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所长的美梦还没做完,算盘上的算珠就被打碎了:在高所长管辖的范围内,村长兼党支部书记一夜之间被满门抄斩。案件轰动了县级市的政府,因为村长是某个领导的亲兄弟,骨肉深情,弟弟转行做地下工作者,哥哥痛不欲生。
工作交到了高所长的手上,限期十天破案。
即使聪慧如福尔摩斯,也会遇上艾琳爱得勒那样的难题。高所长破案不少,只有这个陷入了僵局:人怎么也抓不到。他失眠了,想到妻子和孩子正在远离自己,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村民合谋害死村长的,或者他们包庇了凶手。证据是村长死后,村民们自发组织放了几千响的鞭炮。
大概前几年人品已经用空,案件一直没有头绪,高所长也未能在十天内完成任务,不可避免地错过了领导给予的将功补过的机会,案件顺理成章都被别人接手,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关注,被打入冷宫。
高所长在冷宫里唯一能做,就是恳切希望回暖。希望是世上一件美好的事,也许是最美好的事,好的东西永不会死去,高所长也一直没有死心。但时间不等人,不知不觉过了一年,日新月异的世界颠覆了太多,其中就包括高所长亲手抓获犯罪分子的愿望。
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不是什么人——龟缩冷宫的人还有什么社会交际——而是电视机。在新闻中,隔壁市安局长的造神工作正在轰轰烈烈展开,普罗大众得知重犯被擒获,社会安全得到巩固,兴奋得有点难掩激动,造人工作也如火如荼展开。
东边日出西边雨,更激动的是高所长本人,他看完老同学露脸之后猛拍着电视机悲戚道:尼玛就是这个家伙啊,怎么跑到外地被逮了,这本来是我手里的人啊!
最激动的,乃是曾经发生喋血惨案的村子里的民众。他们看完监狱参访片段之后,反响是极其反向的:都一致悄悄为杀人犯鼓掌喝彩。在这样一个各项制度还未完善小型县级市,杀人犯杀人所解决的问题,正是政治冥星、政治明星还有政治新星们多年都没有解决的。
大家一直认为,杀人犯太有用了,是人才!很快,杀人犯的拥趸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商人针对这种舆论导向,凭着和狗一样灵敏的嗅觉,马上推陈出新开始贩卖一种文化衫,上面印着“杀人犯是英雄”的英文:the killer is a hero。文化衫大受年轻人好评,很快卖到断货。虽然很多人买回去令有文化的家长大惊失色,赶紧把衣服抢过来,拿起马克笔涂抹一番,让上面的字活生生的变成the killer is a zero,然后对孩子说,杀人犯是一文不值的。
舆论的一边倒之势让高所长能怒不能言,只是内心一个裹壳的小宇宙在暗自燃烧。他每日对着街头那一堆被涂抹的英文,怒从心头起。你也可以尝试把那涂抹生硬的英文直译成“杀人犯是个零“,或者形象一点说“杀人犯是个蛋”,但真相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很难被假象掩盖,自己骗自己很没意思。
高所长选择了诚实地面对着自己的内心,他经过这一些事,认可了这样的事实:当官需要很多东西,要天时、要地利、要人和,但最重要的是不能缺官运。诚实的心很快换来了回报,形势给了他最实诚的一击。某宗小案子进展中,有名副手崭露头角,上马进入日程。高所长灰心丧气,觉得再撑下去也无奔头,简短地写了一封辞职信,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告别了警界。
辞职之后,高所长在家窝了一段时间,突然发现身边钱花得差不多了,他心想要赶紧搞点钱来,以免坐吃山空——准确说,他坐拥的还不是山,最多算个小土坡。
这时候就彰显了教育的系统性,高所长和校友安局长思维都一个模式。安局长认为钱能生钱,就把钱投入股市;高所长则更加胆大心细,定位准确,认为钱其实不是被钱生的,而是印钞机生的,所以他应该进入制造钞票行业。缺钱的人们行为确实不是一般疯狂。
造钞票是一个超高风险的技术行业,曾经作为警察的高所长不会不知道。他花了很长时间准备以及反侦察,决定和一个自称拥有先进技术的人在宾馆接头。
进屋的时候,那人正在浴室里忙碌。浴室里放着一台巨大如牛的机器,拿布料遮挡得严严实实。洗漱台上、马桶上全都是钞票。
见到高所长来,那人也不理会,低头在机器上手忙脚乱地按着按钮。一张张100元钞票就从机器里输送了出来。那人拿起那张,跟安局长说,兄弟你看怎么样?
高所长对着灯光看了半天说,很难看出来啊,跟真的一样。
那人说,笑话!这就是我的最新印钞机,只要你有一张真币,真钞随时就来。兄弟你有没有打算要买?
话音没落,屋门被一脚踹开,好几个警察闯了进来,把印钞那人和高所长双双控制好。
警察看了看两个人说,也不拷你们了,自己说说在这儿搞什么呢?
高所长深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精神,马上说,我有罪,我交代,我是来参观学习假钞母版,但我只看,还没买。
警察点点头说,看你们就不是好人。柜台报案说这房间有人拖了一个大家伙进来,我们以为是恐怖分子的炸弹,闹了半天是造假钞。
印钞人恶狠狠瞪了高所长一眼说,你胡说什么?谁造假钞了?
高所长力图将功补过,迅速举报说,你还不交代!我眼睁睁见你那机器一按出一张。
几名警察听闻,马上把这台硕大的机器团团包围,并揭下了机器神秘的盖头。
印钞人表现非常沉着,质问道,警察同志,你看看,那能印钞吗?
警察低头看了看上面的标示说,这个机器先进,还有车身稳定系统,而且还开着。
又一个警察说,你啥眼神……那是EPSON,不是ESP和ON…
高所长此刻也有点吃惊,他心想,EPSON还出印钞机?日本人虽然不怎么干人事,但人民币的事他们怎么也能干?他也快步走上去观看。
此刻浴室里烟雾退去,机器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经过大家一致检验,高所长确认这是一台改装的爱普生复印机。去掉复印装置,里面加装了传送带,就是一台运钞机。印钞贩子,或者说印钞骗子,把无数真钞塞进机器,直接按下没有任何功能的“复印”按钮,真票就从改装过的传送带里原封不动地出来。难怪那100元看得跟真的一样,它明明就是一张真钞。
警察看看垂头丧气的高所长,再看看得意的印钞人,终于明白了这戏剧化的一幕。
高所长身为一个警察,一向以探案的头脑自居,如今虽然丢了工作,但自尊未丢。他脸红脖子粗的,仿佛收到了天气的奇耻大辱。带着优秀的反侦察意识,他趁那些人不备,悄悄溜着墙边就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