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所长讲到这里,端起茶杯嘟嘟嘟喝了一大杯水,他记起那侮辱的时刻,仍旧精神亢奋,扁桃体肿大,淋巴鼓起,大量排出汗水,口渴严重。边喝还又边说,老同学,你可千万别笑话我。
安局长摆摆手说,怎么会呢?我慨叹你的不易啊老高!但我还没明白,那你怎么变成大盗了?
高所长说,你听我讲啊。我后来回去就郁闷啊,有天晚上就在阳台夜观天象,觉得太冤枉了。
安局长不禁肯定说,是,你的千古奇冤超过了江南一叶。
高所长表白说,所以我就想来投奔你,你现在这么风光,老同学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安局长笑着应答,这是一定!有我安某人在,只要你不觉得委屈,在这里随便某个职务,管你吃饭居住,普通位置任你挑,这绝非我夸口,一切易如反掌!
高所长激动地叫道,老同学!就知道你是有情有义的人!但为什么我会变成强盗呢?哎,我就寻思,关系再好咱不能没点见面礼对吧?可当时真没钱。结果,来办法了。有天晚上我刚走到森林公园,就见一警牌的车,拉着警笛呼啸而过,咱也是当过警察的人,感怀啊!顺手就拿手机拍了一张,结果突然车上的几个人就跳下来了,把我团团围住。
安局长瞪大眼睛猜测,你拍到他们违法乱纪了?高所长说,不是,他们把我围住以后很客气,一边递烟一边解释说,说“出来混都不容易,这条路上套个警牌方便很多,也不只我们一个这么干。大哥你理解一下,把图片删了吧。”我说没事,我拍着玩呢。结果他们急了,大把往我怀里塞钱,还说“大哥,晚上这条道跑业务的套牌假警车有的是,你也不差拍我们这一个是不?”老安,这里这么多套牌啊?这大城市GDP高就是不一样。
安局长皱皱眉头询问,这跟鸡的屁有屁关系。
有!高所长语气肯定,现在什么跟GDP没关系?我就考虑,不是都套警牌的假车么,咱就抢他们,有第一个塞钱的,不就有第二个?我干脆雇了一帮村民,晚上和我一起在国道那儿守着,专门挑******下手,只要凑够钱给你买个像样的礼物,我就收手。
安局长无奈地说,你这何必,咱们同学一场。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这是以恶惩恶,伸张正义——高所长说起来头头是道:何况我前两周真没失手。就这周邪,前几天就碰上一群拿棍棒的要反击,还好我们买了些仿制枪,吓唬几下就摆平了。今天的更牛,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还升级枪了,你说邪门不?
安局长一愣说,警犬?
不是,是只家养狗。高所长这会儿脑子终于完全清醒了,继续说个不停:是两个男孩子和女孩子带的。你说这是中了哪门子奇怪,什么事都赶一起。本来上来个人就邪乎,竟然能叫出我的名字。你猜怎么着?我也是紧张,一枪把他给解决了。后来他们头哪里能愿意,我们就开了枪战。我不知怎么就被那只狗给弄昏了,可能刚才你的人还以为我死了。你可要为我报仇啊老安!嗯,老安?你没事吧?怎么脸色发紫?
安局长此刻心里有种莫名的预感,他嘀咕着说,又是男孩子和女孩子?他们在哪儿?
他快马加鞭地悄悄来到了审讯室门口,又小心地从窗户里只惊鸿一瞥,马上变成名副其实的惊鸿,飞奔回办公室,趴地把门关起来,满身是汗,问老高说,你属狗对不?
高所长说,是,咋了?
安局长说,瞎了你狗眼,白干这行了!那哪是******啊,是真车!你知道那是谁管的不?大人物啊!狠角色啊!我们都不说那人的名字!
高所长登时懵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打了一辈子手枪,怎么今天自己撞狙击枪上了…
安局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老同学,你这祸闯出国际水平了,我是收留不了你了,你快跑吧。找个清静的地方,隐姓埋名,做个农夫,挖个山泉,开块儿田,运气好的话,找个像样的农妇,绿水青山带笑颜,这辈子就这么地吧。
高所长大惊失色地说,我能往哪里去?我身上没有现钱啊。
我送你一程!安局长麻利表达出了同学和战友情:他从兜里摸出了一张20,一张10块,一张5块和三张1块,不由分说塞到高所长手里,嘱咐道,无论如何别推脱,特别是别跟这数字过不去。
高所长看了一下钱,由大惊失色变成大失所望。他看着这38块,领悟到钱乃身外之物这说法不假——特别是别人的钱,果然是自己身外之物,不存在飞来横财。
他说,38块,我走那么久,够喝碗绿豆汤解渴么?
安局长握着老同学的手说,唉!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晚上出来是有人请,我就没带钱,要不说就只送你一程,衷心祝愿你一路顺风!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将高所长连推带搡到分局门口,完全也顾不上刚才承诺的情意。他说,老高,你快走吧,我看着你一步一步走远,千万不要回头啊,我不是不留你,留你了,你就成砧板的鱼儿,好赖是个死。不如放你这尾鱼归于大海,也许还能活得安乐,你要知道,我可真是为你好啊!赶紧跑吧,江南一叶!
这喊声在稀薄的空气中瞬间就被颗粒击散了神,消散开来。
高所长一个健步杀了出去,走到第三步觉得在自己危难时刻倾囊相赠,还是应该感激,于是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他一眼。视力可及的范围内,根本不见安局长的影子。安局长是个实在的人,说看高所长一步一步离开,总共还就是看了他挪动了一步再加一步。
安局长迅速回撤,几乎是把自己卷起来,以非常圆润的方式滚进了审讯室,来到了谢琦面前。
他点头哈腰说,谢琦同学你好,又见面了啊哈哈哈哈……领导今天亲自带人出来视察吗?
谢琦点点头。
安局长急切地问,那…领导本尊呢?
谢琦满不在意地说,不是在抢救室里躺着的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安局长吓得面如土色,赶忙从审讯室请出这小几位,一起来到抢救室,发现是另外一个领导。此刻,大腹男已经被抢救了过来。情况本就不严重,笑的时候一口吐沫蹦跶进了气管里,造成了窒息。谁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这说法真不错。
现在,他正满腔怒气地坐在床上。他不知道为什么出离地愤怒,只是整个人好比海上危机四伏的石油平台,随时随时可能发生井喷,井喷的后果很明显,管你在场的是人是鸟,统统能给灭掉。
安局长眼疾手快,进来之后诚惶诚恐地只做道歉,不做解释。这招非常高明。因为领导越往上走越像女人,大家都宠她一个,因此在小事上钻牛角尖程度也能比肩女人。女人生气当然不听理性分析,一味哄她便是。
大腹男被哄了片刻,果然脾气转好,他问说,那个昏过去的人呢?
安局长憋了一口气,几乎憋到内伤,硬着头皮,颤抖着声音说,他磕到了,已经去见马克思了。
大腹男他看着安局长不自若的神情说,怎么可能?还有你!干吗探头缩脑的,跟乌龟一样?
安局长窘迫地摸着谢院长所称的龟的头,战战兢兢地答非所问说,真的死了,领导…那人摔了一下,心脏…突然,突然就骤停了。安局长说这番话的时候,内心波涛汹涌,但脸色毫无变化。人类一生说谎8.8万次,照安局长的情况,经常把假话说的比真话还切中真实,时间未过半,任务却早已过半,镇定自若已成习惯。
大腹男察言观色,看不出任何欺骗的门道。想大凡领导,也算听惯了谎话,都以同样标准看待下属如何用尽那8.8万次的表演,倒也不习惯真实。两方都加锻炼,相得益彰,于是骗取同一个系统人员的信任轻而易举,令他听完之后没再生疑。于是大腹男一摆手说,不必了,在死人身上花什么时间,总之死得活该。你快点给我派个车,把我送到森林公园。
不一会儿,安局长亲自驾车,载着大腹男几个人很快赶回了事发地,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如同外太空生命,在荒野里安然静坐,真让人想探寻附近有没有坠落UFO的踪迹。干警们在目标前敏捷地跳下车,认定出现场比较安全,才步下车来。
大腹男的手下见到领导出现,都仿佛看到天外飞仙,惊奇不已。在领导消失的这段时间,他们还听到了警笛的响声,这让他们很犯愁,到底是跑向警笛发出的求救,申请寻找领导,还是原地待命。一愣神的功夫,那警笛就越来越远,消失在苍茫中。可如今自己死幸存了,只是没有人指挥,就算过了9点,也只能不怀好意地把阎王爷的飞机一放到底。政治的重点就在于强调手续,道德可以不管。
大腹男冲上来说,犯人呢?
手下回过神来说,还在车里,我们一直在看着。
大腹男以领导特有的关怀动作轻拍几个人的臂膀说,很好!打开门我看看。
很快落锁,有人冲里面说,哎!你出来一下……
一股闷热迎面扑来,大家低头一看,发现犯人已躺在地上,毫无动静,慌忙冲上囚车查看。经过仔细鉴定,犯人通体冰凉,死因是窒息。大家都疑惑不已地下定义说,呼吸死?
大腹男摸了摸车厢的铜墙铁壁,心里马上明白了,同时又十分无奈。首脑的朋友明明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竟然不懂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把罐头的无空气密封用到了人身上,隔行终究如隔山;而且大腹男同时感慨,这人做罐头能不赔本么?用料这般足,不循商道还想打赢商战?
他一挥手说,算了,就说阎王爷不会留人。你们把事情处理一下吧。
至于那些罪犯,大腹男并不担心,反正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满意还是占据了情绪的高地。他潇洒地说,这些恶人,跑就跑了吧,早晚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