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陌上花开酒吧。
靳深熟门熟路地一路走在前面,曾子陌又是一通小跑,紧跟着靳深,生怕跟丢了他。可是被石子咯过的地方钻心地疼,忍不住停下脚步,“咝”了一声。
曾子陌这一声很轻,而且她和靳深之间其实有一小段距离,可是,靳深偏就听到了,猛地转过身。
刚刚要蹲下来的曾子陌顿了顿,慌张地站好,有些无措地看着靳深。
靳深没有说话,也看不出脸上的表情,然后转身继续走,不过,速度没有刚刚那么快了,这次曾子陌跟的很轻松。
酒吧经理迎了出来,见到靳深,毕恭毕敬地点头:“靳总,老规矩吗?”
靳深微微点头。
酒吧经理转身走在前面,推开了酒吧同名包房陌上花开的大门。
这个地方曾子陌来过一次,上次来就被惊艳到了,这次又来,不觉感到很亲切。
上次来就感觉这家酒吧的主人的喜好还真的是跟自己相似,每一处设计都让她惊艳,同时又感到很称心。
靳深冷着脸走进去,直接坐到里面一个比较暗的角落,曾子陌跟了过去,坐在了他对面。
靳深大概是这里的常客吧,因为酒吧经理很快就亲自送过来了酒和小菜,随后就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红酒已经启开,靳深拿起两只杯子,一只倒了半杯红酒,一只只倒了一点点,然后并不看子陌,只是把其中少的那杯酒推到了她面前。
曾子陌诧异地看着靳深,他这是,让她陪着喝酒吗?
见子陌没有碰酒,靳深抬起头,眼神犀利地看着她:“怎么?是不会喝酒,还是不愿意跟我这个杂种喝?”
曾子陌慌张地摇摇头,然后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靳深盯盯地看了她几秒,将面前杯中的酒也一饮而尽。
因为端的有些急,红红的液体有几滴洒落在了他雪白的衬衫上,那么刺眼。
靳深放下杯子,刚要伸手去拿酒瓶,曾子陌已率先抢过酒瓶,给靳深的杯中倒了少量的红酒,又给自己的杯中倒了等量的酒。
靳深没有说话,端起再次一饮而尽。
曾子陌如法炮制。
靳深眉眼低垂,白衬衫的衣领随意敞开着,带着股不羁,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端着酒杯,不时举起喝上一杯。那神态落在曾子陌的眼里,要多落寞有多落寞,要多凄凉有多凄凉,像个无助的孩子。
曾子陌的心绪也随之低落到了谷底。
两个人没有交谈,默默的,对饮着,很快,一瓶红酒就见了底。
曾子陌是有些酒量的,在异国那么孤独那么难熬的深夜,她常常整夜整夜地失眠,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喜欢喝上两杯,因为,微醺后有助于睡眠。
此时,曾子陌默默地陪着他,让靳深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高一入学前的那天。
那天,他被妈妈接到了这里,一个他从骨子里那么抗拒和抵触而又陌生的地方。
其实,那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不停地搬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突然的搬家让他格外地愤怒。因为,她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在这里安稳地呆上三年,然后出国,到那时也许你就不会这么压抑了。”
她还在乎他是不是压抑吗?难道他不知道他的压抑向来与在什么地方生活不挨边儿,而是因为他见不得光的身份和她的存在?
出国,就能改变一切吗?
既然已经犯了一次错,为什么她不安安生生地低调生活,而非要那么高调地,拉着自己,来到这象征着耻辱的地方?
来到这个城市的路上,他没让她送到学校,中途下了车,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拖着一只简单的行李箱走在陌生的街头,彷徨而局促,像个误入的侵入者。
而彼时,路边,一个女孩子正坐在那儿伤心地哭泣。
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她是在哭泣,只是她坐在那里,头深深地埋着,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只可怜的小猫儿。
小的时候,他也经常这样,在无助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马路上。只是,他不能哭,因为他是男孩子,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心里早已泪流成河。
女孩儿多好啊,伤心了,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出来。
靳深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人比自己更不幸吗?
正思忖着,其实脚步已经跃过了那个女孩儿。
可是,就在他即将走过去的时候,那女孩儿突然站了起来,然后他就看到一抹白影儿向马路中间冲了过去,下意识地转头,一辆疾驰的车正飞速驶近。
他甚至没来得及想什么,扔下行李箱,冲向了那抹白影儿,他拉住她的一刹那,车擦着他的衣角飞驰而过。而她被用力地一拉,整个人转了半圈,然后卷进了他不算宽广的怀抱。
那一瞬间,靳深看清了女孩儿的脸,固然是美丽,可是让他难以忘怀的却是女孩儿那满脸的泪。
靳深轻叹了一声,唉,原来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少失意的人,同是天涯沦落人。
那女孩儿就是曾子陌。
彼时,她刚刚从家里跑出来,自第一次无意间听见了爸爸妈妈的争吵,她就总是悄悄溜回家,她一直难以相信那么恩爱的爸爸妈妈私下里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而那天,她又一次听见了爸爸妈妈的争吵,她的名字被爸爸妈妈不断提起,大致是等到她长大了,两个人就要分开。
她爱爸爸,更爱妈妈,她不希望他们分开,可是更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的负累。
她哭着跑了出去,坐在马路边上一个人哭了好久,突然想起她还有事,站起身,没等看清楚,就跑了出去。
她没想到会有车经过。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帅气的面孔,子陌有些分不清楚状况。
靳深把她拉到路边,子陌才反应过来,赦然地道了声谢,就飞快地跑开了。
只是路边的一次偶遇,谁也没想到,他们之间居然会有那样不可思议的缘份。
报到的那天,靳深才意外地发现,他和那个女孩儿居然是同一所高中,而且同一班。
而那个女孩儿显然也认出了他,冲着他甜甜地笑了笑。
那天,他知道了,她有一个跟她的外表一样美丽的名字:曾子陌。
就是从那时起,他一直冰冷的内心突然折射进几许温暖的阳光,心冰,似乎渐渐消融了。
从没有什么期待的高中生活,一下子让他格外期待。
靳深眼神渐渐有些迷离,不时抬眼看看对面的子陌,这一动心,就是漫长的十三年。
明明他今天很生气很生气,可是,子陌这样陪在他身边,还陪他喝着酒,他不禁心里又暖暖的。
子陌的小脸儿因为喝酒,有些绯红,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桌上,第三瓶红酒已经开启。
子陌虽然能喝两杯,可是却真的没什么酒量,再次端起酒杯时,不觉露出了娇憨的笑容:“靳深,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诋毁自己啊?”
靳深凄凉地笑了笑:“诋毁?我倒真的希望是诋毁!”
是啊,如果是诋毁就好了!杂种!试问有哪个人愿意骂自己是杂种?可是不管他怎么不情不愿,他确实,就是一个卑贱的不受人待见的杂种!
“不要嘛,靳深,你不是!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子陌不高兴地嘟起小嘴儿。她的靳深,怎么可能那么不堪?她不许任何人这么说他!即使是靳深自己也不可以!
靳深动容地看着对面有了些醉意的子陌,这样的她可爱极了,她不高兴,真的是为了自己吗?
可是,子陌,多希望这不是真的,多希望能有资格跟你并肩站在阳光下。
“子陌,谢谢你!”酒精作用下,人仿佛格外脆弱,靳深端起酒杯,跟子陌的酒杯碰了一下,他是真诚地想要感谢子陌,相信他,陪伴他,不嫌弃他。
子陌痴痴傻傻地看着靳深,虽然喝了那么多的酒,虽然他的眼神
有些迷离,但是仍然黑亮而深遂,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像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一般,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要在里面沉沦。
“靳深,永远不要伤害自己。”曾子陌的眼前越来越朦胧,越来越模糊,仿佛有层水气般,她不争气地哭了。靳深,我最最深爱的靳深,真的,永远永远不要试图伤害自己,因为,那样会让我心疼,因为,那样会让我心碎。
知道吗?无论你的出身有多么不堪,无论你的身世有多么复杂,无论你的经历有多么不可思议,拜托你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曾子陌扬起满是泪花儿的脸,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认准了,是你!我不离开,我永远都不离开,别想让我离开。”
端着的酒杯刚要抬起,就无力地垂下,然后有一只大手伸了过来,颤抖着拿过她的酒杯。
靳深分明听见她在醉倒前说:“我认准了,施宇!我不离开,我永远都不离开,别想让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