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马格在医院的加护病房昏睡着。主刀医生对来探视的裘杰出介绍,这娃不容易啊,这样也活下来了。来来来,我展示给你看。说完职业病一样指着马格的各个部位跟裘杰出讲解说,这是心脏,这是肺,喏,这呢,当然是肝了。
裘杰出听得不厌其烦,问道:大夫,我是要知道这孩子情况到底如何!
啊!主刀医生也反应过来,赞叹道,忘和你说了,谁扎的这刀?手艺太好了!他肝上长了个小瘤子,恰好扎在上面,我们接着打开肚子,直接把瘤子切了。你说是不是因祸得福?哦对了,你看要不要顺带给做个活检?确认一下是不是恶性肿瘤。
裘杰出正愁没办法打发走医生,赶紧说,做做!这学生的什么检测,我们都包了。
医生顿时开心起来,他说,嗯有你这样的学校领导,也是学生的荣幸啊。你放心,在这里,我们一定会让病人交待的,啊不是,一定会给病人一个交代的。唉,我头都乱了,你快去那边先把手术、抢救,啊对还有活检的钱一并结了,让我休息会儿。交完钱,人的事儿都好说,都好说。
裘杰出交完钱,坐在马格床前,心中想,这倒霉孩子。哎,就让他多睡会儿吧。于是马格就在医院整整昏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一片洁白,宽敞的空间内只有自己一张床,他以为自己死了;往右前方的桌子上看,还有一台电视,正在转播NBA全明星赛,马格心想,全明星都来天堂打球了?马上,科比出现了,霍华德也在,紧接着,詹姆斯、加索尔…一连串的明星露脸,马格心想,和全明星死在同一个时间,真是死得其所。
再透过窗户看走廊,发现很多身着白衣的人匆匆忙忙地穿梭,没有一丝停留,脸上都从容不迫。他猜想,那就是天使吧。
这时,一个天使走进来,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你醒了。
醒了?马格看了看护士和她手中的吊瓶,再转过头去看电视,比赛已经变成了广告,几个外国人在异口同声地说,洗洗更健康,脸上洋溢着清洁后健康的微笑。
马格注意到画面左上角一个标示是CCTV5,所有美梦被当场击碎。
他说,操!原来我还活着,这不是天堂,你也不是天使。
护士有点愠怒,碍于医院有着严格的职业道德,也只能说,你愿不愿意活不活我没有意见,但我是天使,给你添药的天使。说完,她没好气地拽过马格的手,觉得这人得以幸存还不懂知足,大脑混乱到这样,估计已毒气攻心,干脆也不消毒,直接把针头扎进静脉里。
马格在疼痛感袭来的时候,回顾起了之前所有事,他和白衣天使说,放我出去,我不要扎针,有人要杀我,我要报仇。白衣天使在旁边默默地把一些医用垃圾收拾好,说,其实这里是天堂,天堂是没有仇恨的。
裘杰出接到马格苏醒的消息,很快赶来,他急于从马格嘴里问出真相。
在案件发生后,裘杰出曾向值班保安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保安给出了一串模糊的说明,即有人打架,有个被捅了,他把人给送来。他实在说不出来发生了什么,哪天太不凑巧了,和所有案件一样,都是所有的事积压在一起了。当时,保安正在屋里喝着酒,给自己远方的未婚妻打电话,听未婚妻讲那在老家辛苦的日子,他也倾尽所有心里安慰女人吹牛皮说,以后等我挣了大钱啊,一定接你来城里。他顺带诌了一句刚听到的歌词是“等到风景都看透,还有你陪我看细水长流”。话刚说完,发现瓶里流动的酒只有一半了,这时候有个学生匆匆来找他,让他赶紧帮忙把一个人送到医院去,说这个人什么气息已经消逝一半了。保安醉醺醺地扔下电话,什么也没问明白,稀里糊涂倒也履行了一半的职责。结果忙完竟发现夜里的时光已经过去一半了,回学校后顿觉疲累,躺在那一米半的床上就呼呼睡了过去。
信息不清楚,裘杰出非但没有愠怒,反而很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他查阅********,发现受害者一无所有,除了一个嗜酒如命,对他不管不问的父亲—那当然不是官员,官员不可能只占酒这一头,还有色财气三样。不过他现在想要确定的是,捅人的到底是谁。如果那人不是领导的孩子,一旦挖出来,就可以好好地敲上一笔—不,应该是,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谈谈天气,谈谈国事,谈谈钱。裘杰出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合理,在某些位置上就应该做某些位置应该做的事,否则不是辜负了这把交椅?
要收获就要现有付出,他来到医院,在马格的床边坐下来,笑容狡黠,让马格不由想起卖狗皮膏药江湖术士,不同的是他不知道裘杰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蓦地,裘杰出小李飞刀一样甩出了一张纸,纸上写了个数字一,后面四个零比鸡蛋还大,恨不得把人眼睛胀破。
他说,马格同学,你受到了很不公正的待遇,我很痛心疾首。事关重大,这是对你的补偿。希望你本着热爱母校的原则,不要声张。
马格瞥了一眼说,这点数目,我好意思张扬么?
裘杰出说,你误会我了,我是真关心你,代表学校来慰问你。现在你可以和我谈谈了吧。
马格内心里如同男人尿完尿后条件反射般不禁一抖。他虽然醉得厉害,但袭击袁小辉的时刻还是清醒了一些的,否则怎么目标那么准。他不仅是自己喝酒之后先抛刀子的,更记得自己唯一的失误应该是拿反了刀子,到家冲着自己,于是被扎上那一刻就领悟到了。可还是被对方一个反推扎了一刀。马格内心纠结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袭击在先,为求自保,这事最好不麻烦领导、警察这些人民公仆。
他慢悠悠把支票揣进衣服里,装糊涂说,裘主任啊,我那天喝多了,完全忘了怎么回事。
裘杰出眉头挑了两下,说,我要的是你的实话。
马格打了个哈欠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主任。哎呀不行,我困了,你让我睡会儿,体力恢复好慢。
裘杰出心中暗骂道,学生还是年轻,装都不会装,刚睡醒哪里就困了。但表面无法发作,只是紧锁眉头说,好,晚点我再来找你。
他又从口袋里拿出四张红色大钞说,再坚持几天,要吃什么让护士拿这个去买。我还会回来看你的。他把钱特意在马格面前晃了晃,强调说,看好!不是HD打头的。
裘杰出离开之后,马格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琢磨着已经和将要发生的事,他从枕头下面拿出那张已经压皱的支票,忍不住像受了一把眼睛胀痛的感觉,感觉很爽,觉得受伤得物有所值。兴奋之余,还把那两张100元钞票在眼前也晃动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两张上老几位眉宇有点走样,仔细一看,发现这两张是FD打头的。
马格在心里大骂了好一会儿裘杰出阴险,又琢磨怎样把这200块钱花出去。假钱如同青春,放在自己手里越久越没价值,所以要尽快易主。除此之外,他发现病房突然变成了加护型,但加的不是保护,是看护,甚至上厕所都要有人陪伴,搞得撒泡尿自己照照的时间都没有。
但无论如何,他筹划要溜出医院,尽快对袁小辉斩钉截铁地报复,让他感受一下痛苦的滋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说法对马格来说是泡****,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小人。
深思熟虑后,他看中了一个女护士,样子傻傻的,似乎很好骗。马格专门趁她进来换药的时候,用商量的口吻说,能不能放我去草坪上放放风?
女孩儿说,放风?你是想逃跑吧?
马格早有准备,反驳说,不是,我有点憋,想去外面精彩的世界看看。
他觉得这样的借口说出口,整个人都比较高尚,值得信赖。
哪知道女孩儿冷笑着说,现在人们都只关心自己,哪有人那么博爱关心世界?
说完,女孩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镜子递给马格,下令说,照照。
马格老老实实照办,但不甚明白地说,什么意思?
女孩儿说,看到你鼻子里那两根葱没?赶紧拔掉,少装象。
动机完全暴露在护士面前,能把显有社会经验的老女人看成鲜有单纯的小女孩儿,马格埋怨自己错得太离谱,忍不住愤怒地攥紧了自己的手,便感觉到了手里那两张假钞。对付被社会化的人,只能采用社会化的手段。马格豪爽地把这团200元递上去说,这样行不?
护士拿过去打开一看,钱非常皱,上面的四个人个个横眉立目。她费了半天劲才把老几位额头的横沟抹平,观察着几位熟悉的样子,内心难平。想到一个月只能同他们四个见上不到十面,而且相见难别亦难,总叫人想念,今天有缘多一次相会,真恨不得一下子和几个人来个拥抱。
在老几位影响力的感召下,护士马上用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高标准要求自己,把态度缓和下来,用极为温柔的口气说,好的,你出去吧。但要早点回来,还记得要小心点。
马格霎那间激动得要提泪横流,原来能买到的不仅只有通行证,还有温情,难怪说谈钱和谈感情是一回事儿。
他也带着感情地说,谢谢你,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