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沈春光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距离她被掳走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个小时。
整个云凌几乎都被九戎台的人翻了一遍,可连根头发丝儿都没发现。
雅岜也开始觉得奇怪,因为这不是“掳人”之后的正常逻辑。
“九哥,如果对方真要用沈小姐来威胁您,为什么迟迟没人跟我们联系呢?”
现在那边意图不明确,人又找不到,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关略却似乎已经了然于心,习惯性地将唇角勾起来,勾出一抹凉淡的笑:“对方在试,他手里只有沈春光这一个筹码,可能还不能确定这个筹码到底有没有用,所以暂时不敢显露意图。”
被关略这么一说雅岜才枉然大悟。
说白了对方就是在试探,试探手里这个筹码到底值不值钱,就好比你得了一块石头,却不知这块石头到底有多少威力多少价值,所以不敢轻易出手。
现在沈春光就是那块石头,对方将其藏起来按兵不动,这就是在考量,考量这女人对关略来讲到底能有多重要,是否重要到可以用她来交换自己的企图。
“那是不是说明沈小姐暂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
关略用手扶住额头,声音还算稳当:“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应该是这样。”
“那我们这边,还是派人继续搜?”
关略想了想:“算了,停掉!”
昨夜为了找个女人他把九戎台搞得鸡犬不宁,白白闹了一宿,底下那些“叔伯”肯定多有微词,更何况关略知道就算搜也绝对搜不出什么。
对方执意要用“沈春光”这张牌来跟他赌,那他就陪着跟他们赌。
雅岜听到关略“停掉”的命令也立马松了一口气,在他心里“沈春光”便是沈春光,跟唐惊程丝毫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在这次事情里他也不赞同关略如此大动干戈的做法,毕竟关略的身份摆在那,九戎台的主位,行大事立心骨,怎么可以为了个女人就如此大肆操办,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好,那我安排下去先暂停所有行动,看看对方还能耍什么把戏。”雅岜立即应了。
关略搓着手指,心内闷住一口气,示意雅岜出去。
晚饭的时候关略总算吃了小半碗饭,吃完之后他站在院门口抽烟,顶上一小方夜空,缀着寥寥几颗星星。
宁伯走过去。
“九少爷,您今晚还住这里?”
关略没吱声。
宁伯叹了一口气,从昨晚到现在宅子里的气氛一直冰着,他虽不管帮内事务,但有些事他心里有数。
更何况雅岜来来回回好多趟,宁伯不可能全然不知。
“沈小姐还没找到?”
“没有。”总算回了一句。
“那对方怎么说?”
“还没人跟我联系。”
宁伯也不好再多问了,但见关略脸色阴沉,知道这次事情应该不简单。
“九少爷,您放宽心吧,对方既然有目的就不会敢对沈小姐怎样,估计也只是绑了她想争点东西。”
“争点东西?”关略冷笑,“最好他只是想争点东西。”说完又用力抽了一口烟。
烟雾里他的眼睛总是微微眯起来一点,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究竟是什么样子。
宁伯站在旁边看着,默默叹息,他知道关略的脾气,喜怒不表于情,什么事都喜欢藏在自个儿心里压着,这么多年坐主位也还是这样。
“九少爷,我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沈小姐吉人有天相,肯定能够逢凶化吉的,您也别过于担心,更何况现在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现在这种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关略清楚这个道理。
他将烟灰沿着门楣掸了掸:“我知道,很晚了,你休息吧。”
宁伯见关略脸上似乎确实没有太过悲郁之情,也就没再劝了,但谁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就在关略说“停掉”搜寻行动的五个小时之后,大概夜里八九点钟的样子,雅岜突然接到消息,那辆黑色皮卡在洛水被找到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雅岜已经在赶去洛水的路上,关略想亲自过去,于是打电话叫老麦一起。
老麦答应得爽快,主动要求给关略当司机。
洛水是时州下属的一个小县,距离云凌大概三百多公里,再往西便是邻省了。
关略坐车连夜赶过去,到洛水县大概凌晨左右,皮卡就丢在镇上一间废弃的厂房里头。
关略到的时候雅岜已经在现场处理了,另外还有两名时州这边九戎台的人。
“九哥,您说您要亲自来看,所以按照您的吩咐车子没人挪动过。”时州这边一个小头目在现场接应。
关略看了眼车子,果然是视频里拍到的那辆黑色皮卡,上面的车牌还在,只是里面的人都没有了,包括那顶柜子。
“看来是换了一辆车。”
这也正常,对方肯定知道雾菲的别墅区会装有监控摄像头,所以黑色皮卡的目标太大,不换辆车根本很难逃出省。
关略在车内车外看了一圈,一辆比较老的车,车身漆水不错,因为翻新过,但驾驶室里却很破,座椅上的封皮已经被磨得发毛破裂,脏兮兮的棉絮从里面露出来。
座椅旁边竖着两只一次性纸杯,里面扔了许多烟头和烟灰,后车厢里更是脏得离谱,随处扔着喝空的饮料瓶和啤酒罐,角落里还有两三只黑色垃圾袋,里面装着吃过的泡面纸盒和一次性白色袋子,不过除此之外并没有在车内发现任何异常,也没发现哪里有打斗过的痕迹,这也让关略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说明沈春光在车上没和那些人发生过争执。
他从车里跳下来,关上门。
“时州这边都找过了?”
“找过了,当时一有人发现这辆车我们就安排人在附近搜,也找关系在高速公路上设了卡口,可是仍然没有对方任何音讯。”
关略大概已经料到:“没音讯也正常,时州这边不用再找了。”他语气淡淡,让在场所有人都摸不准他的想法。
“老九,这怎么能算正常呢?”老麦插话,“既然车子在洛水发现,就说明对方肯定来过这里,可这边的人却说找不到,怎么可能?难道他们能长个翅膀飞出去?”
“是啊九哥,要不再找找?好不容易有一点线索。”雅岜也帮腔,关略却摇头。
“不用再找了,人应该不在时州。”
“九哥您怎么知道?”雅岜依旧不大明白。
关略看了眼老麦,又看了眼面前停的车子,没吱声:“回云凌。”
“九哥……”雅岜还有些不甘心,关略却已经跨步往厂房门外走,几个手下跟上,可刚走到门口却听到老麦在后面喊。
“老九!”
关略回头,老麦手里拎着一只黑色垃圾袋,袋口原本是系着的,此时却被老麦扯开,从里面露出一点杏黄色,可那杏黄色上分明沾着血迹。
关略眼色一紧,将垃圾袋接过来,顺着袋口将那点杏黄重重往外一扯,黑色垃圾袋彻底破了,整件毛衣外套便全部露了出来,上面从前襟到袖口全是斑斑血渍,只是因为血已经干涸,所以一滩滩发硬发黑地僵在上面。
杏黄加上暗红,颜色刺得很。
雅岜瞬时暗吸了一口冷气,其余两个手下也垂头不敢吱声。
“老九,这…”这会儿也只有老麦敢说话了,“是沈春光的衣服?”
关略不吱声。
老麦问不来答案,只能转向雅岜,又问了一遍:“是沈春光的衣服?”
雅岜哪敢回答,闷头不说话,不过老麦看这些人的表情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他微微叹口气:“老九,你冷静点,或许…”
“我哪里不冷静?”关略答得爽冽,目光扫过去眼底波澜不惊,而此时那件沈春光的血衣正被他捏在手里。
老麦一时心口被闷得窒息,他看不透这个男人,纵使自己的心理学念到硕士,他也还是看不透这个男人。
“你能冷静就好,我是怕你为了一个女人干出什么冲动的事。”
“冲动的事?在你心里怎样才算冲动的事?”
老麦又答不上来了,只能讪讪笑了笑:“没有最好,那现在回云凌?”
关略用舌尖顶了顶牙槽:“回云凌!”
一干人等都低头不语,关略打头走在前面,厂房里灯火通亮,照得前头那男人手里的杏黄色血衣直戳人眼。
回云凌的时候关略还是坐雅岜的车子,一路他都坐在后座上,手里捏着那件血衣,脸上看不清是怒还是悲,只是偶尔路灯晃过去的时候雅岜会瞥见他的一点神情,眉宇锁得很紧,目色似有杀气。
就这么阴了一路,雅岜后背都恨不得起了几层薄汗。
下云凌高速的时候关略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这一路回来的僵局。
“喂…”
“老九,我跟你不同路,先回去了,你回去之后也要记得休息,别胡思乱想,有些事急也急不得,衣服的事也别放心上,或许对方只是想吓唬吓唬你。”老麦略带粗沉的声音从手机扩音器里流出来。
雅岜在前面听得清清楚楚。
关略一时没回应,顿了大概有好几秒时间,雅岜才听到后座上的男人短促地回了几个字:“我知道了,辛苦!”
老麦那边也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车子很快进入市区,刚好凌晨五点半,清晨的阳光还没浮起来,整片天幕鸦青色一片。
路上还没什么行人,车速匀稳。
关略收了手机靠在椅背上,等雅岜从后视镜往后看的时候发现后座上的人已经合了眼睛。
雅岜不禁叹息,自从沈春光失踪之后关略已经两夜没有合眼了,这会儿见他总算肯睡一会儿,于是雅岜故意放慢车速,开始胡乱开着兜圈子。
兜了大半个小时,出了市区,却突然听到后座上的声音。
“前面十字路口往左拐。”
“……”
吓了雅岜一跳,立即应着声回答:“好!”
领命,雅岜认真开车,不敢再往后看一眼,到了十字路口的时候乖乖向左拐,左拐去哪儿啊?雅岜心里也没底,后座上的人也不再说话,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开。
就这么又开了两个路口,关略突然抬了抬眼皮。
“右拐。”
“右拐?现在?”雅岜立即踩刹车扭动方向盘,车子一个急转弯,前方小区大门便已经到了眼前。
都到这了雅岜已经了然,这是唐惊程以前住的小区。
雅岜捏方向盘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车速放慢,有些踟蹰:“九哥,要开进去?”
后座上的人搓了搓手指:“开进去吧。”
雅岜便没再说话,后面便轻车熟路,很快车子便停到了唐惊程那套公寓楼下。
后座上的人依旧闭着眼睛,手里那件血衣被他捧在怀里。
好一会儿,他没动静,雅岜才敢催:“九哥,到了。”
“到了?”
好快啊,关略睁开眼睛,停车坪周围的绿化带还是三年前的样子。
他已经三年没来这个地方。
“雅岜,去给我买包烟来。”关略开口,声音哑得令人吃惊,甚至听上去有气无力。
雅岜却有些犯难:“九哥,这会儿才六点多,不知道小区门口有没有超市开门。”
“去看看吧,随便看着买。”
雅岜只能下车,大跨步往小区门口走。
直到走没影了关略才将手里那件衣服放到旁边座椅上,自己开门走下去,摸出烟盒,点上,烟雾里他抬头看顶楼那扇窗。
微微有些浮起的晨光刚好撒在上面,旋出一道金色的光……
雅岜跑到小区外面,门口超市没有开门,他跑了将近一公里路终于找到个便利店,买了烟就往回跑,跑到公寓楼下的时候见关略正背对着自己,半侧身子靠在车门上,头微微往上仰着,那背影在晨光中是说不清的落寞和疲惫。
雅岜心里看着不免难受,他摸不清关略这种时候来唐惊程的公寓干什么,又不敢问,只能拿着烟跑过去。
“九哥,您的烟买来了,不过没买到您平时抽的那种,您就先将就着…”雅岜话还没说完,关略却转过身来,眼梢眯着,指端上夹的烟正在往上腾着白气。
雅岜一时愣住,跑了一路的气儿顺不过来,半饷才回过神,疼得他眼圈一下就红了。
“九哥…”
“嗯?”
“您是不是又想唐姐姐了?”
关略勾唇绽出一抹酸涩的笑。
“没有,你刚好开到这,就顺路过来看看。”说完他便将烟头掐了,开门上车。
回关宅的路上雅岜倒结结实实哭了一通,不过也不敢大声,就默默地掉眼泪,不过他思念唐惊程的情绪在关略面前向来不遮不藏,关略也由着他去。
等快到关宅的时候雅岜才止住。
“哭完了?”
“……”
“哭完就别再想刚才的事,把我送回宅子之后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再来宅子里找我。”
“好。”雅岜抹了抹眼睛,从后视镜里偷看关略,那件血衣已经被他搁到一边了,他脸上的神情也丝毫没什么异样。
雅岜不禁想,沈春光毕竟是沈春光,到底不是他心里要的女人,于是雅岜胆子也大了几分。
“九哥…”
“说!”
“为什么不让时州那边的人继续找?”
“沈春光不在那儿!”后座上的人回答笃定。
雅岜一愣:“您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对方用的是障眼法,不然谁会傻到在两省交界处的地方换车。”
这不明摆着让关略知道他们是带着沈春光往邻省逃吗?
被他这么一点拨,雅岜才恍然大悟,继而又是一个惊叹号:“那九哥您的意思是,人应该还在云凌?”
关略没吭声,只是凉瑟地笑了一声。
关略回到宅子后冲了个澡,满身疲惫被水总算冲走了一些,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刚坐下便接到了苏诀的电话。
苏诀也是早晨才得知沈春光“失踪”的消息,担心之余便是满满的愤怒。
前天上午沈春光去那间四合院见他的时候还都是好好的,怎么才两天功夫就音讯全无了呢?
思来想去苏诀还是给关略打了电话。
“喂…”
“有事?”关略的声音哑哑沉沉的。
苏诀也不客气:“你觉得我找你能有什么事?”
关略苦笑,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为了沈春光。
“如果是为了她的事,抱歉,无可奉告!”
“什么叫无可奉告?从她失踪到现在已经两天过去了,你们九戎台不是弟兄众多能只手遮天吗?为什么连找个人都找不到?”苏诀这话说得或许有些激愤了些,但道理确实如此。
九戎台几万手下,各地都有密切的联络网,要找个人岂不是容易?可沈春光却迟迟没有消息,这点让苏诀觉得很不可思议。
关略却是一肚子说不出的灼燥:“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有多复杂?我也已经查过了,这次事端是由雾菲挑起的,雾菲是谁的女人?你对她做过什么心里应该清楚,说白了她只是寻仇报复,却为何每次都要报在沈春光头上?”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以前迟峰那一枪废了沈春光的手臂,现在又因为关略惹的情债而让她再度身陷险境,一次又一次,苏诀觉得那个傻姑娘不值。
“她现在人还在不在云凌?”
“不清楚!”
“那对方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
“也不清楚!”关略这是实话,可听在苏诀耳朵里便全部成了推诿。
“什么叫不清楚?是你真不清楚还是根本没花时间去找?”苏诀心里全是按捺不住的愤怒和担忧,“好,既然你不清楚,那我报警!”
关略一听立即制止:“这事不能报警,对方绑她出于什么目的还不知道,盲目报警只能让她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关略现在最怕的就是对方狗急了跳墙,但苏诀已经没那么好的耐心。
“那难道你就放任她不管,这样空等下去?”
“我自有打算!”
“你的打算?你的打算就是宠一时腻一时,然后永远把她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肯定也是!”苏诀几乎是无法抑制似地一吼而出,吼完才发觉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电话里一时间没了动静,两人之间是短暂的沉默,最后还是苏诀听到那端一声清脆的“噼啪”声,应该是关略点烟的动静。
关略坐在厅里,猛抽了两口烟,苏诀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反驳自己,可几秒之后只听到一句淡淡幽幽的声音:“我知道,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让她卷入危险之中。
最后一次让她无助地呆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也是最后一次让她感觉到恐惧和绝望。
苏诀听了一时有些迷茫,感觉电话那头的男人此时也是满心无助,两人又静默了数秒,苏诀沉沉地闷了一口气。
“好,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今天说过的话,最后一次,不然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从你身边带走。”
听了关略不由冷笑一声。
把她从自己身边带走,这事苏诀又不是没干过,三年前要不是苏诀要把唐惊程带去缅甸,或许也就不会有以后这么多事。
“你把她带走?你能把她带哪里去?”
“至少没有这么多帮派纷争和私人仇怨。”苏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你自己心里都清楚,她根本不适合九戎台这种地方。”
关略当然知道,这姑娘心思太直,关键时候脑子总是很难转弯,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
这次也一样,若不是她轻易相信雾菲的话,或许就不会出事。
可是那又怎样?他已经失去过一次,所以纵使刀山火海他也要把沈春光带在身边。
“不合适”不代表他要放弃。
“苏总,我会处理好这次的事,另外也希望你能够自重,有些话我不想讲得太直白,但有一点你必须清楚,她是我的女人,我会负责她的生死,所以不需要你来插手!”说完关略直接撩了电话。
好一句“她是我的女人,我会负责她的生死!”
苏诀被狠狠地怔了怔,坐在办公室拿着手机愣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