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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三五年时三五月

无艳听着那有些奇怪的方言歌声,不由地回头看看那滔滔地黄河,一河相隔,对面是尉迟镇所在之地,而她,乘风破浪离他越来越远,或许从此之后,两不想见。

经过一场颠簸,上岸之后,方云依先伏地吐了个天翻地覆。

琉璃双腿发软,惊魂未定,道:“那老头真是的,撑船就自管好好地撑着是了,唱得什么鬼歌,差点把人吓死。”

方云依喘了口气,不忘回嘴:“你懂什么,这是咱们这地方的情歌……我在晋中也听过,不管老幼都会唱。”

琉璃脚踩实地,心也安稳下来,闻言饶有兴趣地笑道:“你也会唱?那也来唱一个,什么小妹子啊情哥哥的,啧啧,好亲热。”

方云依白眼他:“小鬼你想得美,我给你唱么?”

琉璃道:“你不给我唱,你给你的情哥哥唱去,巴不得他也日日夜夜楼你在怀里面。”

方云依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好生无耻!”

琉璃笑道:“唱都唱出来了,我说说怎么就无耻了?”

两个人吵吵嚷嚷,却没留心旁边无艳脸颊微红,回头看着黄河,那方才渡河的老头已经上了筏子,乘风破浪又到对岸去了,身影渐渐地消失不见,无艳长叹了声,压下满心涌动的思绪。

方云依不说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也要跟着无艳,一路上跟琉璃不时地吵闹,倒也不觉寂寞,又走一天,将近傍晚时候,便进了古城益阳。

琉璃的手脚经过无艳调治,已经大有起色,虽然走起路来仍有些不便利,但却已不似之前般苦痛难当了,三人一向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像样的地方,方云依便找了个不错的酒店,准备进去好好地吃上一顿。

琉璃见两人坐了,他自己却出店来,不知去向哪里。

无艳坐定,无艳便把斗笠放下,店内跑堂的来,正笑嘻嘻地要询问,忽地看到无艳,顿时便直了眼。

方云依在对面看着,心里颇为不是滋味,这一路走来,无艳都戴着斗笠,素来倒是平安无事,但倘若是她除去斗笠,容颜被人所见,那人便往往一副魂飞天外之态。按理说方云依容貌也是上上,之前在晋中跟太原之时,出外也多被人瞩目,然而自从跟无艳一道儿而行,几乎没有人看她的,尽数都看无艳去了。

此刻方云依见状,便冷冷喝道:“看什么看!”

小二才反应过来,忙问吃喝点什么,方云依将好的点了些,小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这会儿酒店内的食客们也瞧见了,一瞬间四面八方的目光都看向此处,方云依心中十分烦躁,皱眉问无艳:“那个小贼去哪里了?”

无艳道:“琉璃或许有事,不用管他,他自己会回来。”

方云依看她淡然之色,忽地问道:“之前,镇哥哥知道你的脸是这样的么?”

无艳一怔:“不知……怎么了?”

方云依心头震惊,竟脱口而出:“镇哥哥不知道……还对你那么好?”

无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方云依话中之意,便淡笑摇头,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索然无味地咽下。

方云依自知失言,然而事实却的确如此,她想了想,道:“镇哥哥为人宽和,我哥哥常说他是真的大将之风,心怀磊落,故而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好,也是有的。”

无艳不置可否,只“嗯”了声,便垂眸。

方云依道:“但是你放心,我的意思……不是我要跟你抢镇哥哥,你别听那小贼的话。”

无艳愕然,笑笑道:“什么跟我抢大人,大人又不是我的。”

方云依见她神色坦然,她自个儿倒是有些赧颜:“罢了,我不说了。”

无艳道:“方姑娘,你究竟为什么流落在外?起先我以为你走一会儿便自回去了,可现在咱们离开山西了,你还要继续走下去么?方大人大概也会着急的吧?”

方云依低头,苦恼道:“我不想回去。”

无艳问道:“那你想去哪里?总不能就一直漫无目的。”

方云依愣了愣神儿,才道:“我听说,你之前曾在镇哥哥青州的家里住过?”

无艳见她提起此事,便道:“不错。”

方云依幽幽说道:“他们家可好么?”

无艳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眼前却浮现出云门山上雨雾交织之状,无艳道:“都还好,夫人挺厉害的,四爷也是个好人。”

方云依听到“四爷”两字,唇角一挑。

无艳心头一动,正欲问话,却见小二上了两道菜来,方云依忙道:“饿坏了,我们不等那小贼了,先吃吧。”

无艳一点头,正欲动筷,旁边有人笑道:“两个小丫头,可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没有人陪如何使得?让哥哥陪你们喝两杯如何?”

无艳跟方云依方才说话,已经是压低了声儿的,没想到旁边有人仍是听了正着,又见无艳容貌极为出色,早就神魂颠倒,当下便过来调戏。

无艳倒还罢了,并不理会。方云依向来养尊处优,自听不惯这些轻薄的话,当下柳眉一扬,便看过去:“混账东西,闭上你的嘴,滚!”

那人听骂,便恼笑道:“不识抬举的小蹄子……”

一句话没说完,方云依已经按捺不得,起身抬脚狠狠踢了过去,那人全无防备,哎吆一声,便跌飞出去。

方云依把袍子一撩,冷笑道:“脓包货色,瞎了你的狗眼,本姑娘也是你能调笑的?还不滚就打断你的狗腿!”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吃了这大亏,哪里肯罢休,顿时便又扑上来,方云依把佩剑摘了,也不拔剑出鞘,手腕一抖,那剑啪啪地在此人脸上打了数下,一时只听哀嚎声起。

那无赖吃了亏,才知道方云依着实不好惹,当下捂着脸,连滚带爬冲了出去,正好琉璃回来,跟那无赖擦肩而过。

琉璃又见酒店内众目睽睽都看着方云依,而后者面上略带几分傲然之色,把宝剑拍在桌上,缓缓落座。

琉璃一看便知道发生何事,过来坐了,便笑问道:“怎么啦?”

无艳问道:“你去哪了?”

琉璃道:“我……去有点事儿。”

这会儿小二送了饭菜过来,一脸欲言又止,琉璃笑道:“小二哥,你怎么了?”

小二小声说道:“三位是外地人么?”

方云依方才露了一手,兴致高涨,便不耐烦道:“外地人怎么了?”

小二忙道:“小的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提醒三位要留神些,在这城里是没什么事儿的,只万万别往城北去。”

方云依即刻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我们不能往那去?”

小二见她虽生得美,却颇凶,便不愿多嘴,讪讪道:“小的也不过是好心……”

无艳听得蹊跷,便问道:“小二哥,多谢你,这城东是不是有什么恶人?”

小二听了这声,如清甜的蜜从通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里灌进去,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妥帖,呆呆地望着无艳,心道:“这小妹妹不止是生得好看,声音也这般好听,莫非是仙女不成?”

方云依等的不耐烦,又见小二望着无艳看,当即一拍桌子:“你哑巴了么?”

小二吓了一跳,扫了方云依一眼,却对无艳道:“姑娘说的很是,城外的确是有些恶人的……这两天还新出了事儿呢,姑娘天仙般的人物,万别往那边去,以免遭殃。”

小二说罢,便忙退了,顷刻饭菜上来,方云依很不服气:“多嘴的家伙,竟敢危言耸听,我在山西,却没听过什么猖狂的拦路恶人。”

琉璃笑道:“你也知道你在山西?这儿却是陕西,不是你家,也不是尉迟镇管辖的境地了。”

方云依道:“不管如何,我是不怕的。”她神色倨傲地摸摸宝剑,横了琉璃一眼。

琉璃笑笑,却不再跟她对嘴。

当下吃罢了饭菜,便出门赶路,无艳记得那小二的话,幸好他们只往城西去的,倒是不要紧,谁知经过县衙之时,却见有个妇人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周围许多百姓围看,有人远远地指指点点。

方云依拧眉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旁边两个路人看她一眼,见是个打扮体面的美貌少女,便道:“姑娘是外地人,故而不知,我们这儿的城北屏山上,有一堆山贼,惯常抢劫来往客商,欺男霸女,没人能管,前头许大娘的闺女嫁到邻村,不料在回娘家的路上,就给山贼抢走了,许大娘天天来县衙哭,可又有什么法子?”

方云依听了,又惊又怒:“这是没王法了么?山贼居然敢这样猖狂,你们县衙的差人呢?再不济,可以去请府兵剿灭,怎么竟不管?”

路人见她义愤填膺,说的头头是道,便叹息:“衙差们哪里敢跟山贼抗衡,那可是百余号人,惹急了他们,冲杀下来,咱们这小县城也是抵不住的。至于府兵,人家哪里愿意来这儿呢……”

方云依气得咬牙切齿:“若是镇哥哥在,一根手指头也捻死他们。”

方云依询问之时,无艳跟琉璃便在旁边听着,前头那许大娘哭了会儿,便又跪地磕头,叫县老爷做主,砰砰地在那青石板路上磕了四五个头。

无艳看不过去,便忙走过去:“大娘,你这样留神伤了自己!”

方云依也走过来,见无艳扶着那妇人,而妇人额头上已经见了血,方云依不由大声骂道:“当官的不管事,还算什么当官儿的?缩在衙门里难道就天下太平了么?这种没用的昏官,迟早晚要给贬斥!”

几个衙差在门口一听,有的心惊,有的发怒,有的却也服这极有勇气的话。

琉璃在旁道:“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这儿没人,怎么跟山贼打?你没听方才有说,惹急了山贼,整个县城都要倒霉?”

方云依道:“我就听不得这样脓包缩头的话,再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理,当着本朝的官儿,却任由贼人欺凌,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若是无法护得住百姓安宁,这官儿索性也别当了!”

那许大娘听着,哭得止不住,泪跟血混在一起,越发凄惨。旁边的百姓也都个个点头,有人便大声附和。

方云依见百姓们赞同自己,越有几分得意。琉璃挑挑眉,不再出声。

那边无艳给许大娘把额头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又瞧了伤,只不过伤是小事,这妇人大概是太过悲痛,又哭得过多,双眼红肿,神思恍惚,若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天,便会撑不住病倒。

许大娘呆呆看了无艳片刻,又转头看向方云依,正好有人便问道:“这位姑娘,你看来不是本地人,敢问你是?”

方云依很是瞧不上此处官吏的无用,便昂首道:“晋中守将方浩便是家兄,太原统兵尉迟镇是我干哥哥。”

有几个衙差本正欲来驱逐呵斥,闻言都吓得悄悄后退出去,周围百姓轰然发声,虽然多数人不知道方浩是谁,但是对于“尉迟镇”三字,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苦主许大娘本是走投无路了,此刻便扑倒在方云依身前,哭着求道:“姑娘这样大的来历,求姑娘你大慈大悲,救救我们家英儿。”

方云依吃了一惊,她虽然“路见不平”,但多数是对于官府的不满,何况,如果面对的是一两个贼人,她倒是绝对不会犹豫,可是对方是成白的山贼……

琉璃正看好戏,见状便冷笑:“方姑娘,你可别只说不练呢。”

方云依脸上涨红,骑虎难下,周遭百姓更有人说道:“姑娘既然是两位将军的亲戚,应该不至于没有法子的。”

琉璃见方云依面露尴尬之色,便低低对无艳笑说:“叫她爱出风头,现在看她怎么办。”

方云依被百姓围着,正无法可想,一眼看到琉璃幸灾乐祸之态,忽地心头一动,便叫道:“都别急,如果我哥哥跟尉迟将军在此,当然不在话下,可如今他们都不在,我不免双拳难敌四手,但是大家不要担心,跟我一块儿的,还有一位少年英雄……”

琉璃一听,眉头一皱,猜到方云依要说什么,果真,就见方云依一指琉璃,道:“这位少年英雄是修罗堂出身,那可是江湖中人望而生畏的门派,有他在,降服山贼不在话下。”

琉璃不由跳起来:“姓方的你闭嘴……”

百姓们却不似江湖人,不太懂什么是“修罗堂”,见方云依如此推崇,当下便围了上来,啧啧赞叹。

琉璃心中烦恼,便拉着无艳,道:“这姓方的是个惹事精,我们不如先走吧。”

无艳看看琉璃,又把周围百姓环顾一遍:大家伙儿脸上都带着惊喜交加之情,地上的许大娘更是含泪合掌向天念佛,以为真的盼到了观音菩萨救命。

琉璃正拉着无艳欲往外走,却听无艳问道:“琉璃,你们修罗堂……也有人在此么?之前在酒馆里你自己出外,是不是……”

琉璃一听,暗暗叫苦。

好不容易挤出重围,琉璃道:“丑丫头,你别打我们修罗堂的主意,你忘了我现在是在逃之身么?我避开堂主还来不及,怎么能再去跟堂内联络?”

无艳凝视他,琉璃跟她对视片刻,便把目光溜开。无艳道:“我之所以喜欢医术,是因为能够救济病患之人,看到他们转危为安,康健如初,我心里便觉高兴,只不过,我也知道这世上,更有许多医术都救治不了的,比如……像是今日这样的情形。”

琉璃忐忑,问道:“丫头,你想说什么?”

无艳道:“方姑娘有一句话说的对,不能坐视不理。”

琉璃叫道:“什么?你可知这叫以卵击石?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呢?要拔刀相助也要看情形才对,你若是打不过对方,白白地赔上自己的性命,这不叫救人,这叫害人,你把自己也害了,懂么?”

目光相对,无艳点头:“我懂,可是我还是要救,不试试又怎知道救不了,何况如果明哲保身当一切都没发生,我此生永远都会于心不安。”

琉璃一惊,他所说的,自然是大有道理,但是琉璃却不知无艳的脾气便是如此,倘若琉璃见过青州府云门山上那一幕:无艳为救紫璃,差点儿被丹缨一刀杀死却兀自面不改色目不斜视,恐怕琉璃就会明白此刻无艳的心意了。

琉璃无法,便道:“总之我不答应!”无艳笑笑不理他,便钻进旁边的药铺。

琉璃正欲跟着进去,身后方云依追来:“喂,胆小鬼,一言不发就逃?”

琉璃气不打一处来:“你要出风头你自己去,拉别人一块儿送死是怎么回事?”

方云依笑道:“你之前是何等威风,怎么竟怕几个山贼?”

琉璃道:“你眼睛瞎了?没看见小爷伤还没痊愈么?何况我怕的不是山贼,我是怕丑丫头……”

方云依一怔:“无艳?她怎么了?”

琉璃气道:“这丫头看似长了张聪明的脸,却是个奇笨无比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真真气死我了。”

方云依又惊又喜:“你说什么?无艳答应一块儿救人了?”

琉璃冷冷看她:“救人?你想得美,就凭你三脚猫的功夫,只怕救不了人反被擒,到时候被那些山贼先奸后杀,或者玩腻了扔到青楼里去,你可别哭!”

方云依脸色又白又红:“呸,你又危言耸听吓唬人?”

琉璃破口大骂:“我早说过,你这种不通世事的官家小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学会三拳两脚能打几个地痞就以为天下无敌了,这些山贼真这么好对付,这县衙几十个衙差难道会跟老鼠见猫似的?你以为那些山贼捉女人上山是做什么?酒馆里那小二都说过了,人家是提醒你呢,你倒好,自己巴巴地往火坑里跳……”

方云依被骂的愣愣的,有些不安,可也不愿就这样退缩,两人正对峙间,无艳从药铺里出来,手中提着一个大的纸包,鼓鼓囊囊地,也不知什么。

琉璃一看无艳出来,便住了嘴,方云依却噌地跳到无艳身旁去,好躲开琉璃。

琉璃面对方云依,怒不可遏,恨不得把她骂个狗血淋头,然而见了无艳,不知怎地却不能放肆,只嘟着嘴没好脸色。

方云依看琉璃不再叫嚷,便小声问无艳:“无、无艳,你去做什么了?你答应……去救人了?”

无艳道:“别急,这件事我们需好好商量一下,既然想救人,就不能人没救出来,自己也跟着送命了。”

琉璃听了,便挑眉:“自以为是的小丫头,你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无艳把手中的纸包举起,道:“你先看看我这里有什么?”

琉璃好奇地凑过来,隔着那纸包闻了闻,眼神一变:“这个味道……”

无艳微笑道:“我怕这里没有,幸好老天庇佑。”

琉璃却皱眉:“东西倒不是十分难得,调制起来却很麻烦……”

方云依见状,便也凑过来:“什么?”

无艳道:“是一味药,你不认得。”

方云依只觉莫名:“我们去救人,要药有何用?”

琉璃却难得地一笑,又冷哼了声,道:“有何用?这若是调好了,比十个能叫唤的方大小姐还管用呢。”

方云依闻言,不免不大服气,可心中又有些好奇跟期待。

宜阳城外锦屏山,山势紧贴县城而起,连绵二里有余。屏山雄奇,有十二峰,最高的名唤玉柱。本是文人墨客寻幽探胜的所在,却不料,在数年前,被一伙强盗占山为王,不仅经过的客商屡次遭劫,就连城内百姓也不得安宁。

起初县官不以为意,等后来意图剿灭之时,山贼却已经势大,也曾请过两次救兵,却都吃了亏,此后便无人敢来,因此虽然百姓一直深受其苦,却也无法。

此日,负责在山下哨探的两个贼人无聊之中,忽地看到城门处出现几道人影,哨探的两贼见状大喜,以为买卖上门,急忙吹响口哨往上报信。

因屏山紧靠县城,不多时那来人就靠近了,也能看清脸容,两贼定睛细看,却见那来者,有一人乘着软轿,被两个轿夫抬着,高高在上,优哉游哉,看打扮模样,却是个衣着精致的少年而已。

而在软轿旁边跟着行走的,却是两个白衣少女,两贼不看则已,一看,皆都转不动眼珠,却见两个少女都是绝色佳人,左手边的一位身形略高挑,面容秀丽,倒也罢了,右手边那位生得瘦弱些的,手中捧着个匣子,纤腰不盈一握,一张玉容莹然生光,行动处风吹柳拂,飘飘然如神仙下凡。

两贼看了好大一会儿,竟都忘了动作,眼睁睁地看着这奇异的少年跟少女到了小树林边儿上。

抬轿子的两人将软轿放下,那少年抬手给了银子,两个彪形大汉撒腿就跑,头也不敢回。

少年不以为意,骄横跋扈地下了轿子,扬声叫道:“来人,屏山上可有人在?”

少年吊儿郎当一叫,他身侧的两个少女,高挑那位便忍不住抿嘴一笑,小声对右手边的那位道:“这小贼扮得还挺像么。”右手边的少女“嘘”了声,示意她不要多言。

这少年跟两位绝色少女,自然就是琉璃,无艳和方云依了。屏山上那两贼因被无艳容色吸引,竟忘了要劫道这码事,然而平常过往的客人哪个不是小心翼翼,戒备十足,却从没见到过自己送上门来,还如此大大咧咧。

两贼正发愣间,身后有人道:“是什么货色?”原来是山寨的小头目听闻说有油水,因此带了七八个山贼下来帮手。

两贼不知如何回禀,那边琉璃往前一步,昂首道:“敢问哪位是屏山的王大首领?”

那小头目看两哨探贼一脸恍惚,正气不打一处来,闻声便看向琉璃,然而目光转动之间,却不由自主落在琉璃身侧的无艳面上去,一瞬间“当啷”一声,手中提着的刀也落在地上,张大了嘴,木呆呆地只管看。

琉璃见状,心中暗笑,面上却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来:“到底有没有个吭气的?可否回禀一声,修罗堂的暗行使琉璃,奉命前来拜山!还带了天下无双的好礼要送给王首领。”

那小头目自知失态,然而多看无艳一眼,便多一份神不守舍,听了琉璃喊话,模模糊糊反应过来:“修罗堂……你们是修罗堂的人?”

琉璃毫不客气,抬脚踩在软轿手柄上,作出那不羁放浪之态,道:“废话,人都在此了,还不速速回报?休要耽搁了好事!”

山贼们一片骚动,小头目忙遣人回山禀报,顷刻间有人下山,说是大头目相请。

这些强盗混迹江湖,小的们虽然不知修罗堂名头,但是为首的却极为清楚,听闻修罗堂遣使者来拜,又是忐忑又是警觉,不知是祸是福,然而听手下人说来人是个清秀少年,还带了两名绝色少女,说是送天下无双的好礼,估摸着便不是坏事。

头先山贼带路,身遭又围了七八个,一路便往屏山上而行,屏山因有十二峰,这些贼人势大之后,便分别在各个峰上安排守卫,再加上地势险要复杂之故,因此是有名的易守难攻,从东往西依次经过桃花峰,烟霞峰,老人峰等,便到了最高的玉柱,也是山贼主力驻扎之地。

琉璃无艳方云依三人一路走来,眼看屏山上的布置防备如此严密,各自心惊,对视之间,方云依心想:“亏得是用这个法子,不然的话就算镇哥哥在,要攻进来也要费不少时间跟兵力。”

无艳看着山寨之中群贼,却也看到有些人并非山贼,有的被关押在笼子里,有的吊在柱上,有的被押着干活,个个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不知几生几死。无艳心中难过,想到:“山贼在此盘踞数年,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遭殃,实在是……”

唯有琉璃目光闪烁,心里略有点担忧:“若是办法行不通,或者出了什么变故……要成功退出估计有些难度,不管了,到时候我就拼命把丑丫头带出来就是了……”琉璃想到这里,就看无艳,却见她双眉微皱,眼中透出悲悯之色。

琉璃目光一扫周遭,就知道无艳想什么,于是又打主意:“若是她倔强不从,我就只好打晕了她,抱着就跑。至于姓方的……”想到这里,又看方云依,却见她全无惧怕之色,反而有些意兴飞扬,手指微微搭着腰间,显然是在摸藏在腿上的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琉璃先是暗笑,转念又想:“这方小妞虽然鲁莽,倒不失将门出身,初生牛犊不怕虎,只不过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啦,你就自求多福吧。”

琉璃心中计较停当,却见前头已经到了大寨正堂,像是个小水浒的模样,院中足有百号的喽啰来回走动,正厅外两边许多凶狠的山贼举着雪亮钢刀站立立威,来客都要把这刀阵过去,起个下马威的作用。

琉璃自不放在眼里,一马当先,满不在乎地迈步往前,方云依见状,才略觉胆寒,警惕地跟在后面。

无艳扫了几眼,却也并不在意,只是默默跟上而已。

谁知行走间,有不少捧刀的贼人瞧见这三人行,更被无艳的容光所摄,不知不觉竟双腿发软,手中举着的钢刀也缓缓地垂落,原本威武惊人的刀阵,竟七零八落。

三人进了厅内,却见两边排坐着些山贼头目,正中一张虎皮上,端坐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双铜铃般的眼睛便瞪了过来,就算琉璃天不怕地不怕,对上这充满煞气的目光,仍觉得心头一凛,琉璃江湖经验丰富,只是刚一对眼儿,就知道这屏山上的头一号的强盗有些棘手。

琉璃挺胸昂首大步向前,先行了礼。此刻两边的头目们端量着三人,十之八九都紧盯着无艳,有人的目光之中已透出不加掩饰的垂涎之色!倘若这并非是在贼首面前,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

那姓王的贼首道:“早闻修罗堂是江湖第一的邪派,不知道为何居然派人来此?我们可跟修罗堂之人井水不犯河水。”

琉璃不慌不忙,道:“寨主威名谁人不知,屏山人强马壮,我们堂主自然乐意与寨主结交,故而特意派我前来,另送上天下无双的大礼,以示诚意。”

王贼首听他应对得当,倒是一笑,便问道:“什么大礼?为何我不曾见。”

无艳上前,双手奉上锦盒,琉璃取了过来:“请大王过目。”

贼首座下有一人接了过去,那贼首却并不亲自接过来,只微微点头示意,那手下便打开锦盒,却见里头有一枚药丸。

又有贼首旁边的一名文士打扮之人便过来,先嗅了嗅,见没什么异样,才问道:“这是?”

琉璃道:“这是我们教主精心炼制的长生不老丹药,只要服下,便会终生不生疾病,且能延年益寿。”

王贼首听了,便不屑一顾笑道:“修罗堂之人以精通毒术闻名,这药,我可不敢吃。”

此刻,旁边有一名头目便跳起身来,走到无艳旁边,淫笑道:“药自然不能乱吃的,不过,修罗堂若是有意,这有着现成天下无双的礼物,怎么不用?我之前只听说过西施绝色,却不知是怎么个绝色法儿,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他一边笑说着,一边伸手去捏无艳的下巴。

无艳低呼一声,似惧怕般掩面后退几步,不知不觉却离那寨主却更近了些。

在无艳动作之时,琉璃身形鬼魅般闪动,早掠到那人身侧,一抬手,便将那人的手腕掐住,冷笑道:“还是不要动手动脚的好。”一语说罢,手上用力一抖,那小头目大叫一声,身形踉跄倒退出去。

那贼首一言不发,只是瞧着,其实也是想看琉璃的反应,见他身法诡异独特,便有几分相信他是修罗堂来人,正欲开口再问,忽地有人道:“咦,那是什么?”

贼首一怔,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椅子边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拇指大小之物,看似搓圆了的药丸,只不过嘶嘶地正在冒着白烟。

贼首呆了呆,鼻端忽地嗅到一股淡淡地气息,他心头一震,叫道:“这烟有毒!”

群贼大惊,厅内微微慌乱,有人叫道:“这里也有!”叫嚷声此起彼伏,刹那间,厅中白色的烟雾极快地弥漫开来。

原来在进厅之后,琉璃说话间,无艳早施展绝妙手法,将袖中拢着的药丸四散,方才趁着躲避那小头目轻薄之时,才又撒了一颗在那贼首座下。

这药是无艳用之前在药店所买的曼陀罗特制的,曼陀罗本是西域传入,有毒性,本来只有服下才奏效,然而经过无艳提炼配制,制成药丸,落地自燃不说,散发出的烟雾有迷烟之效,十分厉害。

无艳用早就准备好的帕子捂住嘴,便叫道:“方姑娘,我们出去。”

此刻那贼首见势不妙,便屏住呼吸,掠了过来,琉璃将身挡在无艳跟前:“你们先出去!”

贼首大怒喝道:“修罗堂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琉璃笑道:“这好事儿老子千年才干一遭,你就自认倒霉吧!”说话间,两人手掌相对,琉璃噔噔后退几步,那贼首占了上风,捂住嘴道:“小贼,你找死!”

方云依见状,便拔出宝剑,泼风般杀过来,还不忘清脆斥道:“今日本姑娘要替天行道!”

贼首吸了烟气,脑中一阵昏昏然,见厅内自己的属下多半都东倒西歪,只有几个在挣扎,而外头的山贼听了声音冲进来,走了几步,却也撑不住倒地。

匪首心中发凉,也不知琉璃外头是否还有伏兵,却明白此刻一定要将三人擒下才有机会反击,于是便大步迎上。

方云依一剑斩下,匪首双掌一拍,不闪不避,竟将她的剑夹住,手腕一抖,方云依大喝一声,只觉得像有人在自己手上狠狠击中般,疼不可挡,然而她也倔强,竟不肯撤剑。

匪首再一用力,方云依手上一轻,宝剑竟断做两截,掉在地上。

匪首哈哈一笑,拔出砍刀,便向着方云依劈过来。

琉璃见他吸了毒烟还如此凶悍,心中暗惊,待要上前相救,却被一个小头目缠住。

方云依给这匪首的强悍凶恶惊住,只见那雪亮的刀刃劈开白烟,冲自己头顶而来,心中寒意凛然,想要闪躲,身子却好像给定住似的,眼看那刀要将她劈成两半,匪首忽觉得手腕上发麻,仿佛被蚊虫叮了口,但手势却随之一缓。

匪首不敢置信,透过白烟看去,却见一道细小银光从眼前掠过,却是无艳银针在他虎口穴上刺了刺,无艳同时抬脚在方云依腰间轻轻一踢:“快出去!”

方云依一个踉跄,从那刀刃底下离开,那匪首的钢刀才赫然落下,只听得一声巨响,地面的青石竟给砸了个大坑。

方云依惊魂未定,见旁边有一道人影掠过,她知道琉璃在自己身旁,那来者必然是敌人了,当下想也不想,挥手一剑。

却听来人低声道:“云依快出去!”

方云依听了这个声音,一时简直如中了迷烟,无法相信,然而身体却腾云驾雾似的,身不由己从厅内被“送”了出来。

方云依站稳身形,定了定神,却见自己握着半截断剑,虎口已被震裂,血滴滴答答不停,她一惊之下,却蓦地抬头,放眼四看之时,顿时又惊呆了!

原本进来的时候,满院子的贼人,此刻竟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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