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那天,天色阴晦。
送葬的队伍从关宁府而出,没有锣鼓相送,静静悄悄上山。
风吹黄沙飞。
兰瑛站在山崖边缘,望着下面零落飘舞的白旗。远远传来的哭声,分辨不出是母亲还是妹妹……
“我害了程伯伯。”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若是有罪,那我岂不是罪该万死。”叶添的话中满是无奈。
兰瑛看看他,没有说话。
关宁府的后山风景秀丽,所选墓地也是风水极好。兰瑛和叶添等在墓前,送葬的队伍上山,走在前头的管家看见他们,吩咐人去知会夫人和小姐。
较前一日的激动愤恨,今日,程锦绣显然安静许多。她扶着幽兰夫人走到墓前,母女两人都看到了兰瑛,但也都当她不存在。
在墓前,送走程震东的最后一刻,谁也不愿再打扰他。
管家领着家人将木棺放下去,幽兰夫人跪在旁边,含泪望着相依相伴二十年的夫君。这是兰瑛第一次在骄傲的母亲脸上看到愧疚,一种粉身碎骨亦无法偿还的愧疚。
那抹心痛再度袭上胸口,兰瑛倚向叶添。
老天爷似感应到凡间的悲伤,凭空降下几道霹雳。天空阴暗,却无雨滴——
逝者入土为安。
山下突然一阵喧哗,浩浩荡荡的人上山,不顾家丁阻拦硬是闯来,为首的正是孟林轩。
“你来干什么!”程锦绣恨死了他。
孟林轩淡笑。“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我来送岳父一程。”
“假仁假义的狗东西!”
程锦绣要动手,却被幽兰夫人拦住。“绣儿,不得无礼。”
“夫人节哀。”
“活了大半辈子,很多事我早就看开了,没什么可哀的。因果循环,恶人总有恶报。”幽兰夫人淡看着他。“孟公子可认同这句话?”
孟林轩神色未变,眼神却寒了几分。
幽兰夫人命管家备香,到场的武林中人一一上前祭拜。
孟林轩敬完香,朝兰瑛走了过去。兰瑛虽知他是杀害程震东的凶手,脸上却没有表示出明显的喜恶。孟林轩看看她,又看看叶添,笑道:“我有一事不解。”
兰瑛不搭话。
“姑娘既知世伯死因,为何仍与他在一起?既与他在一起,又为何站在这里祭世伯?”
“与你无关。”
“的确,是我多管闲事了。”孟林轩笑着说完,一转,面对叶添。“多亏公子两次慷慨相助,林轩才有今日地位。”他一扬手,随从奉上一盒金元宝。“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叶添瞥了一眼,喜怒不形于色。
孟林轩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兰瑛,然后便告辞离去。
兰瑛望着他走远的身影,忽然问:“他为什么给你银子?”
“还用问嘛,肯定是为了离间主上和主子。”张三捧着沉甸甸的金元宝,气愤难平。“瞧他长的人模狗样的,居然生着一副这么阴毒的心肠,下回再碰上他,我一定抄家伙痛扁他一顿!”
兰瑛没有再追问,叶添看着她静凝的侧脸,眼中闪过温柔。
那天在山上受了风,兰瑛稍稍有些不舒服。回程路上,兰瑛的身子开始发热,适巧张三发现一个偏僻小镇,他们便去镇上留宿。可是,进了镇子,他们才发现满街皆是横躺的尸体,泣声一片。
张三下去探路,得知一夜之间镇上的壮男全部惨死,死法无一例外都是心脏被掏出。
“孟林轩拿这些人练功。”
“主子,咱还在镇上住不?”
叶添摇头。“赶路,把其他人召回来。”
“其他人?主子是指药谷留守的那些还是……”
“所有人。”
张三怔了怔,意识到事态重大,忙领命去办。张三离开,叶添走到路边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旁,蹲下看那人的伤口,眸光幽暗不明。
兰瑛睡的不舒服,翻身没有摸到人。“小狐?”
马车停下,叶添掀开车帘,微笑。“娘子醒了。”
“怎么是你驾车……三儿呢?”
“我让他去找客店。”
“哦……”
叶添倒了杯子,让她倚在自己身上,顺手摸摸她的额头。“好像不烫了。”
“嗯,我好些了。”
“想吃东西么?”
兰瑛摇摇头。“我闻到很重的血腥味……我们在什么地方?”
“野外。”
外面天色很暗,什么都看不清。
他们接连经过三个小镇,三座镇子无一幸免。兰瑛之所以闻到血的气味,是因为他们正走过的地方刚刚死过人。
孟林轩在跟着他们,绝不是巧合。
突然,一道黑影挡在车前。
叶添正要驾车直撞过去,却听君莫邪的声音悠悠远远飘来。“叶公子莫生气,在下是为示好而来。”
管他来意如何,叶添都不想与他打交道。
马车不停,反而加快行进的速度。
君莫邪不紧不慢的说:“前面的客栈都无空房,叶公子不想寻个舒适而又安全的地方给兰姑娘休息么?”
马车停住。
叶添自是听懂了他的暗示。“有劳尊主带路。”
日月教虽被称为邪教,在百姓当中却颇受尊敬。君莫邪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他这个人平常横行作恶,但从不欺压弱小,对穷苦百姓极好,不少穷人家的男孩子长大主动加入日月教成为教众,并且对他忠心不二。
叶添有趣的瞧着君莫邪弯腰向婆婆行礼,这种稀罕景象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
君莫邪带他们来的地方是一个寻常村庄。这个村子里住的年轻人差不多都是日月教教众,也可以说是日月教的地盘。
“我们为什么来这儿?”
“你需要休息。”
“可我不喜欢他。”
“有我在,不用担心。”
兰瑛又不作声了。
之前刚刚退热,这会儿又烧了起来。叶添把她抱进房里,屋里只一张土炕,被褥看着破旧但都干净。叶添喂她吃药,两个人闲聊了会儿话,可没说几句,兰瑛就睡着了。
婆婆炒了几个家常菜,招待他们吃。盛情难却,叶添确定她一时不会醒,这出去。婆婆知道他不放心里面的姑娘,提议替他守着姑娘,让他放心吃饭。
“不用,多谢。”
“公子不用客气,这点小事儿我还做得来。”
叶添笑着拒绝。“真的不必了。”
婆婆还要再说什么,君莫邪清清冷冷一哼。“他怕咱害他的宝贝,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的。”
婆婆原本堆着笑脸,一听这话,脸立马拉了下来,念叨着好心当成驴肝肺,不高兴的出屋了。
叶添入坐之前,君莫邪已在自斟自饮,全无谦让之礼。叶添坐在离里屋最近的位子,毫不掩饰他对君莫邪的防备。
君莫邪倒也不在意。“自从在下得知公子大名,便在猜测叶公子该不会就是那位‘叶公子’……如今,更加确信了几分。”
“叶添就是叶添,没有这个那个。”
“看来公子不愿意让人知道你的身份。”君莫邪瞅着他,似有所思,良久,轻轻笑道:“也罢,在下便帮公子保守这个秘密。”
“我没有需要尊主帮忙保守的秘密。”
“也包括公子与孟林轩的交易?”
叶添不答。
“在下原本还奇怪,公子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纡尊降贵去药谷那种地方做一个仆人,想来是一个闲来无聊的游戏,并不是真的与孟林轩结盟。”君莫邪一笑。“在下说的可对?”
叶添淡看着他。“尊主究竟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蚩尤武诀。”
“尊主该去问孟林轩要。”
君莫邪好脾气的笑。“他可以跟你要,在下为什么不可以?”
“尊主这是强人所难。”
“但如果用……”君莫邪指指里屋,坏笑。“做条件,就算不得强人所难了吧。”
“不要打她的主意。”叶添语气沉冷。
“嗯?难道只有公子才可以打她的主意?这样不太好吧,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利用她……别人都讨不到便宜了。”君莫邪笑着,眼神瞥向里屋,划过一抹意义不明的诡光。
自从在下得知公子大名,便在猜测叶公子该不会就是那位“叶公子”……如今,更加确信了几分。
……
看来公子不愿意让人知道你的身份。也罢,在下便帮公子保守这个秘密。
……
也包括公子与孟林轩的交易?
……
在下原本还奇怪,公子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纡尊降贵去药谷那种地方做一个仆人,想来是一个闲来无聊的游戏,并不是真的与孟林轩结盟。在下说的可对?
……
他可以跟你要,在下为什么不可以?
……
难道只有公子才可以打她的主意?这样不太好吧,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利用她……别人都讨不到便宜了。
……
叶公子,哪个叶公子?
小狐还有瞒着她,没有告诉她的其他身份?
……
他和孟林轩的交易,什么交易?
闲来无聊的游戏……结盟……
为什么她听不懂君莫邪在说什么?
……
利用……
他们的交易是指蚩尤武诀,而她就是那个被利用的人?
……
不会。
小狐不会骗她。
可是,他为什么不否认?
叶添究竟是为了什么来接近她,兰瑛始终没有答案,但若她听到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兰瑛不愿相信,但她亲耳听到了,叶添没有否认,一次都没有,他默认了君莫邪说的事情……
——多亏公子两次慷慨相助,林轩才有今日地位。
两次。
为什么是两次?
他到底瞒了她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