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成都有位纪小公子。
纪小公子随母姓,姓纪名晟,字瑾珩,年仅五岁,生得粉雕玉琢,聪敏过人。
在成都府小少年的圈子里,纪小公子声名鼎盛,这自然跟他显赫的家世脱不开干系。整个成都府谁不晓得,他爹是剑南卫总督军,整个剑南的兵权都握在他爹手里,而他娘亲则是荣宠在身的安和郡主,虽是郡主头衔,但每回回京,九殿下亲至城门口迎接,七公主以姐妹之礼相待,就连皇上都会亲自过府探望,这种殊荣,与公主也差不离了。
不过,虽然纪小公子的身份很显贵,但他却没有养成骄矜自负的坏模样,反倒乖巧谦逊,自律克己。
当然,这不是因为他生来就是个自觉自省的好孩子,而是被他爹管出来的。
在纪小公子心里,他那位爹爹是很吓人的。虽然爹爹从来没有打过他,但他就是怕。
说到底,都怪当初的阴影太深重。
这件事说来话长,纪小公子表示他要摸摸后脑勺好好理一下前因后果。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刚满三岁,聪明机灵,活泼可爱。
现在想起来,兴许是太活泼了一些,又或者是机灵得过了头,总之是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否则他爹不会把他收拾得那么狠。
一想起当时的情形,纪小公子就很受伤。
想他当年小小年纪,素来坚强勇敢,那日却生生被他爹训哭了,还被逼着在墙角跪了大半夜,显然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以至于现在一瞧见他爹,他的膝盖就有些隐隐泛疼。
说了这么多,那件事纪小公子还真不大愿意提。在现在的他看来,当年他的确做错了,他爹虽然骂得狠,但是话糙理不糙,罚他也是应该的,谁教他把他爹最疼的女人给连累了呢?
若是那天他没有死乞白赖地吵着要出门玩,阿娘就不会心软带他出门,若不是他不听阿娘的话,在路边乱跑乱撞,就不会被人牙子盯上,也就不会害得阿娘被坏人推倒,跌得头破血流,都把他爹吓疯了,兜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回忆起那一幕,纪小公子哀哀叹了口气。
要知道,在那日之前,爹爹对他一直很好,他也一直将爹爹当作他心里最崇拜的男人好吗?
被自己最崇拜的对象亲口否定是多么戳人心窝的事啊。
像“我对你太失望了”这种话随随便便砸到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头上真的好吗?
也难怪他憋不住哭得泪流满面了。
害得阿娘受伤,他也很难过很自责啊,爹爹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什么“你阿娘要有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这种话也很伤人好吗?他那时才三岁啊。
想到这里,纪小公子扁扁嘴,鼻子有些酸涩。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总之,自那件事后,他就变乖了,每日看书习武,听阿娘的话,听夫子的话。
然而,令人悲伤的是,他爹再也没有夸过他。
他今日交过去一张摹得最好看的字帖,明日就会有两张新的送过来;他鼓足勇气到他爹面前耍一套新学的把式,他爹看完了就只会挑他的错处,一句夸赞的话都不愿意说,要多吝啬有多吝啬。
转眼,两年过去了,他的字写得越来越好看了,拳脚也有了些进步,但是却始终等不到他爹口中的一句好话。
纪小公子十分郁卒。
到底要怎么做,爹爹才会变成以前的样子,好好爱他呢?
纪小公子敲着圆圆的小脑袋,想了一天又一天。
没想到这一天忽然歪打正着。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个穿着白色衣裳的男人。
那男人,纪小公子并不认识,但是他知道阿娘与那人是相识的。
他记得很清楚,阿娘牵着他从密香斋出来,在门口遇见了那个男人。
他感觉到,当时阿娘似乎呆了一下,连脚都忘了动,还是他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那个穿白衣的男人突然朝他们走过来,然后阿娘就跟那个人说起话来。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又温和又清朗,听得人如沐春风,反正不管怎样,比他爹骂他时那种低沉阴冷的嗓音好听多了。
不过,聪明的纪小公子并没有被他这样好听的声音迷惑。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替他爹感觉到了危机。所以,在他们两个大人说话时,纪小公子也没闲着,他认认真真地数了一下,这两个人统共说了十二句话,每句话的内容他都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了。
一回到家里,他就钻进自己的小书房,将他阿娘跟那个男人的对话挑了两句写到纸上。到了晚上,打听到他爹已经回来了,他立刻抱上今天摹好的字帖,颠颠地往他爹的书房去了。当然了,他也没有忘记在那堆字帖里夹入一张重要的纸。
交完了字帖,他就如往常一样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静静地等待着。
他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不过半刻钟,小书房的门就被他爹一脚踢开。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他爹采用了十八般武艺对他威逼利诱,但纪小公子意志坚定,装傻到底,一句多余的话也没透露。
但是,别忘了,他爹可是督军大人,那可不是吃素的。威逼不成,他就换了套路——
来软的。
于是,纪小公子破天荒地见证了他那个冷冰冰的爹爹软声软气求人的憋屈嘴脸。
纪小公子表示,他只想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
之后,父子俩摈弃前仇,握手言和,一致对外。两人在小书房窝了好几个时辰,总算想好了对敌策略。
纪小公子整理了一下从他爹嘴中挖出来的信息:
第一,那个叫段殊的白衣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二,那个叫段殊的白衣男人想抢他阿娘。
第三,他爹非常非常讨厌那个叫段殊的白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