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楼的走廊和我几个小时前出来的一样:这个走廊像被覆盖上了一层夜景的图层,月色依然皎洁,但窗户的采光率低得可怜;走廊的紧急探照灯开着,惨白惨白的灯管像是投降般发出弱小的光芒,或者说更像是在“摸鱼”偷懒。我伸出手,只能看到五指模糊的轮廓。
尽管是这样,我还是熟练地在走廊上。经过5 2 1的时候,下意识地朝里望去。
竟然什么都看不见。
难道“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出门了?
不、不可能,从刚才到现在过了绝对没有20分钟吧!
还是说无助的我当时其实是蜷缩在宿舍的一角,极力不想让人发现自己?
是的,是这样的,必须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老师对我的评价就是,懦弱、情绪化和自虐倾向,哪怕我从来没用刀子刺伤过自己引起父亲注意。
我的妈妈在生下妹妹后就继续从事化工实验工作,却因为实验室爆炸而死亡,爸爸也因此一心投入工作,反而是小姑偶尔过来我家照顾我,但简单来说,从小到大我是和妹妹相依为命的。
我讨厌与人相处,讨厌去了解别人,也拒绝别人对我的关怀。所以现在可以如此依赖饶城,真是破天荒的事情。但他也是被现在的情况吓懵了,所以也没觉得我的奇异状况吧。
我很怕受到伤害或者伤害别人,他最常讲的话就是“对不起”,生怕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以至遭受责备。
不知道饶城会不会觉得我也是个麻烦的包袱呢?
不知道张易在地府下是否还责怪着我呢?
不知道郭培晋是否会埋怨我的迟来一步呢?
不知道叶威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呢?
不知道歹徒到底是怎么一个人呢?
不知道妹妹现在怎样了呢?
不知道爸爸在工作上还顺利吗?
不知道我是不是会死呢?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走在六楼的走廊上,我像是游走在黑暗世界的帝王,骄傲地在巡视着自己的王国的同时,也害怕有民众冲上前来暗杀自己。虽然说黑暗成为了我最好的掩护色,但我的眼睛我的嘴巴我的耳朵也被黑暗和安静封住了,像是个又盲又聋又瞎的残疾人,在这个世界苟且偷生着。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我和饶城终于走到六楼 1号宿舍楼梯的楼梯口。
是的,我从远远就看到了,那个模糊的、像是塞满垃圾的垃圾袋轮廓。而根本不需要我走上前去,我就完全可以确认了--叶威的尸体。
倒是饶城吓了一跳,他的声音发抖着,用像是被欺凌的小动物的声音说:“刘垒,那里,那里有点东西。”
我掏出手机,准备让饶城看看他死去的室友的最后一面。胡乱按了好几下,什么灯光都没有。
坏了?我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水果刀,无名指和尾指摸了摸手机的表面。屏幕裂了,不,不是摔裂的,明显摸到一个被刺穿的痕迹。
卧槽!!竟然将“可以在世界末日拯救大家的、雷神之锤的构成体、可以砸核桃砸玻璃的诺记”都插得屏幕开裂了!?张易你该是有多恨我?都将什么查克拉啊毕生所学的内功啊人类的希望啊全注入那把水果刀里了吧!!
“怎么了?”饶城你是不是只会说这句话啊?你是日本Carpe FULGUR LLC在2010年9月发行的RPG游戏--《莉希缇之泪:道具屋的传说》里的女主角吗?那女主角在勇者受伤的时候只会说“大丈夫?”中文:没事吧?再说我也不是勇者吧!我比你还弱好吗?
“我的手机坏了,看不清东西。”我小声地说。
“那拿我的!”饶城熟练地掏出手机,开了手电筒功能,比我的手机亮多了。
在手机发出的惨白光线下,叶威的模样与我几个小时见到已经大相径庭了,恐怖得让我想大声尖叫:
他那张着大大的嘴像呼喊着救命,紫黑色的舌头吐得长长的,睁得大大的、有点发胀的、迸出了血丝的瞳孔无奈地看着天花板,滴落的鲜血在白T恤上留下了斑斑红点,像一朵朵绽开的桃花,身体扭曲地摆出怪异的姿势,手脚上爬满了藤蔓状已经发紫的勒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后脑勺怒放的雪莲花正在血泊中对我呲牙咧嘴着。我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的伤口,明显有凹进去的伤痕,他是被重物撞击致死的。
而且不是一击必杀,而是挣扎过后流血过多而死。地上滴落的孤独的红花已被踩乱,这到底要经历多少痛楚才能得到解脱呢。
“叶威。叶威怎么会这样?”饶城的反应让我一点也不意外。我的大脑已经熟悉了这种情况:无法不熟悉好吗?已经熟悉了地狱的召唤,熟悉了恶魔的身影,熟悉了怪物的残忍。就像是中了魅魔的诅咒,我所面对的就是梦魇。
叶威像个怪物一样倒在楼梯口。那一片角落里除了黑暗,还有死亡的恐惧。死神刚降临于此,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这种感觉就像交响乐中的首席小提琴那般突出。
怪物,可怕的怪物,凶残的怪物,睡着的怪物。
他没有人鱼的妖娆,没有米诺陶的强壮,没有沙罗曼蛇的凶残,没有地狱三头犬的粗暴,没有,没有美杜莎的可怕。
他带给我们的,只有恐惧,死亡的恐惧。
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转,不是第一次了,我真的想放声大哭一场,让眼泪像那七八月台风过后的暴雨一般冲刷我的屈辱。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被人喊是“杀人狂杀人狂”。
真希望自己是在一直做一个讨厌的梦。
“吱呀--”一声,有一扇宿舍门打开了。
我知道,是“我”出来了,穿着睡衣披着外套,拿着手机抖抖索索地站在那里。
尽管走廊依然十分昏暗,我也不想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被自己发现。
我强忍着悲痛,拖着脚步,走上了天台。
黑暗中,螺旋状的金属楼梯反射着黯淡的月光。像是又堕落在月亮女神的陷阱里了,我双目空虚地走向楼梯,然后缓缓走上一级级台阶。
眼前看到的是不断旋转重复着的风景。
终于,空旷的天台出现在阶梯的前方。螺旋的楼梯突兀的中断,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的空气。
寒风穿过楼梯口呼啸而入,瞬间便夺走了我身体的温度。
抓住栏杆的双手能清晰地感受到湿润的金属黏滑冰冷的触感。我缓缓地支撑起身体,拖着脚步从楼梯里走出,几近崩溃地瘫倒在外面的地面上。
身后突然传来饶城的声音--“谢谢你,刘垒。”
对于这句话,我此时此刻真不知到底应该怎样回答才好。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