“那年我去邺京，本是想混进去见一面卫丞相，却不想爬错了墙，遇见了你，我假扮成一个傻大个，却不想，你是一个那么单纯不设防的人，我说，你就真的信了，虽然那天没有见到丞相，但是那天的我，真的很开心。”
郝连畏迟低声笑了一笑，“我以为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在街上再一次看见了你。为了引起你注意，我假装成买东西没有带钱的人，你就过来帮我付钱了，我很惊讶，那天那串冰糖葫芦，我吃了好久，甜到了心里。连串糖葫芦的竹签，都没有舍得丢掉……”
我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郝连畏迟，道：“停。”
郝连畏迟停下来，看着我。
“我不知道原来我们普普通通的两次见面你却能记得这么清楚，还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但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你是怎么想的，都与我无关，因为对我而言，只不过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小事。郝连畏迟，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拐弯抹角不是你的作风。”
郝连畏迟看着我，目光还是一样地沉静。
“你不相信？”
“是，我不相信。”
我很直接地回答。“不止是我，我估计换做是别人，他们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这些话。”
郝连畏迟的目光突然有些悲伤，“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肯听呢？”
我沉默，心里开始慢慢着急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完全不清楚他要做什么？说着毫不相干的话，做毫不相关的事，是为了和我叙旧？
“第三次见面，你说让我带你走，你当时的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和当年妹妹恳求阿娘不要送走她，一模一样。”郝连畏迟停了一会，终于这样说。
我吃惊地看着他，“你认为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他摇头，“不，我只是不想再看到自己无能为力
的样子。所以我带你走，带你来到这里。”
“我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现在，我要离开了。我说过，我不可能嫁给你，无论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个决心。”我忍不下去了，他为什么不肯步入正题？“你今天来，不就是想抓我回去拿？没关系，你今天带我回去，我明天还是会逃的，只要有机会，我就会逃走。郝连，你是个了不起的世子，你不要做这样有损你形象的事情。好不好？”
话音刚落，郝连畏迟手里那根细细的竹签应声而断，郝连畏迟露出一个笑容，“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心意？仍旧不肯嫁给我？”
“没错。”虽然面对突然阴测测笑起来的郝连畏迟觉得有点可怕，但我还是坚定地说了自己的决心。
他叹一口气，将手里那根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糖葫芦串随手一扔，伸出手来，按住我的肩膀，轻声说：“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