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玉的父母是镇医院的医生,而她的那个比她大了将近十岁的哥哥则在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中学教师。兰玉是在医院的大院子里长大的,也正因如此,她发誓这辈子不会当医生。从小父母就宠着兰玉,哥哥也事事都让着她,她俨然是家里的那个核心。在十四岁之前,兰玉从未留过长发,她在装扮上完全就是一个假小子的行头。身为一个女孩子,很少有人夸她长得漂亮,人们只会说她长得可爱,而她似乎也根本就不怎么在乎别人对她的议论和眼光,她习惯了我行我素,自得其乐。
上初二那年,班上的一个男生给兰玉写了一封情书。这件事让她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女生,在那以后,她就变了。几天后,她穿上了只有女孩子才会穿的连衣裙,一段时间后,她又扎起了马尾。不过,她的这些改变并非是为了迎合那个向她表达了爱慕之心的男生。事实上,在收到那封情书的当天中午,她就把它退了回去。她的改变只是为了要做回本来的自己而已,因为她是一个女生。
再后来,兰玉变漂亮了,以至于班里的那些女生都为之而暗生嫉妒之心。在她身上,人们再也看不到从前那个假小子的丁点痕迹了,那些与女孩子格格不入的言行也全被她抛弃了。她变得文静了,也变得爱打扮自己了。
对于兰玉的这种改变,她身边的很多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时有一个人曾这样说她——“兰玉好像中邪了!”
一年后,这个“中了邪”的女生在中考中取得了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在这之后,兰玉远赴千里,到北方的一座城市里去上高中了。在那所学校里,有她的哥哥和嫂子。
五十、身负重伤
在上初中的前两年时间里,赵天波和兰玉是同班同学。
不论是从前的那个假小子还是后来的那个真姑娘,兰玉一直都是班里的那个焦点人物,而赵天波那时在班里的地位是完全没法与兰玉相提并论的。他也不愿和兰玉比,尽管这样说显得他颇有阿Q的精神头儿,但在内心深处,他确是很讨厌兰玉。在那个时候,赵天波就已经深受传统思想的影响了。一个女孩子不安分守己地去做个规规矩矩的女生,反而成天和一群捣蛋鬼搅和在一起,这样的兰玉让赵天波有种厌恶至极的感觉。后来,兰玉变了,赵天波对她的成见也就随之而消失了。不过,他也并未就此对兰玉另眼相看,在他的眼里,兰玉和其他的女生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对赵天波和兰玉以及他们的同学而言,初二的那个暑假是残缺的。七月刚过完,他们就不得不回到学校参加为期一个月的补习。正是这次补习让赵天波的生命蓝图从此多了一抹绚丽的色彩,而这一抹色彩则是兰玉给他添上的。
八月一日,这是补习开始的日子。在这之前,校方曾有过一个规定,他们让那些在期末考试中名列年级前五十名的学生必须来参加补习,而排名在五十名之后的学生则可以自愿参加,但在这天上午,前来参加补习的学生达到了九十余人。这样一来,校方就必须得做出相应的调整。他们把这些学生分成了两个班,然后他们还得重新排定课表,而负责授课的老师们的工作量自然也就随之增加了一倍。最后,他们还得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数一数这次到底收了多少补课费。
“老师们放弃休假来给大家补课,他们是非常辛苦的!”这是校长的原话。
很巧的是,赵天波和兰玉这次被分在了同一个班里。正是命运的这个巧妙的安排让已经满了十五岁的赵天波受了一次“重伤”。
在叙述赵天波的受伤经过之前,我们得先来讲个小故事。这个小故事很有必要让大家知道,如果没有它,那么赵天波这次受伤的机率就会大大减小。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这个小故事的发生,赵天波是不会受伤的。
这个故事发生在初二下学期的一个午后。那天,赵天波没有在学校的食堂吃午饭,他到一个亲戚家里去吃喜酒了。他向班主任请了一个午休时间的短假,并保证自己会在下午开课前赶到学校。
他确实也非常守时,几乎是分秒不差——当他的一只脚踏进教室时,下午第一堂课的预备铃就响了。与此同时,赵天波看到了令他的心绪在瞬间变得极其复杂的一幕——兰玉把头靠在一个女生的肩上,坐在那儿痛哭流涕。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心里被兰玉的泪水冲出了一道很深的印记。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她平时不是大大咧咧的吗?她不是每天都嘻哈个不停吗?和男生相比,她除了没进过男厕所,她还有什么没干过?可她现在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呢?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一连串的疑问让赵天波百思不得其解。
当他在座位上坐下后,他又回过头去看兰玉:她这时已由先前的“痛哭流涕”转为“浑身颤抖地抽泣”了。整个教室里,除了兰玉的哭声外便再无别的动静了,这无疑加深了赵天波心头的伤感。
赵天波很久都没见过有人哭得如此之伤心了。他也曾哭得这样厉害过:那是在他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因为逃学而被母亲用竹片一顿狠揍。当他看见自己的两条小腿被竹片打得冒了血珠时,此前只是呜咽着不断求饶的他立马开始撕心裂肺般的嚎啕大哭了起来。他恨不得能当场哭死在母亲的面前,只求能够结束母亲对他的那顿毒打。
想到这事儿,赵天波的心里也就更加的难过了……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要不然她怎么会这样呢?”他想。
他转过头,向同桌询问原因,而同桌的回答则让他吃惊不已——“有几个男生偷看了她的日记。”
就是这句话,就是这件事,兰玉在赵天波心中的形象从此就发生了一个巨变。至于兰玉到底在他的心目中变成了一个什么模样,这就只有他自己才是最清楚的。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对兰玉从此再无半点的厌恶。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他到底是怎么“负伤”的。
补习的第二天午后,教室里的人都趴在课桌上睡午觉。不睡觉的人也得趴着,这是校方的一项强制性规定。
赵天波趴在桌上,努力地想自己尽快睡着。但是,闭上眼睛容易,睡着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他连续换了好几种姿势,但不论换成哪种姿势他始终都觉得很不舒服。
“这么热的天,怎么睡啊?”他开始发起了牢骚,“这些人的脑袋有问题,让我们这样睡觉不是在把我们往驼背的方向上赶吗?补课!补个鬼!”
一阵抱怨后,他又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他把头压在右臂上,左手随意地拖过一本书,漫无目的地翻看着……
从末页翻到首页,他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看完了初三上学期的语文课本。合上书后,他的心里更加的烦躁了。就在这时,他从余光里看见斜对面有个人正趴在桌上盯着他,而且那是个女生!
他的心里顿时就方寸大乱了!他的心跳加快了,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也都紧绷了起来!不过,他的方寸大乱仅限于他的内心世界。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已经有了惊觉,他仍旧故作镇静地趴在桌上并开始变着花样地玩弄起了左手的五根手指……
大约过了一分钟后,赵天波再次用余光去观察斜对面的那个脑袋。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仍在朝他这儿看!
他吓坏了!赶紧收起了自己的“潜望镜”!随即,他发觉自己的全身都在开始冒汗了!
“事情有点怪啊!”他在心里惊叫道。
他想,那人不一定就是在看他,她也许是在看墙,或是在看窗外,或是在看他的同桌。他决定要把这事给搞清楚,而他只需去看上一眼那人的眼睛就能把这一切弄个明白。
他勇敢地这样去做了!
接下来,四目相对——坏了!赵天波发现那个人确是在看他!
兰玉的这对目光似有魔力,而且她的这对目光所拥有的火力明显要强过赵天波,他俩的目光刚一碰触,赵天波便失去了知觉!
发现情况不妙后,赵天波赶紧撤退!他把自己的后脑勺留给了兰玉,自己则睁开眼睛望着墙壁,但他的伤势这时才刚刚开始发作: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突然间如是洪水一般的在奔腾着、咆哮着,而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也在膨胀着,似乎马上就要爆裂了。紧接着,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四肢也麻木了,后背上似乎已经在流汗了。最后,他的脸颊全红了,大脑里一片空白……
毫无疑问,赵天波遭到了一场惨败!这一仗,他输得一败涂地。更加可怕的是,他因此而受了内伤,而且伤势还很严重。
在下午的这几个小时里,赵天波的眼睛被“钉”在了兰玉的身上。即便是在课堂上,他也是一只眼睛看老师,而另一只眼睛则在盯着兰玉的背影——处于癫狂状态中的人是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他还把兰玉的名字写在了课本上,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写着,直到那两个字垒成了两个小墨团。下午的这三堂课下来,他的那几页课本上满是成双成对的小墨团。
就这样,赵天波不但受了伤,而且他还把自己的魂给丢了!
我们无法解释此类事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完全可以将此称之为是世间最为神奇的现象。什么也没说,也几乎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有一个笑容,仅是深邃的一次目光交汇,一个人的灵魂就如此轻易被另一个人给夺走了。就此,他打定决心甘愿为对方做任何事,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只要对方提出来,他必定会为之而奋不顾身。他没有被下迷药,他的精神也完全是正常的,但他却成为了一个没有了自我意识的生命体。这是为什么?我们无法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这是一个无解之题。世间所有的情感问题都是无解的,这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
下午放学后,赵天波一回到家里就躺在了床上。闭上眼,他的脑子里全是兰玉的影子在不停地晃动着……
他已经完蛋了!
这次的补习进行得并不是很顺利,从补习的第二天起就有传言说县里会派一个“工作组”到各所中学来“检查工作”。几天后,风声越来越紧了,“工作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天而降。这使得学校的领导们越发的坐立不安,而参加补习的学生们则是无一不期待着如救世主一般的“工作组”能够赶快出现。
此时的赵天波身处在一片矛盾之中。补习有可能会突然中止,他本该欢呼的,但若真的不再补课了,那他也就不能天天见到兰玉了。对于正处在疯狂“热恋”中的他而言,他与兰玉的那种长达近一个月的分离是他难以忍受的。
补习进行到第五天……
当下午的放学铃响过之后,老师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宣布下课。她在台上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课本,学生们则在下面收拾着各自的书包。
等到各自都收拾妥当后,老师对他们说道:“我要向你们宣布一个好消息……”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将话锋一转,“对你们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在她把这句话说出来后,讲台下的人全都眼睛放亮地盯着她且脸上尽是欣喜之色。他们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老师,是不是不补课了?”坐在前排的一个女生问道。
她点了点头,说道:“明天不用来学校了,暑假继续!”
此言一出,教室里立马就发生了一场“地震”!紧接着,隔壁的教室里也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在同学们发疯一般的尖叫和欢呼声中,赵天波的心里却响起了离别的哀乐,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补课也是有好处的!”他在心里念叨着。
赵天波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他几乎是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玉不放。不可思议的是,他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做起了白日梦:他看见兰玉转过身来看着他,然后对他轻轻一笑,尔后,她便走过来向他告别……
“来,还你笔!”兰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