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0629100000021

第21章 迟

沈凤阁现今已能下床走动,但也不能有太多活动。他亦知外面风声很紧,千牛卫如今恨不得挨家挨户搜寻内卫踪迹。

不过旧臣一派虽纵容千牛卫这般放肆,但十二卫中亦是存有派系,相互制约之下,千牛卫也不至于太过横行跋扈。

加上现在新君登基,年轻一派都野心勃勃,上远更是摆了一副要积极推新政的架势,甚至将裴良春这颗棋子重新捞出来用,御史台中人员大变动,纠弹一事上竟是比之前还要严苛。

上远几乎控制了御史台的一大半势力,十二卫中有近乎一半都是她的人,旧臣们也不得不忌惮。

沈凤阁也只听蠢仆说了一些零碎消息,便将当前局面都拼凑修补起来,将大致情况都猜了个清楚。

他对权力本身并没有太多的欲望,他眼下最担心的,竟是太师府中那小小孩子。但他却没法将她接来,毕竟他在对付小孩子一事上,能耐基本为零。又何况,这孩子在袁家生活了那么些年,有爷有娘,想来也不肯认他。

沈凤阁虽劝说自己想开些,可他却又一直放不下此事。

他在平康坊小宅中等消息时,终于有人敲响了门,随即便传来裴渠的声音:“是我。”

沈凤阁许久未得他消息,赶紧令蠢笨小仆前去开门。

马车行至门口,裴渠折回车中将南山抱下来,径直便往宅中走。他来不及与沈凤阁解释太多,只将南山安顿妥当,这才出了房间。

沈凤阁已在外候了多时,裴渠却径直绕开他,手中拿着白布药瓶走到屋中坐下来,开始旁若无人地脱外裳。

沈凤阁见他脸色奇差,便猜到他身上有伤。果然,他解下来的布带上血迹斑斑,看来的确不算什么轻伤。

因伤口在后面,裴渠换起药来极不顺当,沈凤阁抿抿唇,索性走过去帮他换药,并趁着当口,问明了情委。他听完甚至还说了风凉话:“我曾让你们暂时避得远一些,都当耳旁风吗?”

裴渠没接话,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沈凤阁动作利索地给他换好药,将他外裳拉上去,却听得沉默了许久的裴渠问道:“南山从何时吃不出味道?”

“在你去国离家之前。”沈凤阁语气冷淡,已没什么情绪可言。

果然,是在去国离家之前。

裴渠原先一直以为她是离开裴府之后不小心误食了什么才致此,可万没想到,竟错得这样离谱。

他想起离开长安之前某晚,宫中有人送了精美果子来,说是圣上为他践行。

他忙着收拾行李,果子盒就放在桌上,朝歌趴在桌前面看他收拾东西,顺手便拿了吃。

那时他收拾东西费了好长时间,转过头再看趴在矮桌前的朝歌,见她已不吃果子,便问她是不是不好吃。朝歌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又伸手拿了一只果子。

她沉默着不说话,他却以为是因为近离别的缘故,所以格外照顾她的情绪,走过去时却见那果子盒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只。

他恰好也饿了,于是顺手拿起那最后一只果子,正要吃,朝歌却将手伸过来,费劲地掰开他的手指,拿走他手里抓着的最后一只果子,睁大了眼睛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吃下去。

盒子空空,果子全进了她小得可怜的胃。

那时候他苦笑道:“好吃到这地步吗?一个也不肯留给我?”

小孩子拼命点头,因为努力吞咽而涨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

这些年他一直不明白这勉强中的真正意义。

直到今日,他终于明白,那时朝歌吃着吃着渐渐嘴里没味,警觉的她猜想点心可能有些问题,又怕他误食,情急之下便将它们全部吞下。

那努力吞咽,真是这世上最令人难过的事。

黄昏左近,沈凤阁给裴渠换完药,径自点了灯。裴渠独自吞咽旧事,沈凤阁亦有事情琢磨,屋中便是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以北曲的歌乐声为背景,断断续续。琵琶声凄婉又生涩,歌者的嗓音也不是十分动人,凑在一块儿,听起来便格外不舒服。

沈凤阁起身走到庭院中,四下看了看,又转回头去,对屋中沉默的裴渠道:“你先前种下的瓜苗都快晒枯了,种下去便不管了吗?”

裴渠都快忘了院中瓜苗。近来遭遇太多事,以至于在农事上也荒了许久。但他只要想起多年前朝歌吃果子的情形,心中便堵得什么事也做不下去。

那时她还只是个幼童,虽经历过残酷世事,但吃不出味道那一刻也一定恐慌无比。他难以想象她吃完果子默不作声伏在矮桌上时内心的孤独与斗争。

因怕他知道,怕这件事困住他即将远行的脚步,所以在知道果子有毒后仍旧全部咀嚼吞咽下去,那小小脑袋里做出这样的决定耗费了多少勇气,之后又克服多少恐惧,都是他所没有体验过的。

何况那时她还面临即将离府的未知前路,此后又历经种种变故,承受过诸多他所不知的痛与血泪,却依然这样活下去。他专司种植这么些年,也从未见过韧性至此的植株。他无法体会她这些年的经历,也无法知道是什么支撑她走到现在,但这一切,都令他心痛不已。

相较之下,后背的伤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裴渠很少这样难过,哪怕那时知道生母的事,也未曾这样失控。只因他曾经手握那个孩子的命运,却又半途抛开。

这时沈凤阁已折回了屋内。他走到裴渠面前,忽然递过去一瓢水。

裴渠没有抬头。

沈凤阁波澜不惊淡淡道:“既然瓜苗已种了下去,该做什么你应比我这个从不事农活的人更清楚。”他说着懒怠地看了看外面,“这时节天热,放任着不管大约就真会枯死了。不论心情如何,还是去浇瓢水为好。”

沈凤阁言语之中似乎意有他指,气氛顿时陷入一片凝滞之中,可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打破。裴渠陡一蹙眉,起身看了一眼沈凤阁,沈凤阁亦眯了眯眼,细辨了一下敲门的节奏,迅速得出结论——陌生人。

裴渠从容接过沈凤阁手中水瓢道:“西边卧房柜子后面有暗门,你带南山先在那里避一避。”

若只是例行搜查,理论上不会搜得太仔细。于是裴渠对外应了一声,握着水瓢走出屋门,走到庭院里,回头见沈凤阁已往西边去了,再磨蹭了一会儿,这才给外边的人开了门。

裴渠一眼便瞧见了暮色中的红衣铠甲,来者正是千牛卫。领头千牛卫看了他一眼,裴渠很快认出了他:“九郎?”

“裴哥哥!”徐九郎也是认出他来,又惊又纳闷,“裴哥哥不在家住,如何搬到这里来了?”

裴渠握着水瓢道:“家中容不得我种菜,我便搬了出来。且这地方离万年县廨更近,也方便一些。”

徐九郎想了想回道:“这倒也是。不过裴哥哥似乎许久未露面了,我阿兄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的确遇上一些事,还受了些伤。身体不大好遂没有再去过县廨,一直在这里养伤。”他简直算得上诚实。

徐九郎见他的确是面色苍白,且说话声音听起来也很是嘶哑,看来的确是身体抱恙。他又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裴渠在内卫暗杀名单”上的传闻,便理所应当认为裴渠的伤亦是拜内卫所赐。

念至此,他竟还忍不住叮嘱裴渠几句:“近日朝廷上下虽已尽力在剿杀内卫,但其残余势力实在太多,裴哥哥还是要小心再小心,免得再受伤。”

裴渠点点头。

天真的徐九郎领着下属往后退了一步:“我就不叨扰裴哥哥了,多多歇息,养好身体才是要紧事。”

裴渠顺理成章道了谢,徐九郎随即领着一众千牛卫浩浩荡荡走了,例行搜查竟是连庭院也未踏足。

待他们彻底走远,裴渠这才关上门。他回庭院给瓜苗浇完水,随后进了西边小屋,却见沈凤阁并未带着南山藏进暗门内。

沈凤阁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今日碰上徐九是幸运,但这地方已不安全。”

“京中已没有安全的地方。”裴渠看了一眼榻上躺着的南山,道,“短时间内去哪儿都一样,如今只能期望她能尽快好起来。”

两京之地容不下她,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命运对一个人苛刻至此,但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沈凤阁道:“避开中原和淮南一派,尽可能往河朔走。她去哪儿都有饭吃,在两京反而越困越不知所措。”

河朔一派与朝廷对立已久,割据局面也已形成。朝廷的手伸不到河朔,河朔官员任命也轮不到朝廷发话。即便是心脸厚黑诡计多端的旧臣一派,也对河朔毫无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嚣张下去。

“台主又打算去哪儿?”

“对我来说无所谓。”沈凤阁如是说,想了想却又道,“若非要选个地方,我会去淮南。”

“为何是淮南?”

“有最鲜嫩的鱼鲙。”沈凤阁到如今仍然对鱼鲙痴心一片,好像有鱼鲙的地方便能成家。他正了正色,透过虚掩的门往庭院看,平静地接着说道,“松华是淮南人,她未能回去,应当觉得十分遗憾。”

“带上十六娘一起吗?”

“不了。”这件事沈凤阁已思量了很多天,这时却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言辞中尽管很笃定,但语气中分明有一些勉强。

裴渠见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却被沈凤阁反问:“你打算与南山一道去河朔吗?”

裴渠没有着急给出答案。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北曲的歌乐声也暂时中断,不久便又有一个女声咿咿呀呀唱起来,婉转凄恻,似乎在说一个悲伤故事。沈凤阁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屋中便只剩了裴渠与南山二人。

南山侧身睡着,额头潮湿,全是冷汗。裴渠搭住她的手探了一下脉搏,随后在她身侧躺下来,打算睡一会儿。

他在思索前路的同时,南山却忽然伸出手,往前抓住了他的前襟。那一只手非常用力,骨头凸着,青筋显露,腕处的伤已经结痂。裴渠见状,便伸过手揽住她,轻抚她后背安抚她。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南山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裴渠将手指探入她潮湿的发间,一点点耐心理顺,这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街鼓声还未落尽,裴渠便穿戴整齐出了门。平康坊紧挨宣阳坊,即便是步行去万年县廨也很快。

裴光本听得外面动静,挑起公房小窗帘子朝外一看,一见是裴渠连忙探出头去:“我还以为你死了哪!”

“叔公早。”裴渠远远地与他打了招呼,随即走进公房内在裴光本对面落座。

裴光本将他仔细打量一番,迅速得出结论,并道:“哪儿受了伤?影响拿笔吗?不影响以后不要无事旷工。”他忍不住抱怨,“一堆破事,只拨一个县尉给我,且这县尉还总不在,哪里忙得过来哟!”

他说着很烦躁地看看窗外。一大早县廨内的夏蝉便吵个没完没了,真是与那些讨厌的十二卫一样。裴光本忽然凑上前,神秘兮兮地与裴渠道:“我家小山山真的是内卫吗?你知道她现下在哪儿吗?”

“不知道。”裴渠淡淡地说,“下官这几日亦是死里逃生,顾不得那么多。”

裴光本叹口气:“这天看着晴朗,实际上乌糟一片,真是烦也烦死啦。”尽管看着一切都尘埃落定,但新君能否坐稳这个位置却不好说。在宦海浮沉多年的老头子这时也只是说,“我只能是随波逐流啦。”

权力中心以外的人,大多数只有被选择的份。

裴光本说完站起来拍拍公服褶子:“多思无益,快去干活。”他正要走,却又一拍脑袋说,“哦对了,若你知道我家小山山在哪儿,千万告诉她别去领凤娘的尸身,那群家伙挖了坑让她跳呢。”

“凤娘?”

“凤娘走了。”裴光本摇摇头,“大约是怕和上回一样牵累小山山,所以自尽了。千牛卫扣了她尸身,等着小山山上当呢。那丫头在旁的事上还算冷静,一涉及到凤娘便全无理智可言,可千万别让她冲动。”

老头儿与他讲这话,分明是笃定他知道南山下落。裴光本打心眼里希望这丫头能无虞,若裴渠能护住她,也是好的。

裴渠在县廨处理条陈忙了近乎一整日,临近傍晚,他正打算回去,收拾好东西看到公房小窗外站着一个小小身影。

他挑开帘子看到了顶着一只大帽子的十六娘。

小十六娘瞅瞅他,登时转过身“噌噌噌”跑出了门。

裴渠放下帘子出门,外面却不见了十六娘身影。他甚至以为方才全是幻觉,直到走了一段,出了宣阳坊,一回头,却见十六娘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裴渠倏地止住步子,回头问:“跟着我做什么?”

“不干什么……”低低的稚气声音。

裴渠与她僵持了一会儿,转回身继续往前走,而十六娘亦是跟了他一路。到平康坊北曲的小宅时,小丫头已是走出了一身汗。

裴渠在门口止住步子,抬手敲了敲门,十六娘则拿下大帽子拼命扇风。

她扇得正起劲时,门忽然打开了。

小十六娘看看来人,抬起头张了张嘴,果然一副惊愕的模样。她掉了一颗门牙,张着嘴看起来有些滑稽。

前来开门的沈凤阁也是愣了一愣。

她突然喊了一声:“台主伯——”顿了顿,“爹爹……”

沈凤阁愣了一愣,只见眼前小人斜挎着一个包袱,大帽子捧在怀里,满头是汗。她见他不应声,又转了转眼珠子喊道:“台主是我爹爹对不对?”

沈凤阁回过神来,却是看向裴渠,面上恢复常色:“你带她来的吗?”

还未待裴渠回答,小十六娘抢先交代:“是我偷偷跟着来的!”

诚实的小孩子按说该得到表扬,可却没想到她话刚说完,沈凤阁将裴渠拽进屋内,迅速关上门,竟是将她关在了门外。

小十六娘完全蒙了,仰头看着旧旧的木板门发愣,但忽然就上前贴住门板细听声音。

门内,沈凤阁正蹙眉质问裴渠:“你就任由她跟着吗?你知道她是如何离的袁府,又是如何知道去找你的吗?”

小丫头来意不明,且张口就喊他爹,看起来像是离家出走,可谁知道这其中是什么缘故?小孩子心思纯善,被人利用了怎么办?

“台主是担心有人会顺着十六娘寻到这地方吗?若只是因为此,大可不必这样冷酷地对待一个小孩子。”裴渠顿了顿,续道,“毕竟想要用十六娘当饵钓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话音刚落,门外紧接着就传来一声应和:“就是就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说话者正是听到了二人对话的小十六娘。

沈凤阁显是有些意外,却还是问裴渠:“一路上当真没有什么异常?”

裴渠刚要回答,外面淘气的小娃又抢着嚷道:“没有没有!没有人怂恿我出来找爹爹,我是自己偷偷来的,没有人知道的。”

裴渠闻言转过身去,替沈凤阁继续发问:“那你为何会想到去找我?”

小娃隔着门板老实交代:“我走丢了……就只好去县廨。”她声音有点委屈,离家出走的小娃竟然觉得委屈!沈凤阁开了门,将耷拉着脑袋的小十六娘从门外拎进来,板着脸道:“你一声不吭出了门,你爷娘不担心吗?”

“太师府里的娘亲回汴州老家了……太师府里的爹爹也忙了好久不着家。”小十六言语中特意将生她的双亲和养她的双亲区分开来,吸吸鼻子,仍旧垂着脑袋。

裴渠拿过她怀里抱着的帽子,她正好腾出手来整了整肩上斜挎着的包袱带子,挪正后接着道:“我错了。”

小丫头认错比谁都快,看着很乖,心里歪歪肠子多的是,简直是狡诈界的高手。

高冷的沈凤阁没给她好脸色看,转过身就往屋里去了,她便只能抬起脑袋和裴渠大眼瞪小眼。裴渠瞥瞥屋那边,示意她过去说点好话,小丫头却鼓了鼓腮帮子杵在原地不动。

她想,好不容易撞上狗屎运才碰见台主爹爹,可台主爹爹却还给她坏脸色看,实在是令人高兴不起来。

小十六娘也是个臭脾气,自认为已经认过一次错,再低头实在是没出息,便一动也不动。

裴渠知她是与沈凤阁杠上了,又明白沈凤阁在与孩子相处一事上十分低能,便不打算插手,而是径直回屋看南山去了。

南山上回醒过一次后便又一直昏睡,实在令人担心。屋中光线越发暗淡,北曲的歌乐声则又响起来。

裴渠给南山喂完水,起身点灯,又顺手卷起窗边竹帘,瞥见沈凤阁走到院子里,与小丫头你瞪我我瞪你地对峙了一会儿,最后无可奈何地将小丫头拎进了屋。

蝉鸣一声弱过一声,渐渐低了下去。暑气随西沉的日头缓慢消减,厨舍里饭菜香弥漫,小仆将晚饭端到堂屋中摆好,临时凑在一起的“一家人”便开始用饭。

沈凤阁与裴渠都没甚胃口,吃得又慢又少;小十六娘则抱着一只碗埋头拼命吃,看起来像是饿了一整天。她将面前小案上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就差抱起盘子来舔。她吃完了抬头看看两个大人,想说什么却老实闭上了嘴,只抹抹额头的汗,道:“为何台主爹爹会与裴叔叔一起住?”

裴渠不作声,沈凤阁也不说话。小丫头霍地站起来,又琢磨了半天说:“我想洗澡……”

她满头满脸都是汗,看起来脏脏臭臭的,不让她洗实在说不过去。

沈凤阁搁下筷子走到小丫头案前将她拎出来,步子不停地将她丢进了南山的睡房,正要去厨舍拎热水来,小丫头却眼尖看到了榻上的南山,惊道:“南山姐姐!”

她说着扑过去想将南山喊醒,可身后却伸来一只手将她拎到一边:“不要鬼叫。”

十六娘倏地闭上嘴,她瞥见了南山袖子上的血迹,便吓得有些蒙,反应过来之后便明白事情可能比坊间传得还要严重。

沈凤阁将热水倒进浴桶,又将包袱扔给她,随后叮嘱一声“老实洗完就出来”便关上门出去了。

小十六娘对着那关上的门做了个鬼脸,之后磨磨蹭蹭脱衣裳,目光还总往南山那边瞟。她踩上小矮墩爬进浴桶里,搓搓脸搓搓背搓搓头发,自认为洗干净了就要爬出来,可她手滑脚滑的,浴桶又高,连个垫脚的东西也没有,实在是很难爬出来。

她努力了好几回,最后“扑通”一声掉回去,摔得背疼屁股疼。她“哎哟”了一声,躺在水里仰面说:“我又掉下来啦。”

接连掉了好几回,小丫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动静。她趴在浴桶边瞅了瞅,只见床上有个身影坐了起来,便忙嚷道:“南山姐姐南山姐姐!”

南山初醒,还没能完全醒过神。她头痛得非常厉害,整个人很虚,迷迷糊糊看到浴桶边上趴着个人正在求救,努力了好久这才下了床,头重脚轻地走到浴桶边,将手伸过去要抱她出来。

小十六娘瞪大了眼惊讶道:“南山姐姐好厉害,刚醒来就能抱得动我!”

南山声音哑得几乎不能听,她将小娃子捞出来便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道:“你还真是‘扑通’‘扑通’个不停啊……”

“南山姐姐全听到啦!”小丫头完全忘了自己还光着身子,将南山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还想再问些事,最后还是南山扯过旁边的布搭到她身上,她这才“嗷”了一声,赶紧翻包袱找衣裳穿。

南山靠浴桶坐着,半睁着眼哑声问:“你为何会过来?”

“我跟着裴叔叔来的。”小丫头迅速套好衣裳,转过身面朝南山系衣带,“近日听到好些关于南山姐姐的事,可担心了……”

“哪些事?”南山闭了闭敛精神,顺口问下去。

“眼下到处都贴画像,那么多画像里面就有南山姐姐……”小丫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坊间传闻,南山便安静闭目坐着听。

沈凤阁在堂屋等了好长时间,见那屋还没有动静,忍不住皱皱眉,走过去正要抬手敲门,外面的大门却抢先一步被人敲响了。

沈凤阁眼下不方便露面,又碍于十六娘在里面洗澡,便转过身去了厨舍。裴渠自堂屋出来,走到门口问了一声,对方隔着门回说:“某等是从吴王府来。”

裴渠手放在大栓上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吴王府执事,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夜间出入平康坊是京中某些手握特权的人士惯做的事,吴王府这时来人并不奇怪,也并不会令人起疑。

裴渠见此情状,心中有几分揣测,却也不能完全摸透吴王的心思。

执事请裴渠上车,裴渠遂将小仆唤来低声叮嘱了几句,这才跟着执事离开。

小仆将大栓放好,见沈凤阁从厨舍走出来,便对他如实禀告了裴渠交代的事,无非是照顾南山一类,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沈凤阁关心的重点是吴王相邀,按说吴王低调多年,与朝臣也鲜有往来,深更半夜请裴渠前去有些莫名其妙,然沈凤阁知道吴王与裴渠曾是故交,若不是诸王连谋一事,恐怕这两人至此仍旧会是好友。

吴王难道是要找回这个老朋友吗?

此时的吴王府内,吴王正坐卧在床上接受大夫诊治。这大夫正是上远遣派而来,先前已替吴王诊过多次。大夫此次诊完再次换了药方,又迟疑地问吴王:“贵人可是按时用药了?”

“用了。”吴王低头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单薄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似乎随时都会破掉,“我倦了,就到这吧。”

吴王头一回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大夫只好留下药方匆促离开,一刻也没能多停。那边小仆前去熬药,吴王便坐着等。

裴渠到时,小仆恰将药碗端进房内。吴王破天荒起了身,从小仆手上接过了药碗,寡淡的脸上有积聚的怨怒慢慢铺开。

小仆无意瞥到那表情甚至吓了一跳,赶紧弓着身离开,他刚将门带上,还没走出去几步,便听得房内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

而这时的平康坊北曲小宅内,沈凤阁正坐在堂屋看书,却忽听得外面传来动静。他搁下书,以为是十六娘那小丫头终于洗完澡出来了,又别扭着不怎么想理她,遂拿起书继续看。

可还没过一会儿,便听得小十六娘尖利的嚎叫声:“不好啦!南山姐姐忽然跑出去了!”

沈凤阁霍地起身走出去,只见十六娘站在廊内吓得惊慌失措地指着门口道:“刚刚南山姐姐像疯了一样跑出去了!”

“你同她说了什么?!”

“我……”十六娘往后退了两步,“说她家乳娘……”

同类推荐
  • 阳光陪伴着有你的我

    阳光陪伴着有你的我

    几年前的韩稚冰不够漂亮,不够可爱,不够活泼,她像活在黑暗世界的幽灵,可为什么有人将她从黑暗中解救出来却又把她狠狠的推回去,她在烈火中重生,化为他最重要的人,让他尝试一下从云端跌入谷底的痛楚……
  • 在天堂的天使

    在天堂的天使

    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这就是一见钟情吧!当我们沦陷时,我们就会怎么样。当我们走过风雨,我却要离你远去。谢谢你。
  • 王俊凯我会守护你

    王俊凯我会守护你

    小时候!一个女孩认识了王俊凯。当王俊凯喜欢她的时候。她会答应王俊凯吗?是接受还是背叛!当初的约定会记得吗王俊凯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了。但他不敢面对
  • 吃货的逆袭

    吃货的逆袭

    简介:在现代都市校园中,一个吃货和一个九尾狐之间的嬉笑怒骂。“讨厌?”“喜欢?”“爱?”******“你最喜欢的是什么?”“吃!!”“除了吃呢?还喜欢什么?”“……睡……”我靠!!子冰无奈望苍天。看着眼前那圆滚滚的小肉球,眼底却泛起了一片温柔。**************PS:本文是写《时间吞噬者死亡游戏》杀伤脑细胞后的产物,纯属娱乐。看看笑笑,很小白,很恶搞,也很温馨。这文文字也懒得修了,写哪儿算哪儿呗。呵呵,所以文字错误方面大家就见谅吧。如果有闲心,就帮着捉捉小虫子,发现问题都会改的。多谢了。
  • 复仇冷漠三公主的帅王子

    复仇冷漠三公主的帅王子

    知道从天堂掉入地狱是什么滋味吗?不知道的话,就由她们来告诉你。她们出于豪门世家,却同是遭遇了恶魔般的童年。父亲的抛弃,母亲的死亡,在她们幼小的心灵上,有了不可抹去的伤痛。十年后,她们华丽归来,但在以不是当年那个幼稚的女孩了……
热门推荐
  • 沧海落日

    沧海落日

    因种种原因,本书将暂时完本,十分抱歉。本书内容会做大量改动后发,见谅。
  • 天魔界契约者

    天魔界契约者

    普通高中生,灵魂变异,YY,种马,各色美女集结,敬请期待!
  • 婴佣的上品生活

    婴佣的上品生活

    十年前的偶遇,她叫他“鸾哥哥”,可他却对她视为无物,公然将别的女人搂回家。可她在不知不觉中竟对这样一个霸道又无理的男人产生了异样的情感,只盼望他说一句“我爱你”,她便誓死追随他。
  • 最强嫡妃,王爷乖莫闹!

    最强嫡妃,王爷乖莫闹!

    被迫嫁给由狼奶大的残暴王爷,将军府嫡小姐一哭二闹三上吊。折腾了两年,死了。唐芸穿越而来,顶替了“狼”王妃的位置。**前世,做了半辈子特工,到头来,被人一枪爆头。这辈子,唐芸只想金盆洗手,和自家好“狼”君,相敬如宾的过日子。奈何,府上银子入不敷出,全进渣男渣女手,穷的连下人月钱都付不起。奈何,自家从小长在狼堆,不识字,不懂人情世故的夫君,老被人嘲笑,当枪使。奈何,一堆女人眼巴巴的往她夫君面前凑,拼命败坏她的名声,就想进府坐她的位置。她是那么好欺负的?谁知,小日子正过得风生水起,怀着包子,数着银子,皇帝居然让她夫君上战场?被迫在家待产,谁知,包子刚满月,就传来她家夫君投敌造反另娶美娇娘的消息。
  • 恶魔超正义

    恶魔超正义

    星空王庭女王:“色狼哥哥别跑!今天你必须要跟我结婚!”黑色炼金术士:“达令,快试试我刚调配的魅药九三八号!”黄铜要塞新任矮人王:“少年仔,你跟偶女儿到底是是咋回事情?!”精灵王庭冠军武士:“宿敌呦!来决斗吧!”被大票传奇追逐的那人,冲向了已退休的吸血鬼领主丹尼尔·冯·莫卡维的城堡:“小白,吾家中过不下去了,快快随吾再去冒险哇呀呀呀……”仆人们看向丹尼尔,发现领主眼角有翔划过。然后他一咬牙,拿起一个药瓶直接灌了下去。紧接着露出吃错药的表情,对着众人跑远的方向喊:“队长莫慌,小白在此哇呀呀呀……”仆人捡起药瓶看了一下。只见上写着三个大字:脑残片这是一个神经病,带着一群神经病,把多元宇宙玩的神经病了的故事。书友群:160901212
  • 异战风云录

    异战风云录

    因为小行星的爆炸,而产生的空间曲扭,无意中特别作战小组成员——陆子扬,被传送到了异世界。生活在高科技时代的他,在异世界将有怎样的经历呢?
  • 拨开迷雾见月明

    拨开迷雾见月明

    五子相聚,性格迥异。天命安排,元素并列。霸王一出,寒冰万里。五行八卦,曙光领航。珍兽,神兽,异兽,纷至沓来。她身负血海深仇,为了复仇踏上法术修炼之路。在这里,她结实了其他四个元素修炼者,五个孩子一条心。
  • EXO之是否还有你

    EXO之是否还有你

    一个从小被妈妈抛弃的孩子,被人嘲笑。之后被收养,却被所谓的科学家爸爸当成实验品于是她发誓定要报仇雪恨让曾经的妈妈,现的爸爸承受比自己更多的痛苦!
  • 重生之异能女王

    重生之异能女王

    淡然如水冷心冷清的她重活一世,不仅要复仇,更要守护这一世的亲人、朋友。还有那个一路守护她的腹黑强大的他。这一世势要站在顶端笑看世事沉浮。她是局外人,更是掌棋人!
  • 再战上古

    再战上古

    来自魔域自称格斗之神吉恩的后裔黑暗骑士,攻占了诺伊女神后裔建立的龙刃王国,重新建立了奥斯特王国。龙刃守护一族国王战死,王后用黄泉神力将小王子送进了时空隧道后自尽,小王子逃过一劫。成了二十一世纪的特种兵,名字叫尚古。奥斯特王国国王卡特姆并不打算放过逃脱的小王子,因为小王子身上有他想要的秘密,于是派黄金骑士罗塔前去寻找,罗塔找到龙刃小王子后,带回了上古世纪。再战上古就从尚古回到上古世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