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学长有礼。”梁其方匆匆忙忙爬起来,涨红了脸,不敢多抬半分头。但低垂的眼帘,还是看见两人走近了自己。
“梁其方?”容翊认出了眼前人,语调轻松,“你来这里读书?也没有灯光火烛,你要借着月色看么?”
“不是……是……”梁其方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回答,他心里打鼓,如果自己真的是看见不该看的,这两位书院里的夫子都要让三分的学长大人,会不会从此就给自己穿小鞋,想着法儿地撵自己出去?
“天还没热起来,这会子夜里还凉得很,你长得这么单薄,还是注意些身体,再怎么也不该穿一身单衣就出来。”恒亦宸这样说,伸手拍了拍梁其方,“回去吧,这里怪冷的。”
梁其方连连点头,他刚才被容靖气糊涂了,穿着屋子里的单衣就跑了出来,方才还不觉得冷,倒是这会儿听着恒亦宸说话,越发感觉有寒气儿从脊梁骨爬上来。
“学弟告退。”梁其方不敢多说话,更没有胆子问什么,转身要走,突然听容翊在身后叫住自己,吓得瞬时僵硬了身体,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可忽而一阵暖意笼罩全身,他倏地转过头,却不小心将额头撞在了后面人的下巴上,惊慌之下向后退了一步,才看清竟是容翊脱下他的外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看着梁其方的尴尬模样,容翊也有些局促,也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恒亦宸干咳两声走上来说:“学长关心学弟也是正常的,梁其方你不要……总之……”他本以为能解释些什么,却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那外衣带着容翊的体温裹住了自己的身体,梁其方的确感到很温暖,只是……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什么,学长千万不要误会,我走了。”他满脑子就只有这句话,说完就匆匆跑开,却有意识地用手拢住了容翊的衣裳,没叫它随风落下去。
“他的确很瘦弱,可见梁府里的确不好,竟把好好一个公子哥儿养得这样瘦弱。”恒亦宸望着梁其方奔跑去,笑着对容翊道,“据说梁家若想再崛起,只有靠这唯一一个嫡孙,如今瞧着,也真真替他捏一把汗,真不知哪天风大一些就把他吹跑了。”
容翊已知梁其方的家世背景,他是梁阁老的三世孙,当年梁阁老是太祖皇帝最为倚重的大臣,但随着太祖皇帝驾崩、梁阁老亦去世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梁家子弟就渐渐不为朝廷所用,最终淡出朝政,举家从京城迁回祖籍洛阳。而后两代亦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到如今,梁家除了老祖宗留下的体面,再无其他。倒是这一代出了个梁其方颇有几分梁阁老当年的才貌,洛阳第一才子的名号亦流传极广,故而梁家所有的指望都在这一个少年身上。
对于梁其方,容恒二人素闻其名不见其人,对他的才气也有几分敬佩,可如今瞧见的却是如此孱弱一位公子,委实有些失望。
自然人不可貌相,就凭梁其方的入学答卷,便已容不得旁人小觑他的学问素养。
不过,刚才恒亦宸的话无意中戳到了容翊心底极深处的一件事,而那件事至今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此刻自己翻出来,颇有几分无奈。
“走吧,方才说的事,既然你心里的意思不变,我也不必纠结。”容翊调整了心绪,朝恒亦宸友善地一笑,大概也就在这件事上,两个人能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梁其方的确是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一幕。
恒亦宸答:“你放心吧,我明日就打发人去办,总不能叫你心里惦记着,我也过意不去。”
容翊淡淡一笑不再多语,须臾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问渠园。
翌日,金陵城大雨,辰时开课,长琴公主竟没有出现。可徐正庸却好似什么事也没有,照旧懒洋洋地上他的课。
一直到中午也不见公主殿下的身影,有人笑说,是不是公主自在惯了,受不了书院规矩的束缚,就一天功夫便懒怠了;也有人合十念佛,希望长琴就此不复返。
但大公主似乎并不这么算计,人家待中午雨停了,便差了个随驾内侍来书院传递消息,让她的两个“侍书”傍晚下学后去行宫,说她要知道今日书院里学了什么。
起先两人谁也不愿意,可徐正庸竟亲自出面来“请”,便推脱不过了。
不想夜里回来还好好的,却在亥时将过时,南苑的学生突然听见两人大吵的声音从生舍里传出,彼时已该熄灯就寝,如是大吵大闹,不由得叫执事去惊动了恒亦宸。一如那日入学时他统管新生所有的事,课堂之外学生之间的事,也通常先由他处理,若无果,才上报至书院。
如是更深露重,已就寝的恒亦宸匆匆来到南苑,果然两人还在屋子里争吵,偏偏恒亦宸是好脾气的人,竟还能耐着性子立在他们俩的屋子门前好声好气地说:“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我说。”
容靖一下子蹿到恒亦宸的面前说:“我要换生舍!”
没想到梁其方也跑过来,一脸的怒气,大声道:“我也要换。”
这一幕叫恒亦宸看得哭笑不得,未免再生事端,便答应说:“你们先过了今晚,明日我再听你们解释,替你们安排。你们再吵,旁人如何休息?”
谁知容靖是真怒了,竟说:“要是今晚还要和这个人睡一个屋子,我宁愿现在就背包袱走,谁还想留在这里不成?”
“容靖!”那么巧,容翊早不来晚不来,弟弟叫嚣这句话他便来了,且听得真真的。
那里容靖傻了眼,梁其方倒得意了。
“呵,连你也惊动了?”恒亦宸无奈地一笑,摊手说,“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不知该怎么办,你说他们也不是孩子了,和我们也差不了多少,怎么那么孩子气呢?”
这话看似不痛不痒,却让容梁二人无言以对。
“容靖,你跟我来。”容翊没有多的话,也不会做让弟弟在旁人面前没面子的事,但语调语气都已明白地告诉容靖一件事,他生气了。
看着容靖灰溜溜地被容翊带走,梁其方倒得意不起来了,反而问恒亦宸:“会有事么?”
恒亦宸温和地回答:“明天你问他便知道了。”突然有些好奇,说,“可以告诉我缘故么?”
梁其方被这么一问,顿时涨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