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邪比他想象中还要缠人,这个男人心里想的跟外面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他比孟林轩更难对付。叶添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君莫邪送走,回到屋里,见兰瑛坐在炕上,心微微悬起。
“怎么不睡了?”
“头痛,睡不着。”
叶添坐到她后面,拂开她额边的发丝,帮她轻揉。“这样会好些吗?”
“嗯……”
叶添低凝着她闪烁的眼神,柔声问:“你有话想问我,是不是?”
兰瑛抬眸,呼吸忽然有些紧。“孟林轩为什么给你那么多钱?”问出了,才发觉自己并不想知道答案……“他说你帮了他两次,除了那本蚩尤武诀,你还帮他做了什么事?你们,是不是一早便认识?”
叶添仔细听着她的问题,心下明了她已经知道全部。想必,这才是君莫邪的真正目的。
“为什么你不说话?”兰瑛转过来,深望着他的眼睛。她看不到他的隐瞒,在她已知他有所隐瞒的此刻……她忽然觉得害怕。
叶添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忙握紧了她的手。“相信我,不要怕我……我承认我瞒了你一些事,但是我从未伤害过你。”
手,抽不出。
他握的那么紧,像是怕她跑掉,那么担心……
叶添告诉她,孟林轩曾到风月楼找他,出钱请他来药谷引诱她。孟林轩想娶程锦绣,但又不能主动提出退婚,所以才用这种方法使她主动退婚。后来的事她都知道了,孟林轩顺水推舟娶了程锦绣,却因发现蚩尤武诀不在她手上,而回来找他。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引诱我?”她知道他有事隐瞒,也猜到大概又在哪里被他骗了……她有了准备,却没想到他隐瞒的是这件事……而她,会这么心痛……
喜欢她,是假的。
“不是,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你说喜欢我,是在这件事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叶添知道,她已经不相信他了。
可在之前他们并不相识!
兰瑛推开他,退到床角。
她不在乎被骗,一点都不在乎……哪怕他骗她,只要他坦白,她都会原谅,什么都可以原谅,唯独这件事不行!
他喜欢她,是假的。
他是为了引诱她主动退婚才说喜欢。
不是真的……
叶添看着她把自己逼进角落,与他拉开长长的距离,眼中刻着深深的心痛。“兰瑛,我们曾经相识,只是你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的事,怎么证明它存在?
“我发过誓不会骗你,就绝不会骗你。”
她相信的。
曾经相信的。
可是现在教她怎么信?他承认了他抱着那样的目的接近她,让她怎么相信他的“喜欢”不是他的伪装?他骗她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师傅教训的对,永远不要对欺骗你的人心软,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将会欺骗你多少次。
信任,只不过是为下一次的欺骗做准备罢了。她没有余力陪他玩这样的游戏,没有……
良久,兰瑛平静下来。
“就算你没有骗过我,可是你成全了孟林轩的野心,让他有机会伤害程锦绣,伤害程伯伯,伤害幽兰夫人……你把我也拖进去犯下同样的罪孽,使我间接害死了程伯伯,夺走了夫人最重要的人。”
兰瑛扬起脸,看着他,眼中是一如迹往的波澜不兴。
“我不能原谅你。”
兰瑛,就算我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你。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君莫邪下令摆出七星玄冰阵,然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剑阵中……她求君莫邪帮她赶走他。
君莫邪带她到一个地方,据说是日月教的分坛。她没心情欣赏这里的雄伟,人一落地,便吐了君莫邪一身——血。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胸口一直在痛,不强烈,隐隐的痛,痛的很轻,痛的很久。每当想到他,痛便会加重一分,她以为自己随时会死去,可是没有,心痛死不了人,只会让人很难过,很难过……
许多天,她就这样昏昏沉沉,似醒非醒。昏迷中,始终有个好听的声音在对她说——
不要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知道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怀抱,这个怀抱无法给她想要的温暖,却有她无法拒绝的另一种温暖,那么陌生,那么温暖,温暖的让她想落泪……
没有人告诉她,离开一个深深喜欢的人是这么痛。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要是有谁告诉过她,她宁可死,也不要喜欢上别人。
淮江江畔欢歌不休的风月楼稀罕的闭门歇业。一楼大厅里仆役们默不吭声的打扫,偶尔楼上传来摔盘子砸花瓶的声音他们会抬起头来看,然后,又低头继续打扫那早就一尘不染的地面。
“去他奶奶的孟家堡,去他奶奶的日月教,敢找咱家主子的不痛快,爷叫他祖宗十八代都不痛快!”口出脏话,自称为爷的这位“爷”,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家,还是个外表温婉柔顺的大家闺秀。
“抄了日月教的总坛,把夫人抢回来,哪个敢挡我,我送他去西天拜见释加牟尼祖师!”这位是个胖和尚。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主子会把咱们全召回来?”书生模样的人刚说完,就遭到盘子花瓶攻击,别看书生文文弱弱,功夫却是毫不含糊,一挥扇子,原封不动把盘子和花瓶回敬回去。
然后,又是新一轮混战。
张三擦擦汗,端着茶递到主子跟前。真是,这几个人每回聚在一块就要斗上几百回合,他们也不看看主子是啥脸色,再打,再打主子就要把风月楼掀了埋了他们。
叶添接过茶,捏着杯盖轻刮碗边,淡淡的神色,让人瞧不出心思。
张三小心留意主子的表情。主子对主上有多在乎,他都看在眼里,主上就这么让君莫邪拐跑了,主子心里一定难受极了。
“三儿。”
“在!”
叶添揉揉着耳根,淡道:“去搬一缸醋。”
此话一出,不等张三行动,屋里便寂静无声。原本打的火热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部老老实实找地方蹲着。
上回他们吵架,主子好心分了他们一人一盆酱油,言说自己人打打杀杀伤和气,武斗不如文斗,谁先喝完算谁赢,然后……他们足足吐了一个月,见了饭菜就想吐啊……一缸醋?开玩笑,喝完还有命在嘛!
叶添品了品茶,把杯子放下,杯子轻叩桌面的声音,令所有人都绷紧了精神。“我有几件事要你们办。”
“主子请吩咐!”回复的声音高低不一却十分整齐。
叶添的目光扫过屋里的人,在他说完之后,每个人脸上都出现相差不多的兴奋与跃跃欲试——
江湖已乱,他们早就等着大闹一场了。
君莫邪带走兰瑛,无非就是要引叶添上钩,虽然他不怎么愿意相信“那个叶添”会为了一个女人在所不牺,但事实是叶添来了,这个局,他赌赢了。
“我要见她。”
君莫邪只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来不及表示他的欢迎之情,便被打断。君莫邪没滋没味的抿抿唇,嘴角的笑痕十分刻意。“叶公子,这里是日月教,不是公子发号施令的地方。”
“我要见她。”
“叶公子莫非听不懂在下的话?”
“我要见她。”
“固执,未见就一定能得到好结果。”
“条件随你开,我只要见她。”
“这样……”君莫邪低笑,眼神上挑,直勾勾的盯着他。“公子这是终于肯承认你的身份了?”
“我要见她。”
叶添重复第四次的时候,整间厅堂仿佛一息之间被冰冻。纵使武功修为深厚如君莫邪,依然避免不了寒气的侵袭。
传闻中的十二煞主人脾气果然不太好。
下人领着叶添进内院,走到一间僻静的屋前停下。屋外两名侍卫把守,检查过下人递出的令牌,方才把门打开。叶添轻轻走了进去,侍卫在他进去之后立即把门关上,两根长枪交插立在门口,活似监禁囚犯。
叶添按捺住不悦的情绪,轻步走到里面。
屋子密不透风,处处冷冷清清,可以想象兰瑛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深沉的愠怒搀杂着撕裂的心疼,他视为珍宝之人岂容他人轻践?!君莫邪若想胁迫他为他卖命,最好先学会如何善待她。
朦胧的纱帘挡住了床上的,叶添停在帘帐之外,望见床上安睡的人,满腔愠怒与冰冷瞬息化为融融柔情。
他累她受苦……真正该死的人是他才对……
叶添掀起帘子,缓缓走近。
只要没人挡在外面,她总是会不知不觉翻到床沿趴睡,像个缺乏安全的小动物,紧紧扒着边缘。叶添拾起被子盖到她身上,凑近,方才看清她苍白憔悴的容颜。
她的表情仍是淡淡的,看不出悲,看不出喜,但正因她习惯掩饰心思才更教人揪心……叶添轻触她的发丝,目光轻柔、细碎。他情愿她把心中的苦闷发泄出来,打他也好,骂他也好,不要闷在心里反复伤心。
兰瑛睡沉了。
好几日,好几日夜不能眠,再坚韧的精神也会垮掉。
可是此时,她仿佛在睡梦中感知身边的温暖,不由自主的依靠过来。叶添见状,轻轻抱起她搂在怀中,拉过被子裹住她,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若是在从前,他自己都不会相信,他会爱一个女子至深。就算在那些时时注视她的日子,他都不曾想过,他对她会有这样深重的感情……
他本不该在她生命中留下痕迹,那个时候骗她说他是狐妖,无非是想要在离开时干干净净的抹去他的存在,好让她无牵无挂。
可是,究竟是舍不得。
与她多相处一日,心中的牵挂便多一分,等到他回神时,离开的念头早已消失无踪,只剩守护她一生的期许。所以,他硬挤进她的心里,努力想要成为对她最重要的人,盼望能永远霸占她。
要是问他怎么就认定了她,他真的答不出。爱她,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也许早在当初看到那个病弱的小女孩眼中闪烁单纯却坚毅的光芒,便注定他这一生都无法对她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