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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身世谜云

万籁俱寂,“梆梆”的打更声一下下地传来,又渐渐远去。

屋外吴婶在来回走动,想必在做最后的检查,晏若昀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晏恣则睡不着,无聊地趴在桌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母亲聊天。

“娘,我们这次去哪里落脚?”

“沛城。”

沛城在京城的正南方,估计离洛镇也就一天的路程。晏恣的心里稍定,又问道:“娘,你怎么老喜欢在京城这圈打转?”

晏若昀愣了一下,淡淡地道:“多事。”

“我来猜猜,京城里是不是有你挂念的人啊?”晏恣笑嘻嘻地试探。

“没有。”晏若昀生硬地道。

“那你一定是以前住在京城,所以不舍得离得太远对不对?”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晏若昀沉下脸来。

“我再多话也是你生的,”晏恣嬉皮笑脸地道,“娘,难道我不随你,随我爹吗?”

晏若昀闭上眼睛不理她了。

晏恣没趣地摸了摸鼻子,悻悻地想,不知道自己那个便宜老爹死了没有,要是没死的话,可真是太过分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她们娘儿俩。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要到亥正了。

油灯发出“噼啪”的爆芯声,火光忽明忽暗。无来由的,晏恣感到一阵心跳气促,她坐了起来,习惯性地去怀里掏铜板想要卜上一卦。

铜板被抛在桌面上,打了两个转停了下来。

“阴……阳……阳……”晏恣念叨着,忽然揉了揉眼睛,“咦,见鬼了,怎么一直抖个不停……”

她握住了铜板,却猛然发现不是铜板在抖,而是桌面在抖,不光是桌面,整个地面都在抖。

转瞬之间,铺天盖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冲着这座小民宅席卷而来。

晏恣霍地站了起来,一个箭步窜到了床边。

晏若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直跳了起来。

几乎就在同时,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响起,“哐啷”一声,院门被一脚踹开。

“围起来,全部围起来。”

“一个都不许走脱。”

有人在大声呼喝。

说时迟那时快,晏若昀一把拽住了晏恣的衣领,一手掀开了床板,露出了一个黑洞。

还没等晏恣回过神来,她整个人都被推了进去。

“不要,婶婶还在外面!”晏恣用力地去掰晏若昀的手,想要出来。

“赶紧逃!来不及了!”晏若昀急促地道。

厚重的床板盖了下来,最后一抹光亮即将消失在她眼前。

晏恣徒劳地想要握住晏若昀的手,绝望地低喊:“娘,你呢,你快进来!”

手中的指尖用力脱出,床板合拢了。

晏恣木然地钻在地洞中,听着外面杂乱的声音。

门被踢开了,许多人涌了进来。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步,两步,三步……

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下地敲在她心上。

“你就是当初名满天下的盛阳公主?这么多人找破头都没找到你,今日孤拔得头筹,实在是三生有幸啊。”有人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那声音十分熟悉,晏恣打了个寒战,这不就是那个大殿下吗?

骤然之间,霍言祁的身影在她眼前掠过。

她要赶紧逃出去,去找霍言祁,他救了她那么多次,这次也一定有办法可以救出母亲!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掠过。

这一片的大街小巷,晏恣闭着眼睛都能来去自如。

地道通的是一个几百米外的一个市集的断头路小巷,她从那里钻出来以后,跳上断墙,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家,咬紧牙关窜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她不知道那个燕成璋知不知道她的存在,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去搜查洛安山庄。

这洛镇太小,随便一问就能把她的底细翻个底朝天。

她该怎样才能见到霍言祁?

霍言祁肯不肯为了帮她得罪当朝的皇子?

她不敢想下去了,救出母亲和吴婶是她现在逃走的支柱,不然,她宁愿陪着母亲一起去死。

她不敢留在洛镇,更不敢冒失地前往京城,只好一路狂奔入了洛安山。

这片山头就是晏恣的后花园,绕过山径,又往密林深处走了片刻,她到了一个隐秘的所在,这是一处南山的断崖,从这里,往上可以看到三生观,往下便能看到洛安山庄,又有山洞和野果,呆上个六七天不成问题。

她混乱的脑子渐渐冷静了下来,只要她能在这里躲到燕成璋离开洛镇,她便去三生观求老冯给霍言祁送个信,再不济就亲自去趟南衙禁军。

晨曦微露,晏恣站在断崖上极目远眺,果不其然,洛安山庄前隐隐有人头攒动,过了好一会儿,不远的山径上也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果然有人搜山,三生观看来是不能去了。

她不敢再看,胡乱弄了一堆野草和枯枝推在山洞口,自己蜷缩在洞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要是晏若昀没有生病……

要是她不反对搬家……

要是没有洛安山庄……

可能晏若昀早就带着她们离开了洛镇,没有人能找到她们。

都怪她……她把自己的母亲和婶婶害死了!

无边无际的自责铺天盖地而来,她咬紧了唇,抑制不住的呜咽溢了出来。

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饿了便用果子充饥,渴了便嚼些野草。入秋了,天气渐凉,尤其是夜晚,山风刮过她那薄薄的秋衣,冻得她发抖。

半夜里,山风呜咽,晏恣依稀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小恣……你在哪里……”

她的头昏沉沉的,再凝神细听,却只有呜呜的风声。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晏恣终于忍不住了,偷偷摸摸潜出去一些路,却发现那些搜山的士兵依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丝毫没有松懈的痕迹。

她不能再躲,再躲下去只怕要被瓮中捉鳖。她退回了山洞,仔细打量着旁边的悬崖。

这悬崖不高,约莫有十几丈,下面就是一个缓坡,缓坡过后又是一个断崖,紧接着就是山脚,直通洛安山庄的后园。

悬崖上爬满了藤条,这些都是老藤,足够撑得住晏恣的重量,这也是她选在这里落脚的原因之一,万不得已的时候,这是一条逃生之路。

扯了扯藤条,晏恣心一横,小心翼翼地拽住了,慢慢地顺着悬崖往下爬去。

短短的几十丈路,她足足攀援了大半个时辰,出了一身冷汗湿了后背,转瞬又被风吹干。

爬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晏恣潜入了洛安山庄的后园。

在山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看清,搜查山庄的人已经撤走了,只是曲宁他们还可不可信,却另当别论,唯一还能相信的,只能是那个一直守着山庄的洪伯。

时间紧迫,晏恣从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袍上扯下一块布来,咬破了手指,颤抖着写了几个字:言祁,救我母亲。

她把血书往怀里一塞,借着墙角树丛和夜色的掩护往里走去。

经过几个月洞门,晏恣瞧见了山庄的厨房,她已经三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手脚饿得有点发软,她犹豫了片刻,看看四下没人,一猫腰钻了进去。

厨房里放着几盘冷菜,灶台上还有几个馒头,晏恣如获至宝,抓起来狼吞虎咽地咬了几口。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晏恣心中一凛,胡乱把馒头往怀里一塞,一溜烟钻到了灶台的后面。

“呸,得瑟什么,不就是个看门狗嘛,狗仗人势。”曲宁气呼呼地进来了,哐啷踢翻了一把小凳子。

凳子滚了两下,到了晏恣的眼前,晏恣一动不动,紧紧地咬着嘴唇,深怕自己忍不住出声叫他。

“害得我跑前跑后的饭都没吃,要是这样还要把山庄封了我咒他八辈祖宗。”曲宁骂骂咧咧地掀开了蒸笼,顿时愣住了。

厨房里安静得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忽然,曲宁“砰”的一下合上了蒸笼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了几张银票往地上一扔,自言自语地道:“银票太多了,掉了都不想捡,谁捡了就算谁的。对了,这几天山上都是兵,也不知道在搜什么,山庄里来了好几拨人,现在还有两个瘟神在厅里杵着,上回去跑商的那条路倒是没人管,南下的路盘查得很严,也不知道抽什么疯……”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抬腿朝外走去,没过一会儿又折返了回来,声音都有些颤抖:“要走就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晏恣哆嗦着从灶台后走了出来,捡起了地上的银票。

五百两一张,一共四张。

山庄里的全部现银可能都在这里了,连同他自己的身家。

晏恣的鼻子一阵发酸,刚想拉门,忽然,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大晚上的厨房里没什么吃的了,你们别进去了,那里脏,我让人给你们下点面条。”曲宁大声叫着,声音带着点夸张的扭曲。

她的心跳加速,一闪身,又躲进了灶台后。

“晏洛说厨房里还有几个馒头,我将就着用点就好,大殿下,你呢?”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

晏恣一口气堵在胸口几欲晕倒,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霍言祁居然就在这洛安山庄!

“我还不饿,言祁你吃就好。”燕成璋皱着眉头看着这间简陋冷清的厨房。

曲宁在一旁急得鼻尖冒汗,硬着头皮道:“霍……霍将军……刚才那两个馒头让我吃了,厨房里就一点剩饭了。”

霍言祁面如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就在这里随便走走,你别跟着了。”

“这……这黑灯瞎火的,大殿下金身玉体,万一磕着了我们担待不起啊,还是早早回去歇息吧。”曲宁陪着笑脸道。

燕成璋笑着说:“你是曲侍郎的幺儿?可得好好谢谢我们霍将军,不然再弄下去,你就是前朝余孽的同党了。”

“是是是,”曲宁的嘴角动了动,低着头,咬牙切齿地道,“霍将军真是深谋远虑,我们这等小人物自愧不如。”

燕成璋大笑了起来,亲切地道:“言祁,要是早知道你也奉了圣旨在查这件事情,那天晚上我就不多事了。”

“岂敢,言祁将人犯提走都是陛下所示,还望大殿下海涵。”霍言祁面无表情地道。

“好了我们不要客套了,”燕成璋笑道,“言祁办事的确厉害,这些日子潜伏在那贼女身旁,真是辛苦你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脚步声踏入了厨房。

晏恣呆在灶台后,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他们说的,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是霍言祁侦办的此案?

晏若昀现在在霍言祁的手里?

这些日子来……霍言祁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通过她来查探晏若昀的身份?

“幸未辱陛下之命。”霍言祁简洁地道。

“那日赏菊宴时我便在纳闷,以我们言祁这等人才,怎么会对这么一个黄毛丫头青睐有加?俞妹妹还向我哭诉的时候我还摸不着头脑呢,原来言祁你居然藏了这么一手。”燕成璋笑着说。

霍言祁好半天才道:“让大殿下见笑了。”

曲宁在旁边哼了一声,假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地道:“霍将军居然还用上了美男计,真是我们大梁的栋梁啊。”

霍言祁的手一紧,冷冷地瞥了曲宁一眼,那目光俨如利刃,刮过他的脸庞。

曲宁一缩脖子不吭声了,眼睛不时地瞟向灶台,带着几分焦灼。

厨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霍言祁扫了一眼厨房,不动声色地道:“曲宁,你带大殿下去歇息,我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曲宁硬着头皮道:“是,霍将军不如一起去前厅稍等片刻……”

“咦,怎么有好像窸窣声?”燕成璋凝神细听。

“老鼠。”霍言祁淡淡地道。

“对对对,”曲宁紧张地一边解释一边比划,“这两天庄里老鼠成灾,一个个都这么大个的。”

燕成璋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挤出一丝笑容道:“那言祁你在这里盯着,我就先回京了。”

“大殿下慢走,曲宁,你送送。”霍言祁躬身施礼。

曲宁没办法,胆战心惊地朝着屋子看了看,躬身把燕成璋往外送去。

霍言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窸窣声停了片刻,又响了起来。

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咯咯声,像是牙齿在抑制不住地上下发抖。

霍言祁的目光掠过半开的蒸笼,掠过翻倒的凳子,最后定定地落在了灶台旁。

他脸上的漠然一点一点地开始崩裂,呼吸渐渐粗重。

“小恣……”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是你吗?”

灶台后传来的打颤声越来越清晰。

“小恣,”霍言祁困难地从口中挤出两个字来,一步步地朝着灶台走去:“你……听我说。”

“别过来,”晏恣喃喃地叫了起来,“我……我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这不可能,言祁他……怎么可能是骗我的……”

霍言祁咬紧牙关,半晌才道:“不是,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不会害我?”晏恣惨然一笑,“霍言祁,你这几个月来费心要找的人,是不是我娘?”

“是……可是……”霍言祁想要辩解却被晏恣打断。

“我娘是不是就是你们口中的前朝余孽盛阳公主?”

“你拿走的金丝楠木梳妆台,是不是为了找人?”

“你那日来我家里拜访,是不是在试探我娘的身份?”

“霍言祁,你耍着我玩对不对!”

最后一句,晏恣一字一句吐出,声音已近嘶哑。

霍言祁无言以对,所有解释的话在此时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

自从那日裕王府赏菊之后,晏恣那一脚倒挂金钩俨如一道灵光,撕开了所有的迷雾。

和燕允彧相似的嘴唇。

前朝皇族的洛安山庄。

和画中人一模一样的蹴鞠脚法。

所有的一切都和燕伯宏所说的皇家秘闻串联了起来,加上这些日子来的查探,直指那盛阳公主就是晏若昀,而晏恣的身世可疑。

一边是燕伯宏的君父之情,知遇之恩,一边是晏恣的生死之交,全心信任,中间摆着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这些日子以来,他辗转反侧,一直想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费尽心机想要把晏恣护于羽翼之下,却功亏一篑被燕成璋骤然毁于一旦,让晏恣在这样猝不及防之下便直面那赤裸裸的真相。

现在,再多解释也只是枉然,霍言祁的心一横,大步朝前走去:“小恣,你母亲的事情,十分复杂,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她现在在我那里很好,只要你跟着我走,所有的真相就会大白,我保证,她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他的声音顿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只见晏恣蜷缩在角落时,身上的外袍被刮破破烂烂的,脸上手臂上都是青红交错的擦痕。

他又惊又痛,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抱紧了她:“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这几天你躲在哪里?”

晏恣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那双曾经清澈的双眸茫然一片:“我……我躲在山上……一直等着……等着逃走去找你……救我娘……”

“小恣,都是我的错,我也一直在山上找你,两天两页都没合眼,”霍言祁的心瞬间被抽紧了,无尽地痛悔凌迟着他的心:“是我太大意了,要是我能早一步……”

他弯腰想将晏恣抱起,晏恣却忽然惊醒,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眼神渐渐清晰。

“你这是要把我抓去换你的功名利禄吗?霍将军。”她冷笑了一声。

那笑声仿如一把尖刀,直刺霍言祁的心口。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吗?”他的语声苦涩。

晏恣轻笑了起来,喃喃地道:“我一直以为不是……原来是我的眼睛瞎了。”

她盯着霍言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霍言祁,我恨你!”

说着,她推开霍言祁,一步步地朝外走去。

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从她身上落了下来,霍言祁顺手一抄接了过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鲜红的血字,就好像一把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走投无路下的血书,承载着晏恣多少的信任和期盼,而现在,这一切被他亲手砸得粉碎。

霍言祁闭上眼睛,轻吐出一口浊气,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是一片漠然。

他不再说话,只是大步跟在晏恣身后,跟着她一路穿过园子,走过游廊,转瞬间便到了山庄的前厅。

曲宁正在厅前来回踱步,见到晏恣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两个人。

旁边的晏洛和晏安有些害怕,嗫嚅着紧跟了几步,手足无措地看向霍言祁。

大门外有几个兵士守着,一见晏恣便拔刀涌了过来。

晏恣却眼神呆滞,看都没看那明晃晃的刀尖,直愣愣地朝前走去。

“退下!”霍言祁厉声喝道。

晏恣充耳不闻,一路前行,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洛安山庄。

路上黑漆漆的,她跌倒了又再爬起来,只是凭着本能想要离开这里。

她引来了一头狼。

她害了自己的母亲。

这两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闪现,无尽的愧疚和自责啃噬着她的心。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又饿又累,眼中的景物开始迷糊了起来。

“小恣,跟我回去。”

“相信我,你母亲会没事的,你更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诱惑着她。

听起来是那么诚恳,那么坚定。

她捂住了头,不,她一点儿都不想听。

骗子,全是骗子!

巨大的晕眩席卷而来,将她整个人吞噬。

醒过来的时候,晏恣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床幔厚重而华丽,身上已经被擦洗过了,涂抹了药膏。

原来的破衣服已经换成了一套贡缎的中衣,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散着好闻的气息……

头昏沉沉的,好像坠了铅似的沉重,喉咙干得好像火烧过似的,她半支起身子,挣扎着想要起来。

“醒了,姑娘醒了。”

“你快去回禀,然后请秦大夫过来。”

“是。”

“姑娘饿了吗?先尝点薄粥。”

晏恣一阵眼花,看着眼前四五个女子在她床前手忙脚乱的,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你们……是谁?”

她不是应该被抓起来了吗?就算不是在牢房也该是关在什么不见天日的地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一名女子将她扶了起来,另一个则坐在床边用勺子喂她用粥。

“姑娘,我叫青舟,都是特意拨过来在跟前伺候的,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脸圆的那个轻言细语道。

晏恣饿得狠了,破罐子破摔,也顾不得这些人是谁,几口便把粥喝得精光,咂了咂嘴,肚子又不捧场地叽咕叫了几声。

“姑娘你这是饿过头了,秦大夫说了,不能让你敞开了肚子吃,你且忍忍。”青舟掩着嘴笑道。

晏恣盯着她,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让霍言祁过来,不用他假仁假义,我要和我娘呆在一起!”

青舟愣了一下:“姑娘是指……霍将军吗?”

“你们不去叫他我自己去!”晏恣抬手一掀被子跳下床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跌倒。

青舟赶紧扶住她一叠声地叫道:“姑娘你别急,有话慢慢说,可别把自己气着了,那就是奴婢们的罪过了。”

旁边几个一下子跪了下来,满脸惶恐地请晏恣息怒。

青舟连拉带拽地把她扶到了床上,门外请来的秦大夫到了,把脉问诊,用了药点了安神香,说是让她务必再好好睡上一觉发个汗。

要折腾也得让自己有了精神再说,晏恣咬着牙重新躺了下来,强迫自己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整个人却被靥住了似的动弹不了。

那人在她床边坐了下来,她感受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大手轻柔地从额头往下,一点点地抚过她的鼻尖,停在在了她的脸颊。

她感到了一阵暖意,忍不住便往那双大手处蹭了蹭。

“十六年……十六年了……”

有人在她耳边低喃。

那声音沉稳厚重,却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悲伤。

晏恣无端端地感到一阵心疼,挣扎着想要开口安慰他。

她用力地蹬了几下腿,骤然之间浑身一轻,压在她身上的大石一下子消失不见,她满头大汗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之处,是一个身穿玄衣的中年男子,眉目威严,神态清贵,眼神中却流露出无尽的慈爱。

晏恣的心扑扑乱跳了几下,小时候她经常做梦,梦里自己的父亲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一遍遍地对她道歉:“小恣,爹来晚了。”

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你是谁?”

那人正是梁元帝燕伯弘。

霍言祁连夜将晏恣送进宫中,燕伯弘只看了一眼她的嘴唇,便在心里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女儿。

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太医院院正、宗人府府令等相关人等都已经被宣进宫,当场滴血验证,双血相溶。

现在,唯一的疑点便在晏若昀身上,燕伯弘翻遍了当时内侍的侍寝记录,也没有找到和晏恣相当的那一条。

晏若昀现在就在这昭兰宫中,可他却不愿去见,更不愿去逼问当年的真相,见了问了,只怕更是心碎神伤。

可能只有眼前这鲜活的女儿,能稍稍抚慰一下他几被真相撕裂的痛苦。

“我……我是你的父亲。”燕伯弘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道。

晏恣愣住了,揉了揉眼睛,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同情地道:“伯伯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你女儿过世了?别难过,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见着个好看的叔叔便叫他爹爹。”

燕伯弘心里一阵剧痛,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良久才道:“你仔细瞧瞧,你和我是不是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你的嘴唇……”

他习惯抿紧的嘴角松懈了下来,嘴角的弧度和晏恣的一模一样,都微微翘起。

晏恣的心口开始不听话地乱跳了起来,眼前的男子温雅慈爱,完全符合她脑中对父亲无数次的幻想,不,甚至还要高上一筹!

她欣喜若狂,却又疑云丛生:“那……是你把我从霍言祁手里救下来的吗?”

燕伯弘怔了怔,笑而不语,只是轻抚着她的头发道:“放心,以后都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晏恣直愣愣地看着他,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光,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认错人吧?千万别让我又……空欢喜一场。”

燕伯弘心中大恸,颤声道:“你……一直盼着我来吗?那为何不让你娘来……找我……”

“娘不许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们,娘虽然不说,可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晏恣终于揪着燕伯弘的衣袖,哽咽声越来越清晰,到了最后扑到他身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燕伯弘既是愧疚又是高兴,他登基为帝二十余载,积威日重,除了几名老臣还能聊聊从前的过往,就连两个儿子见了他也噤若寒蝉,何时有人会这样黏着他撒娇哭诉。

他轻拍着晏恣的后背,低低地哄着她,满心欢喜得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这一顿哭,晏恣把这些年来的思念和委屈全都倒了出来,直哭了近一盏茶的功夫,这才渐渐停了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拭去眼角的泪水,抽噎着问:“你救了我……有没有救出我娘?我们赶紧一起逃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逃走?”燕伯弘哂然一笑道,“从今往后,这大梁便是你的家,你的天下,你还用得着说逃走这两个字?”

整整两天,晏恣都没从这句话里回过神来。

大梁是她的天下?

那个“父亲”是大梁的皇帝燕伯弘?

她居然是流落在民间的公主?

当她是傻子啊!一定是这个什么陛下为了晏若昀这个前朝公主来骗她的。

不过,这样也好,先认他做两天便宜爹爹,等她救出晏若昀,再戳穿他也不迟。

只是,每次燕伯宏来的时候,那亲切的笑脸,那温柔的眼神,都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这些年来,她内心深处无时无刻地盼望着有一个父亲,而今,满腔的孺慕之思被燕伯宏勾起,让她忍不住起了一点贪念,就连做梦都梦见她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场景。

她试探着问过几次晏若昀的消息,却被燕伯宏顾左右而言他岔开话题,几次之后,她便心焦了起来,一边敷衍着燕伯弘,一边小心谨慎地查探着地形,从伺候的宫女口中套话。

这里叫做昭兰宫,是已故兰贵人的寝宫,若干年前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元和十年时重建,一共一座主殿,四座偏殿,是宫中除了长乐宫和承乾宫最大的宫殿。

晏若昀被关在哪里不知道,青舟只是知道昭兰宫的正殿毓兰殿里的确搬进了一个人,一大群宫女和太监守着,不让人靠近。

幸好,她虽然被困在昭兰宫却并没有被限制自由,没用两天,她一个人把这座昭兰宫都摸熟了,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当天中午,她便兴致勃勃地说要玩游戏,顺手揪了一个小宫女,说是要和她一组,躲起来让那些大宫女找人,找到了便赏银子,找不到便罚着从昭兰宫这头跳到那头。

宫里稀奇古怪的主子多着,晏恣这样不打不骂闲暇了还玩点小游戏发银子的倒也挺好,青舟和几个宫女笑吟吟的守在殿门口,来了两轮,第三轮的时候一等就等了快要一炷香了也没见那小宫女出来喊人。

青舟叫了半天,推门一看傻了眼了,后窗开了,小宫女被剥去了外套,嘴里塞了布头躺在地上直掉眼泪呢。

晏恣躲在床底,耳听着昭兰宫里乱作一团,御前侍卫一队队地跑了进来如临大敌,宫女们都被集中在一起一个个盘查。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侍卫们把偏殿里翻了个底朝天,朝外搜查去了,她得意地哼了一声,拍了拍身上偷来的太监服,从后窗翻出了屋子,又垂首混在人群中出了偏殿。

毓兰殿外也有些闹哄哄了起来,御前侍卫要进去搜,可守在门口的太监却不让,说是奉陛下之令,一律不许进出。

晏恣等了片刻,侍卫们去请了旨意到里面搜查了一遍出来后,她溜到了毓兰殿的后墙根,翻上了墙头。

她在墙头趴了片刻,把里面的地形看得一清二楚,后园里有个假山,假山后是个绝妙的藏身之所。

这回她准备充分,身上带了好些干果,一个个都用布包了起来缠在腰上,支撑个两天完全没有问题。

外面闹哄哄的,这毓兰殿里却安静得很,晏恣破罐子破摔,索性美美地在假山后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外面的喧闹声也已经听不见了。她压了压帽檐,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沿着靠北的墙根小心翼翼地朝着中间那栋最高最大的屋子摸去。

两个宫女端着饭菜从不远处的游廊走过,悄声闲聊。

“屋里那位今儿个又没吃东西。”

“这样下去撑不了几天。”

晏恣的心一紧,悄无声息地一闪身,到了那屋子的后窗下。

她戳开了窗户纸瞧了瞧,只见屋子里灯光昏暗,中间也是一张大床,床上斜靠着一个人,旁边有个宫女半跪在床前,正在替床上的人拭脸。

“兰贵人……不……公主……”那宫女的声音低而颤抖,“你就别置气了,身子要紧,陛下他……这些年……”

晏恣的手颤了颤,铺天盖地的恐惧席卷而来,难道……晏若昀居然和那个死去的兰贵人有关?难道……那个什么皇帝说的话会是真的?

她无暇细想,从地上拾起了一块石子在窗户上轻轻敲了一下。

那宫女住了口,凝神听了片刻,走了过来推开窗户往外看去……

晏恣躲在窗下,一下子窜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在她的脖子上砍了一下,那人哼了一声,一下子软倒在地。

她跳进窗户,掩上窗,几步便扑到了床前,一边从怀里掏出藏的小酥饼,一边压低声音急促地道:“娘,我来了,你先吃点东西攒点力气,我偷了个火折子和一套太监服,等会着火了我们趁乱……”

晏若昀无力地靠在床上,向来清冷的眸子里浮起了一层泪光。她摇了摇头,朝着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几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小恣。”

晏恣懵了,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想走?

晏若昀的指尖触到了她的脸颊,那指尖冰冷,带着几分绝望:“我们……走不了了。”

晏恣打了个冷颤,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朝后一看,只见门口悄无声息地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燕伯宏,而另一个,正是霍言祁。

“言祁,还是你了解小恣,”燕伯宏宠溺地看向晏恣,“真不愧是朕的女儿,把这么多人耍得团团转。”

晏恣差点把牙都咬碎了,恶狠狠地看向霍言祁。

霍言祁满嘴的苦涩,涩然道:“小恣重情重义,必然不会扔下……她母亲独自离去。”

“谁要你拍马屁了!”晏恣气得发抖,“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霍言祁,我们的梁子结大了,你最好祈祷我不是什么破公主,不然的话,你走着瞧!”

霍言祁失神地看着她,低声道:“不论何种手段,我都甘之若怡。”

燕伯宏沉下脸来:“好了,小孩子说什么气话。”

晏恣紧紧地握住了晏若昀的手,恳求地看着他:“那个……什么陛下,你把我们放了成不成?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我和我娘都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了,我发誓,以后我们不会给你惹一星半点的麻烦。”

燕伯宏气乐了,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晏若昀:“她不信我,那好,你来告诉她,她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女儿?”

晏恣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你是不是没女儿才这么想要一个女儿?你要就自己去生个养个,这样想白捡便宜可不行……”

“小恣!”晏若昀忽然捏紧了她的手。

晏恣不明所以转过头去,只见晏若昀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眼神中饱含着无数的情感,复杂得让她不解。

是留恋?是遗憾?是愧疚?

她的心中隐隐浮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急急地道:“娘,你放心,我不会被他骗的,就算你要掉脑袋,我陪着你一起……”

晏若昀打断了她的话:“不,他的话有一半说对了,你,的确是他的女儿。”

晏恣震惊地看着她,忽然局促地道:“是……是吗?那也不错,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了……对,团聚了。”

她抬头看着燕伯宏,眼神仿佛一头惊恐的麋鹿:“爹……不对陛下……不不……”

她神经质地站了起来,踉跄着走了几步,挤出了一丝笑容:“你好好照顾娘……我……我不折腾了……我回去休息。”

“小恣,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晏若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神已经是一片漠然,“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我十六年前为了报复燕伯宏,从他的后宫中偷出来的孩子,当时适逢阿云产子,她生的是双生子,我买通了所有的人用一死婴将你换走,为的就是让燕伯宏尝尝这蚀心的丧子之痛,这十六年来,我纵容你的一切,便是为了让燕伯宏看看,他应该娇宠着长大的金枝玉叶,成了现在这样的一个野丫头!”

耳边嗡嗡作响,脑袋疼得仿佛要被一劈为二。

晏恣瞪大眼睛,脸色惨白。

霍言祁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忍不住沉声道:“够了,你别说了!”

“不……不可能!”晏恣忽然好像抓住了一根浮木,冲着他挥拳打了几下嘶声叫道,“娘,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是气我我不肯搬家,气我把他引来害了你,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霍言祁浑身一僵,任凭那拳头一下下地落在他的身上,紧紧地抱着她,固执地不肯松手。

晏若昀深吸了一口气,傲然挺直了后背,迎视着燕伯宏的目光,声音清晰冷静:“对不起,小恣,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有两个,你就是其中一个。燕伯宏,我纵火出宫,夺走你的女儿十六年,你若是男人,就不要婆婆妈妈的,一杯毒酒一条白绫,我只求速死。”

燕伯宏的呼吸粗重了起来,目光仿如铁钩死死地落在晏若昀的脸上,半晌才道:“你们……你们都给朕出去。”

“不!”晏恣惊恐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别杀我娘!”

霍言祁一下子就把她横抱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晏恣惊怒交加,手脚乱踢却被他的手铁钳般地抓住动弹不得。

“小恣,”霍言祁俯下身来在她耳边道,“我向你保证,你娘不会死。”

晏恣不动了,良久,她勾起嘴唇笑了笑:“霍将军,你的保证,值几钱银子?”

晏恣几乎一夜未眠,噩梦连连。

一会儿看见燕伯宏拿着宝剑刺向晏若昀,血溅五步,一会儿梦见火光冲天,晏若昀在火中冲着她微笑低语。

“小恣,恣意随心,做最好的自己。”

她从梦中惊喘着醒来,满身冷汗。

她完全不敢相信,那个为她取名“恣意随心”、教她放眼天下、陪伴了她十六载的母亲,居然会是假的。

她的确盼望着想要个父亲,可她却万万不想以失去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的母亲为代价。

起床的时候,进来伺候的换成了晏洛。

晏洛的眼圈通红,一边替她绾头发,一边哽咽着说:“庄主……我们都很担心你……霍将军说你用不惯别人特意把我接进来……这是哪里……我……”

“谁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晏恣烦恼地挠了挠头,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里,就算燕伯宏真的是她的父亲,她也不想留在这里,她准备和燕伯宏商量一下,放她回洛安山庄,顶多她隔三岔五地回来瞧他就是。

想到这里,她心不在焉地套上了衣裙,今天的事情很多,她得去瞧瞧晏若昀有没有事,吴婶被关在哪里。

一打开门她便瞧见一个内侍等在门口,说是奉陛下之命来瞧瞧她,见她没什么事,便准备回去复命。

这个内侍她有点印象,一直跟在燕伯宏身旁,大家都叫他荣公公。

晏恣立刻瞅准机会压低声音问:“荣公公,能不能劳烦透个底,昨晚毓兰殿里怎么样啊?”

荣公公摇了摇头:“奴才不知,不过陛下在毓兰殿里呆到很晚。”

“那……里面的人没事吧?”晏恣提心吊胆地问。

“如果姑娘是指毓兰殿里的那位主子,那就放心吧,”荣公公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宁可自己有事也不会让她有事,姑娘得空劝慰劝慰陛下,这些年,陛下心里……太苦了。”

苦什么?

九五之尊,俾倪天下。

能有晏若昀苦吗?

隐姓埋名,拖着一个小孩清苦度日。

晏恣心里一阵抽疼,她不愿相信自己是晏若昀为了报复才把她养大,她相信晏若昀当时一定是有苦衷的,这些年虽然晏若昀一直清冷淡漠,可她能感受到那种难以言说的爱。

心中的烦闷无以排解,晏恣举步往外走去,还没走到殿门口,回头便看见一大溜的伺候的人神情惶恐地看着她。

青舟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红着眼圈道:“姑娘,奴婢们做错了什么,只管打骂就好,千万别再丢下我们走了,不然奴婢们只有被扔进掖庭等着发配了。”

晏恣无奈地道:“听说皇宫里美得很,你带我去四下瞅瞅,等我出去了也好吹吹牛。”

青舟这才破涕为笑:“御花园里好些花开得正艳,还有红枫似火,姑娘不妨去瞧瞧。”

晏恣一路走一路和晏洛闲聊,晏洛刚入宫时的害怕已经去了十之八九,绘声绘色地和晏恣说起山庄里的事情。

“曲大哥……哦不对,副庄主当晚就去了他家老爷子那里去找人求情了,不过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他爹说这事不是他能管得起的。”

晏恣心里一暖,这曲宁还真够点意思。

“第二天副庄主又去找景少爷了,他们俩在京城跑了一天,听说景少爷花了好多银子在打点关系,”晏洛说得一惊一乍的,“可等到晚上,霍将军来了,他们三个人在屋里吵了起来,景少爷和副庄主把霍将军打了一顿。”

晏恣的心突突一跳,随即冷哼了一声:“打得好打得妙。”

“然后霍将军的手下就把他们俩都抓起来了。”晏洛摊了摊手。

“什么!”晏恣失声叫了起来,头顶气得快要冒烟,“这随便就能抓人,他霍言祁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晏洛迟疑着道:“霍将军没有恶意吧?他说了,再让副庄主和景少爷这样折腾下去,山庄要被他们败光了不止,一不留神还会酿下大祸,他让我们静候你的消息,他还说了要是你有事,他用脑袋赔一条命给我们。”

“晏洛你被他洗脑了不成?”晏恣恼道,“从今往后,他霍言祁就是我们洛安山庄的仇人,再也不许他踏入山庄半步。”

晏洛缩了缩脑袋应了一声,晏恣余怒未消,顺手从路边恨恨地摘下了一朵木芙蓉来,一片片地揪着花瓣,就好像揪着霍言祁的脑袋一样。

青舟在一旁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不远处有人轻叱了一声:“何人如此大胆,把淑妃娘娘的木芙蓉如此践踏?”

晏恣懒懒地瞥了一眼,只见一名红衣少女怒意冲冲地走到她面前,她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地打量了几眼终于想了起来,这不就是赏菊那日和霍言祁站在一起的那名女子吗?

青舟赶紧上前行礼道:“俞小姐,都怪奴婢,没有告诉我家姑娘这是淑妃娘娘的心爱之物。”

“不就是一朵花吗?用的着这样大惊小怪的,真是没见过世面。”晏恣冷笑了一声。

那少女愕然看着她,她身份尊贵,又自幼娇宠,何时被人这样冷言冷语过?“你知道我是谁吗?”

青舟急了,轻拽了一下晏恣的衣袖,小声道:“这位是俞含婧俞小姐是大殿下的表妹,俞国公的幺女,已故贤妃和现任淑妃娘娘的侄女。”

这一长串的头衔听得晏恣头晕,好半天才道:“现在知道了,那又怎样?”

俞含婧没想到她听了名号还这样嘴硬,怒从心头起,扬起手来便朝着她脸上撸去:“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这样无礼!”

晏恣正愁没地方出气呢,见状不由得精神一振,正想抬手去掐她的脉门,青舟一个闪身扑了上来,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这巴掌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青舟的脸上,顿时起了五个手指印。

青舟痛呼了一声,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

晏恣又惊又怒,五指如钩,握住了俞含婧的手腕,一拽一送,俞含婧顿时往前扑去,还没等她站稳,她的屁股上被轻轻补了一脚,顿时窜入了花圃里成了一个狗啃屎的模样。

青舟差点没晕过去,她虽然知道晏恣的身份尊贵,可却毕竟不知道内情,眼看着自家主子这样得罪了后宫之主面前的红人,只怕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晏恣哈哈大笑了起来:“俞含婧……我看是俞含屎吧?你动不动就打人,那就让你尝尝被打的滋味。”

俞含婧脸上身上全是泥巴,她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

晏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快地道:“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放马过来咱们一对一,叫人帮忙的都是孬种!”

俞含婧眼眶一红,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晏恣傻了,这……怎么一下子风向就变了?

她下意识地往身后一瞧,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木樨树下,霍言祁领着一队人正默然看着她们。

俞含婧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霍言祁跑去,一边跑一边哽咽着道:“言祁哥哥……她欺负我……”

晏恣真想仰天大笑,原来,世家小姐会的也只不过是告黑状这个把戏。

她盯着霍言祁,咬紧了牙关,琢磨着他要是过来指责她一句话,她今儿就任性一回,把这御花园闹得天翻地覆,正好大家两看两相厌,闹到燕伯弘跟前被赶出宫去最好,谁爱在这气闷的皇宫待着!

霍言祁果然朝着她走过来了,一步,两步……

晏恣握紧了拳头,攒足了劲,准备他一开口就给他一拳,新仇旧恨一起算账。

霍言祁在她面前站住了,凝视着她,目光深邃。

还没等她出拳,霍言祁半跪了下来,伸手覆在了她足下锦履的云头上。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俞含婧的聒噪声不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霍言祁的身上。

这少年成名的将军,这冷傲矜贵的小公爷,这令多少少女怀春的青年,居然这样臣服在一个女子的脚下。

“怎么搞的,鞋子上沾了泥了。”霍言祁淡然自若地在她的鞋上轻拍了几下,又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裙的下摆。

他的语声中饱含宠溺,铺天盖地地袭来。

晏恣倒吸了一口凉气,握紧的拳头一下子绵软无力起来。

她应该一脚踹出去,把这个两面三刀的人踢得老远才是。

只是这个念头转了两圈,那只脚才不情不愿地提了起来。

霍言祁一把便捏住了她的脚踝,旋即轻轻地放下,顺势站了起来道:“陛下在宣华殿等你,你是现在走还是再赏会花?”

青舟愕然瞪大了眼睛,她在宫中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到过还有让陛下等的说法。

晏恣又气又恼,冷冷地道:“想不到堂堂的霍将军,居然还是个偷香窃玉的小人。”

霍言祁没有吭声,又恢复了那种淡漠的神情,好像刚才那话压根儿不是从他口中吐出来似的。

晏恣大步朝前走去,他跟在身后,走过俞含婧的身旁忽然停下了脚步。

俞含婧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傻傻地看着她。

“含婧,”霍言祁漠然道,“小恣她不会欺负人。”

俞含婧扁了扁嘴,泫然欲泣地看着他,张嘴想要说话。

“不过,就算她欺负了人,”霍言祁顿了顿,目光落在晏恣的背影上,语声渐渐变得温柔,“我愿意替她撑腰。”

说着,留下一脸呆愕的俞含婧,他疾步紧追着晏恣而去。

晏恣一路到了宣华殿,荣公公一见到她便迎了上去,好像看到了救命的菩萨:“陛下……昨晚染了风寒,心情也不是很好。”

晏恣莫名其妙,她又不是太医,叫她来干嘛?

一踏入屋子,晏恣便瞧见燕伯弘坐在案前出神,昨日还看起来威严的帝王,今日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精神萎靡,眼睛里带着红丝,显然是一个晚上没睡。

一股浓郁的药味传来,晏恣瞥了一眼,放在案几上的药汤已经凉了。

她的鼻子一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燕伯弘冲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旁的软墩上来。

晏恣犹豫着没动,她实在没有心理准备,去做一个帝王的女儿,更不能接受,晏若昀不是她的母亲。

燕伯弘怔怔地看着她,轻叹了一声道:“她……不肯要我,连你也不要我这个爹爹了吗?”

这语声中满含萧索,晏恣的眼眶一热,哽咽着走到他身旁,趴在他腿上悄无声息地哭了。

燕伯弘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劝慰着,

这一通哭,把她所有的惶惑、委屈全都哭了出来,等她抹掉眼泪,从燕伯弘身上坐了起来时,她觉得自己浑身都轻快了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有个皇帝当老爹,总比没爹被别人欺负强。

晏若昀虽然把她偷走,可养她教她了那么多年,比亲娘还要亲。

她的脑子一下便转过了弯来,愉快地想着。

“娘呢?她吃东西了没?我去瞧她,一定能把她哄得舒舒服服的。”晏恣高兴地说。

“吃了。”燕伯弘却依然眉头深锁。

“你怎么让她回心转意的?”晏恣好奇地问,晏若昀可轻易不会改变主意。

“我告诉她,再不吃我就把阿月扔到北疆的军营去。”燕伯弘冷冷地道。

晏恣吓了一跳,同情地看着他:“怪不得娘躲了你那么多年。你这样,她不逃才怪。”

燕伯弘的脸色有点僵硬,好半天才问:“你有什么好法子让她留下来?她倔起来比驴还厉害。”

“留下来……只怕有点难度,”晏恣挠了挠头,为难地看着他,“而且,留下来有什么好?”

燕伯弘瞪着她,脸都青了,好半天才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好了,别说这种孩子气的话,来,和朕说说,你们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这话题晏恣喜欢,她的事迹摆出来能说个一天一夜都不带重样的。她抹了一把脸,清了清嗓子,来了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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