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若只要一想起梦中她死前那一刻挣扎时的痛苦,就觉得十分真切,好像是她以往的经历似的,一阵阵地后怕不由涌上心头,她怕再做这个梦,不敢阖上眼睛睡觉,喉咙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痒。
她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声,又咳嗽了一声,最后实在是痒得难受,猛咳了起来,连眼泪也被带着溢出了眼眶。
南若怕咳嗽声会吵到紫绢歇息,毕竟紫绢为了照顾她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忙深深地吸了口气止住了咳嗽,耳边却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蹑手蹑脚的进来了,她一骨碌坐了起来,问道:“是谁?”
紫绢闻言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回道:“姑娘,是我。”她听到南若的咳嗽声,忙端了枇杷膏进来,说着一面将帷帐挽起,“姑娘快吃了,喉咙会舒服些的!”一面又问,“姑娘是不是觉得冷?要不再加床被子?”
“不冷。”南若没有急着将枇杷膏接过来,反而关切地问她:“你怎么还没睡?”
紫绢笑道:“我睡下了,不过这些日子睡得浅。”
南若不禁心生愧疚,道:“下雪了,厅上冷得很,你不必守着了,回屋睡去吧,明儿四嫂回来,我怎么说也该去给老太太请个安了,你记得喊我起床。”
紫绢“哎”了一声,刚准备转身离开,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过身来,轻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姑娘咳得厉害,还是把枇杷膏吃了再睡下吧!”
南若笑着吃了,紫绢才肯放心收拾了退下去。
雪不知不觉间停了,南若或许是因为脑海里一直在想那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就算闭着眼睛也睡不着觉,可她的身子实在疲惫不堪了,于是她起身去拿小铜火箸拨了拨熏香炉里的安息香,弥漫在帷帐里的香味就更甚了。
南若迫使自己放空脑袋就又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等她一觉醒来时,时辰还早,她迷迷糊糊地睁了睁双眼,习惯性地叫了两声“红笺”,见无人应答,就自己起来趿鞋下床,紫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姑娘,你怎么醒了?”
南若却还像在做梦似的没有回过神来,轻声细语地问:“红笺呢?”
紫绢抿着嘴笑着说道:“姑娘,你忘了红笺和绿简姐姐数月前跟姑娘一起去了西北吗?姑娘现下人虽然在杭州,可把她们两个还留在西北照顾国公爷他们呢!”
南若闻言清醒了几分,想自己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这才认清眼前人,不由抚额,换了个话题,“现下什么时辰?请安会不会晚了?”
紫绢愣了愣,说:“还早呢,才过卯时。”
南若点了点头,让她服侍自己梳洗,又说道:“紫绢,我这几日精神不好,一直恍恍惚惚的,一时间忘了绿简和红笺都不在我身边,那从现在起,你便是我院子里的管事大丫头吧,以后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我都交托给你了。”
紫绢即不扭捏,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谢道:“多谢姑娘。”随即就高声喊了小丫鬟,“快去煮了鸡蛋来。”
小丫鬟忙应着跑去了茶房,南若不问也知道紫绢这又是要给自己敷眼睛了,这一夜几番折腾下来,她的眼底怎么可能会没有青影呢!
等那个小丫鬟端了熟鸡蛋上来,紫绢就亲自拿了帮南若敷眼睛,还问道:“姑娘要不要换身衣裳?”
南若笑着诘问她道:“这身衣裳不好吗?”
“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太夫人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应当偏爱喜庆一点儿的颜色,而且今儿四奶奶要回来,姑娘既去请安,若穿的太清冷了,只怕太夫人看了要生气的,还不如不……”她说的好好儿的,突然捂住了嘴巴。
南若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红笺这丫头素日里交代过她一些什么事儿,遂也不与她计较,歪着头笑看她,调侃道:“你这是让蜜蜂蛰了不成!”
紫绢就神色尴尬地道:“是我说错了话。”
“你去开了我的箱笼,”南若却没有追究的意思,找了钥匙给她,“你一入府就跟在红笺身边,也算是半个从小服侍我的了,我信你的眼光,今儿你给我当个家,你看我穿什么好呢?”
紫绢依言开了箱笼,找了半天才找出了一件相对喜庆的衣裳,拿来给南若一看,原来是件白底水红领子对襟印花的褙子和水红撒花的百褶裙,她一颔首,紫绢就笑着让小丫鬟拿去熨烫了。
等换上衣裳后,紫绢看着她啧啧称赞,满口直言:“姑娘这个模样,太夫人看了一定心生怜爱,就是有要训姑娘的话只怕也会说不出口了!”
南若看了看镜子,也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紫绢再略微帮她收拾了一下,南若就带着她一起出门朝南太夫人的眉秀介寿院去。
杭州南府老宅坐落在半桥巷,离西湖不过几射之地。整个府邸都是典型的江南宅园风格,叠石理水,草木繁多,花间隐榭,水际安亭。
南若如今住着的阆风堂挨着南太夫人孀居的眉秀介寿院,在南府老宅的东边。她穿过游廊时,看到两旁绿树上的叶子早已脱落,再加上昨儿晚上一场大雪,树枝上堆满了积雪,北风呼啸而过,几株松柏露出了郁郁葱葱的身影,在白茫茫的一片中显得甚是苍翠可爱。
南若正要穿过月洞门迈步上甬道时,被人喊住了,“九妹妹,你怎么这样早?”
南若转过身来看,见是她的二嫂徐氏。
徐氏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桃红色百蝶穿花的褙子,乌黑的青丝整整齐齐地梳了一个高髻,插了两支点翠凤凰展翅的金簪,耳上坠着景泰蓝镶红珊瑚的耳坠,手上还带了个银鎏金景泰蓝錾花手镯,她带着几个丫鬟正缓步朝南若走来。
南若去年中秋来杭州小住时,和二嫂徐氏接触过一段时日,对她的性格也算有几分了解,此时自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紫绢却因为几乎没和徐氏打过交道而对她这一身华丽的装束十分不理解。
徐氏看到南若穿着水红色的衣裳也觉得惊讶,北风中她的红裙微微飘动,艳如海棠,秀美绝伦,不可逼视,要不是怕失礼于人前,徐氏真想揉一揉眼睛,这哪里是靖国公那个不遵闺训,成日男装打扮,一心想跟着哥哥们一同上阵杀敌的“九哥儿”啊!
南若却已盈盈地向她行了福礼,喊了声“二嫂”。
徐氏这才回过神来,已不敢再盯着她看,笑道:“九妹妹,你越发出落得像个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