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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张爱玲:从尘埃里开出花来(3)

不想一炮打响,张爱玲一举成名。这年,她23岁。

据说,当年主编周瘦鹃还在“编辑例言”中郑重推荐说:

如今我郑重的发表了这篇《沉香屑》,读者共同来欣赏张女士一种特殊情调的作品,而对于当年所谓上等华人那种骄奢淫逸的生活,也可得到一个深刻的印象。

张爱玲还曾邀请周瘦鹃到家中,与姑姑张茂渊一起设西式茶会表示答谢。

紧接着,《沉香屑:第二炉香》发表,照样很火。

同年,张爱玲又发表《心经》《茉莉香片》《到底是上海人》《倾城之恋》《金锁记》《琉璃瓦》《散戏》《封锁》《公寓生活记趣》《古今》《洋人看京戏及其他》《更衣记》等,都反响强烈。

张爱玲的名字,轰动上海滩。1943年这一年,堪称“张爱玲年”。她的奇才引起柯灵、郑振铎、傅雷、苏青等文坛前辈和评论家的关注。

当时在《万象》杂志任编辑的柯灵,多年后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张爱玲时的情景:

那大概是七月里的一天,张爱玲穿着丝质碎花旗袍,色泽淡雅,也就是当时上海小姐普通的装束;肋下夹一个报纸包,说有一篇稿子要给我看看,那就是随后发表在《万象》上的小说《心经》,还附有她手绘的插图。会见和谈话很简短,却很愉快。谈得什么,已很难回忆,但我当时的心情,至今清清楚楚,那就是喜出望外。虽然是初见,我对她不陌生,我诚恳地希望他经常为《万象》写稿。(柯灵《遥寄张爱玲》)

1944年,张爱玲第一本短篇小说集《传奇》出版,之后又出版《连环套》《红玫瑰白玫瑰》等,都大受追捧。

张爱玲的文字,让文坛眼前一亮。她对爱情的生动描摩,对心理的深刻剖析,她的传统兼现代的文风,她的古典而悲剧的情味,给时人以极大的心理共鸣和震撼。她笔下的男女感情和世态人情,正是现实的写照,写出了人们内心的悲凉,也写出时代的一个心声。年纪不大,但思想成熟,看透人生,阅透人情。

她不同于丁玲、苏雪林等新派女作家,她的文字直击人心,让人喜让人忧。人们读到了华丽,也读到了苍凉;读到了世态人心,也读到了爱情亲情。人们惊异于张爱玲对人心的深刻观察和对文字的高超驾驭能力。这分明是一个天才呀!

张爱玲很快出名了,自己虽没想到,但正应了自己那句“成名要趁早呀”。23岁,青春正好,她一举成名,横空出世,一飞冲天,跃起于大上海。

她的成名,像一个传奇,而这个传奇,并非昙花一现。多年后,在大陆被尘封几十年后,张爱玲热在上世纪80年代卷土重来。人们纷纷阅读她,研究她,甚至把她搬上荧屏……可见,她以及她的作品的魅力。

低到尘埃里

二十出头的青春,本身就如梦如诗,哪个少年没有梦?哪个女子不怀春?出名的张爱玲,青春飞扬,人生得意,那么梦想一定更加美丽璀璨。

她圆了作家梦,而且这么早,才23岁。她不像有些穷作家一样,每天活得清苦无奈。她从小衣食无忧,享尽富贵,可过不了穷日子苦日子。她生于富贵,爱繁华岁月,享受现世生活。这与她的父辈是一样的。如今,自己名利双收,而且完全是靠自己,不必像父母那样靠祖产过活。张爱玲每想到此,就不免得意。

然而,青春已到。除了享受生活,还需要享受爱情。物质不愁,情感也要完满。从小,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书里,她看惯家族里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自己以为也看透了男女感情。

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活,还是单纯单调,内心一片空白。或许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数次幻想着一份感情,但它还没到来,她从未真实地体验。能让自己交出心的那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呢?

1943年10月,在南京一家办公室里,一位年近四十、气质儒雅的男人,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翻看一本叫《天地》的月刊杂志(此杂志主编叫苏青,是他认识的一位上海女作家,每期给他寄杂志)。这个男人就是胡兰成,时任汪伪政权行政院法制局长。

胡兰成随便地翻着杂志,突然,其中一篇叫《封锁》的小说,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认真看下去,一遍看完,他又看了第二遍……

胡兰成,出生于浙江嵊县一清寒农家,家中排行老六。他长相俊美,从小好学,颇有些文采,还写得一手好字,少年时就有“乡间才子”之称。这样一个人,当然不会安于农村当一介农夫。

他先是当教书先生,但这当然不能让他安于现状。由于他头脑灵活,能言善辩,又善于应酬,为人老道,很快获得华丽转身——成为香港《南华日报》和《中华日报》的主笔,最终进了汪精卫集团。

成了政府要员,过上了上层生活。但他喜欢舞文弄墨,追求风雅,骨子里还是个文人。他像贾宝玉,长相俊美,个性又风流,善于揣摩女人心理,体贴入微,很有女人缘。自古美人爱才子,谁见了他这个体贴温柔的才子,不动心呢?

胡兰成的生活作风,也确实风流。20岁时,她娶了村女唐玉凤为发妻,29岁时住同学斯颂德家,和一个叫雅珊的女孩搞出暧昧关系。玉凤死后,她继娶了全慧文为妻。

1937年胡兰成被聘为《中华日报》主笔后,全家搬到上海。有了条件,有了环境,他更是经常留连于上海滩上的名媛贵妇,红楼歌女们之间。他油光粉面,文采风流,又善于周旋应酬,在风月场上留下不少风流轶事。据说,在张爱玲之前,他和舞女英娣好过。

可见,胡兰成的生活中,从不缺少女人,但这些女人,他真爱哪个?似乎还没有哪个女人让他刻骨铭心地爱过。如果说有过爱,可能只有他的发妻唐玉凤,她曾与他共患难,陪他度过人生最贫穷黯淡的岁月。但这种感情,我想多半出于感激。

或许他自己也没想到,随手翻看的一篇小说,促成了他和一位天才女子的奇遇和旷之恋。这本身也够传奇的。

胡兰成再也坐不住了。他突然特别想了解这篇小说的作者。于是,他打电话给苏青,打听作者。苏青说:“作者是位女性,天分很高。”胡兰成当时没再追问。

或许是缘分。不久,他又在办公室收到苏青寄来新一期《天地》杂志,这次,他不仅发现了张爱玲的文章,还看到了她的照片。看那照片,是一个年轻清秀的女子,脖子长长的,气质很典雅。他产生了想想认识张爱玲的想法。

从南京回到上海后,他找到苏青,提出要以一个热心读者的身份去拜见张爱玲。苏青说:“张爱玲从不轻易见人。”他说:“我定要见到她。”于是向苏青要地址:

静安寺路赫德路192号公寓6楼65室。

第二天,胡兰成登门拜访,正好他美丽园的家与张爱玲的家也不远。但当他赶到时,张爱玲果然不见生客,他留下一张名片,上面写有拜访原因、家庭住址、电话。

张爱玲个性喜静,素不喜热闹,本不想见他,但考虑到胡兰成的身份,而且久闻其文名,且人家又如此真诚,决定见一面,但她并不想让人进自己家,于是决定自己主动拜访他。

次日,她电话预约胡兰成。其实,此前,她曾陪苏青到周佛海家,苏青为胡兰成说过情(当时胡因开罪汪精卫而被关押)。对张爱玲来说,胡兰成不仅有才名,而且身份高,所以自己主动拜访,也算是晚辈的一种礼貌。毕竟,一个前辈如此喜欢自己的文字,高傲的她,心里也很感觉到一种虚荣心的满足。

果然,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很快熟识起来,海阔天空,从文学谈到到艺术,从艺术聊到美学,甚至,胡兰成还问起张爱玲的生活和稿费收入,但张爱玲并不觉得唐突,大概是“因为相知,所以懂得”吧,两个年龄悬殊的人,并没一点隔离的代沟感,相谈甚欢,一聊就是大半天时间。张爱玲离开时,两人已有知交之感。

胡兰成送张爱玲,两个人并肩走,他忽然说:“你的身材这样高,这怎么可以……”张爱玲一惊,有些莫名其妙,先是一恼,但继而心里一动。再看胡兰成,四目对视,时光突然凝滞,胡兰成眼里满含温柔,深情凝视着她,她羞涩地放下眼皮,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涌遍全身,她晕眩了……

这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男人,一句“怎么可以”,立即把两人距离拉近。我想胡兰成应该也是情之所至不能自已,否则怎么会有如此自然的一问?这一问,分明透露出自己是这么在乎她,这么想管她的事!也许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人觉得胡兰成也许以此有意专门勾引张爱玲,但我觉得他应该出于无心。我相信这一刻,彼此之间突然来了默契和感觉,所以自然地来了亲近。

如此美好的相逢,让他们感觉到缘分的不可思议。对张爱玲自然是前所未有,对胡兰成呢?虽他不缺少体验爱情的滋味,但或许在此之前,他并没有体验过真爱的滋味,或者至少这种感觉对他已是久违多时。而今,他突然又遇到这种感觉,这么美妙,让他热血沸腾,感觉回到年轻岁月。太美妙了。怎能不珍惜,怎能不赶紧抓住呢?才子本风流,胡兰成尤其如此。

在此之前,张爱玲没爱过,也没人进入过她的生活。她高傲又孤独。她心里也许设计过自己的白马王子,但这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突然出现了,颠覆了她对爱情的所有想象,虽然让她猝不及防,毫无条件,毫无准备地就被击倒了,但感觉是这么美妙,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心甘情愿地想要投降了……

爱情本没有理由也没有道理,对一个23岁没有恋爱经验的女子来说,尤其如此。她没爱过,当爱来时,她必然惊心动魄,难以自持。在爱情面前,有几个不会被击倒呢?高傲的张爱玲也不能避免。胡兰成的一句“你怎么可以……”一下子让她感觉到那么亲近,不同寻常,距离感一扫而光。

张爱玲身材是高些(据说有1.70米),但实际正符合古典美女的标准:身长玉立,长颈细腰,再加上她鲜明色彩的奇装异服,完全是优雅高贵的气质。一般女人不敢穿的大红大绿,穿在她身上,却别具一格,给人古典又时尚的炫目之美。在人群中,她总显出鹤立鸡群,傲然独立。

这天是1944年2月4日。

次日,胡兰成回访张爱玲。张爱玲让他进入自己的“闺房”。她穿了一条宝蓝绸袄裤,还戴了嫩黄边框的眼镜,新颖别致,这打扮先让她一惊。再看屋里,中西合璧,豪华眩目,让胡兰成有些不自在了。他没想到,自上而下文人以清寒脱俗为美,可在张爱玲这里,既不贫寒,也不脱俗。相反,富丽而大俗。这个小女子,年龄不大,但看去十分成熟,而且那么有才华,真是奇女子啊!他看着张爱玲,虽身着绮丽,但没有一点俗气,而且是让人不可轻易接近的高傲高贵。

多年后,胡兰成对这一幕记忆犹新,他回忆自己“像三国时的刘备进入孙夫人的房间”,眼花缭乱,而她的豪华中似又带一些兵气,向他挑战着什么,把他那颗“花心”撩拨得浮想联翩,恍然间竟感觉身处仙境,撞遇仙人了——胡兰成完全被征服了。

张爱玲向来喜欢标新立异,着装大胆,喜欢在张扬中彰显自己的个性和魅力,她追求的就是“特别”。她像母亲一样爱打扮,又像父亲一样爱古典。她尊重自己的家庭,所以传统;她又知出奇制胜的作用,所以时尚。胡兰成这个男人,自己颇有些好感,所以她自然精心打扮一番,为的就是给他个深刻印象。

爱情的到来总是有一种心理预感的,或者说感觉。或许,在张爱玲的想象和感觉里,这个男人此番到来,一定预示着什么,一定会发生什么……想到这些,她有点怕,但更多是激动、兴奋和美好的憧憬……她做到了,跟自己想象得没什么区别。她为这浪漫的奇遇幸福得心跳不已……

出身清寒的胡兰成,虽见过些世面,但在张爱玲面前,还是出乎意料地惊到了,惊到如坠神池。她高贵的出身,她不俗的才华,已让她叹为观止,再加上她居然这么雍容华贵,浓装艳抹,色彩华丽,这和一般清素的才女是多么不同,而这又是多么符合她的家世啊!胡兰成为张爱玲叫绝,立即有一种高山仰止,如遇神仙之感。

……

接下来,他每天都来看她,两人的关系迅速由文字之交转为男女之情。胡兰成对张爱玲越看越爱,他迫不及待想进入这个女人的生活。一天,他对爱玲说:“我那天看到《天地》上你的照片后,就知道自己不能不见你了。”爱玲莞尔一笑,说:“那就送你一张吧。”她拿出一张照片,在后面题字: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在见到胡兰成之前,张爱玲高傲得眼里容不进一个男人,但遇到胡兰成之后,她所有的尊严和强悍,都轰然倒塌,自觉恢复女人小鸟依人的本性,扑到胡兰成的怀抱,甘心向他低头,心悦诚服地被他征服,向他妥协。她感觉他就是自己的男人,于是她像大山一样仰视他,怀着满心的幸福。

她24岁,他38岁,他们热恋了。

现世难安稳

胡兰成本在南京上班,但因为爱情,他每月回一次上海,不是回自己的家,而是直奔赫德路张爱玲的家。一住就是八九天,甜言蜜语,你侬我侬,如胶似漆……

胡兰成已有妻子儿女,张爱玲是一单身女,明知人家有家室,明知胡兰年龄几乎可做他的父亲,而且他服务于汪伪集团。爱他,多么不值得,不现实。但这又能怎样?在爱情上,她本不是一个有道德和世俗观念的人。这样,一场旷世之恋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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