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浸墨,终于笼罩了白日里的灼热燥气,方初久由夏云依带领着走上点将台,底下早已整整齐齐站了一地千羽军,看向她这个新任军师的眼神各异。尤其是沈丘党的更是越看越恨不得一箭把台上那瞎子射下来。
“各位兄弟们。”方初久自然能感觉到那一道道质疑的眼神,她面不改色,放高声音道:“众所周知,咱们营地粮仓被毁,如今所剩不过能勉强撑过明日一早而已。”
话音刚落便听到底下一阵躁动声,有人开始惴惴不安,有人开始东张西望试图找出逃跑捷径,有人捂着肚子无声哀叹,有人抱着必死之心面色灰白。
“韩统领是个英雄。”方初久极其满意众人反应,继续道:“而你们是把他铸造成英雄的精魂。很幸运的,白日里我们收到守关将士的密报,说漠北边缘的百姓愿奉献出自己家中粮食助我们渡过此劫。百姓相信韩统领能还他们一个太平盛世,那些联名信里口口声声喊着韩统领是军中之神,他们愿意无条件信任。千羽军五万精卫来自大离国各地,或许你们当中就有乡亲父老是漠北人。又或许他们的儿孙也曾跟过韩统领走南闯北,驰骋黄沙,更甚者已经成为北狄军刀下亡魂,但唯一不变的是,不管我们成还是败,他们永远怀揣着一份希冀在等待,他们渴望和平,渴望战争休止的一天能与亲人团聚,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安心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害怕下一刻北狄军就会杀入国境。得民心者得天下,我们不要这天下,却要将试图侵略霸占当前安宁的人驱逐出去。”
从怀里掏出早先准备好的“联名信”,方初久交给周耘打开。
那是一截大概有二十来丈的泛黄布帛,甫一打开便有难闻的腥臭之气袭来,将士们皱了皱眉,布帛上明显沾染了血渍,且天气闷热,早就腥臭不堪,是以周耘刚打开时连自己脚跟都被熏得晃了一晃。
周耘按照方初久吩咐将布帛用长杆撑起来立在旗幡旁边,待全部散开时,惊愕了一地人。
浆洗得发白的布帛上并没有他们预想得那般用鲜血撰名以誓死捍卫国土,驱逐北狄胡人。
将士们看到的是一幅幅线条蜿蜒,血色深浅不一的图。
最上面的茅屋两三间,后院草地上小鸡捉虫,前院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互相夹菜,旁边栅栏处,拴着正呼呼大睡的狗。
并非出自名家手笔,画风粗糙无比,将士们借着光线才勉强分清楚人与狗,却在理解了画中含义后齐齐湿了眼眶。
这是漠北边境百姓带着对千羽军,对大离皇室的所有希冀一笔一画用心所作,他们用鲜血诠释了自己心目中“家”的样子。
便是平日里血气方刚的众将士见了这样一幅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画也忍不住泪湿衣襟。
想起从军那年满脸皱纹的老娘细心叮嘱。
想起村头那姑娘年复一年的张望等待,又年复一年的失望而归。
想起还未完成洞房花烛夜便收到边关急报,从此妻子夜守空阁。
听到较之先前多了几分沉重的呼吸声,方初久于暗中弯了弯唇,这些画并非漠北百姓所画,却是他们在来的途中访问过百姓心中最渴望的东西。至于作画用的鲜血源自于北狄军中一个急功近利不要命闯进城关的小将,偏巧他很不幸地遇上了方初久夏云依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