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时分,日头将歇,天边暮着明艳缤纷的彩霞,看来明日是个大好的天。
熙兰淡淡扫过天边一眼,又匆匆赶往陛下的帅营。她奉了黎兮的命去请陛下过去一趟,说要与陛下共进晚膳。
有多少日子陛下没陪着娘娘一起用过膳了?其实也没几天,但因着这些天大小事不断,总觉有很久了!
以往每顿饭,陛下总是陪着娘娘。而她每次总是站在一旁,看着陛下细心地为娘娘夹菜喂汤,她当时心里偷偷的笑,难不成还怕娘娘少吃一点就会消瘦了去?
可是娘娘却越发消瘦了,不是因为少吃了饭,而是因为这些她不懂的****。现在的娘娘就如一张薄纸一般,似乎被手指轻轻一戳就会倒,见着就心酸。
今日她讨厌的坏女人对娘娘说了一大堆话,她本是不愿娘娘待见那个女人的,担心那个坏女人又会伤了娘娘。可是出她所料,娘娘听了,似乎开心了许多,还央着她过来请陛下去用膳。
熙兰进了司马绍的帐子,恭敬地把黎兮要他去用晚膳的事告诉了他。
他当时正在看书,听她把话说完,手中轻轻颤抖,许久没出声。熙兰偷眼望去,他满脸胡茬、泛着异样红晕的脸上,惊愣、喜悦、忧郁,复杂得让她瞧不懂!只是以往那邪魅冷峻的容颜不复存在,青白的外袍褶皱的紧,本是华美光洁的金发也从墨色玉冕上散落了几丝,垂在颊边,看上去很是邋遢,又细细看去,他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
“让她稍等一会,朕马上就过去!”他把书轻轻合在桌上。
熙兰作揖,退出了帐子。心里还在琢磨,那么体面俊朗的陛下,怎么搞成了那个样子?
……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司马绍喜骇交加地缓缓掀开帐帘,看着他时刻都在思念的女人,慢慢走去。
她换上一身浅红的简雅宫裙,发髻梳的很美,头上嵌着两三支古朴的珠花,瞧上去美得让人晃神!只是那张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越发小了,下巴尖尖的,似被利刀削过一般,瞧得让人心疼。
他心底一涩,薄唇微微抿了抿,想说些什么,心底却梗地痛,愣说不出一个字。
她迎上他沉痛的目光,勾了勾唇,浅浅一笑,“来了?”那温柔的声音像是妻子问候刚刚回家的丈夫。
他淡淡的轻嗯一声,撩袍坐在她身边,惊起一阵熟悉的龙麝香。
熙兰看着司马绍的改变,心中一怔,刚刚还是一副脏乱的模样,怎得一会的功夫,就收拾的如此干净了?华丽的深蓝金袍,整洁的冠发,连脸上的胡渣也一根不留,只是古铜色的肌肤依旧呈现着淡而怪的红。
熙兰想,难怪陛下让娘娘等一会了,原来是为了让自己一身明净清爽地来见娘娘,这想法倒与娘娘一致了去。娘娘让她去请陛下前,也认真打扮了番。大概是因为人总是想在心爱的人面前保持着光鲜亮丽,把最美的那一面展现出来吧!
黎兮给司马绍添了一杯清酒,醇香的酒味在鼻端萦绕开来,她细看了司马绍一眼,微微扯唇,柔柔说道,“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们都没能在一起好好吃过一顿!”
给他夹了一道清淡的素白菌,又把银针炒翅、玉簪出鸡很多菜往他碗里放,“喏,都是你喜欢吃的。不知道这里的厨子有没有宫里的好,这菜有没有变味?”
他本是应该感到高兴的,毕竟心心念念的她突然对他改变了态度。可这改变又让他突然不安起来,他眉梢不由轻皱,手指捏住酒杯,头一仰,潇洒地把酒一饮而尽。
黎兮也微微蹙了眉,“你忘了以前我就跟你已说过了吗?喝酒前要吃些菜,不然对胃不好!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司马绍听了那话忽然恼了,什么叫有一天她不在了?这样的话,他以前就不想听,现在更加不想听!难道她不知道,他最害怕的就是她会离开他吗?
不然他那天何必用她在乎的人来威胁她?
心里莫名的压抑烦躁,他紧紧揪着眉,幽暗炙红的眸光对上她,“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地摆宴!”
“我是有话要与你说,可是这顿饭也不是什么大费周章,只是我的心意罢了!”她确实是想与他好好吃顿饭,因为这个男人,她早已爱到骨髓里去了,在他有意或无意地伤了她那么多次之后,她却恨不起他来!更何况今天听了苏芷六的话,她知道他依旧是守了对她的诺言的,这么多天他们都没能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话,她现在只想安静地与他聊上几句罢了!却被他说成是大费周章,弄得她很有心机一样!
他听出了她口气中的怒意,心一下子又悔又疼,他不该那么说的,她能这样对他,他应该感激才是,还怎么能发牢骚呢?
他苦闷难当,一手握拳,一手拿过酒壶,倾壶而灌。
“你若只要喝酒的话,你慢慢喝吧!恕我不奉陪了!”黎兮火气也上来了,丢出一句,薄凉地站起转身。
他一听急了,立马扔了酒壶,酒罐子破碎的声响惊了一室宁静,同时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紧紧环住了黎兮的腰。
他又坐下身来,顺势让黎兮坐在他腿上,紧紧抱住她,把头埋在她柔软的胸前,低沉而颤抖地喃着,“兮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都是我不好,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和委屈。只是求你……求你别离开我!你从来都不知,我是真的不能没有你!”他终于把心中的骇怕说了出来,心仍在轻轻颤着,一抽一抽地疼。
那声音里掺杂的无助和悲苦听得让人揪心,一霎,她强忍已久的泪猝然跌落下来。看到苏芷六和他赤|裸扭动在一起时,她没有哭;在孩子流掉时,她没有哭。一度她以为自己的泪真的干涸了,却不然,因为现在她哭了,很想哭,很想哭,眼里似乎已积了千年辛酸的泪,要全部哭出来!
黎兮趴在司马绍刚硬的肩膀上,用尽了气力,狠狠捶打着他的背,从开始的细声呜咽到大声嚎哭,“你不知道我有多爱那个孩子?我有多期待他的出生?可是没了,没了!就那么没了!都是因为你,你个该死的混蛋……混蛋……呜呜……我恨你,恨你对我冷淡,恨你和别的女人待在一起,恨你上了别人……呜呜……我多恨,这辈子从没遇见过你!”
司马绍任她打着,捶着,温热的大掌一下一下抚摸着她颤抖瘦弱的背,低哑温柔的声音轻轻抚摸过她耳边的发,“兮儿,哭吧!哭出来就会好受些!”
他懂!他都懂!他怎么可能不懂她的心有多痛,只是一直憋着忍着,不让自己悲伤罢了!可是那样的她让他更心疼,像现在这样把心里的苦哭出来,反倒不是一件坏事。
一边的熙兰看着黎兮哭得厉害,不觉也掉出泪来,心里却是为她喜的,她终于放任了她哭了一回。
熙兰又哭又笑,擦了一把眼泪,默默退了下去。
不知黎兮哭了多久,哭的喊的累了,像个孩子般倒在他结实的怀里睡着了。
司马绍抱起她,轻飘飘的她让他心里一涩。
他把她轻放在床上,扯了薄衾盖在她身上,自己搂过她,让她枕在他的臂上睡。
他粗糙的指腹柔柔地滑过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肿了的眸子,紧紧揪着冷毅的眉目。
“兮儿,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哭,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他的声音格外轻柔而又坚定。
他知道现在的她,真的经不住一点儿伤害了!
在迷蒙薄黄的烛光下,他就那么直直盯着她,她似一道永远看不腻的美丽风景,又一抹刻入他的心底的伤,揪着他的心,轻轻一扯便痛。
她睡的极不安,渗了一身的冷汗,眉稍总是微微蹙着,嘴里轻轻地逸出痛苦的呻|吟声。
他则是给她拭去额上的汗,抚摸着她眉间的褶皱,忽而想起些什么,唇角微微上扬。
以前他皱眉时,她总是两手轻抚着他深陷的眉间,笑着说,再皱着眉,就不好看了!
他也总会为她的话,紧皱的眉也不觉舒展开来。
兮儿,若你离开了我?还有谁会像你一般为我抚眉?
黎兮再醒来,睁开眸子,就是他俊冷而带着异红的脸,她仔细地看着他,她有很久没这么近的看过他了,他眉间轻笼着哀愁,眼腹一抹深深的倦青。
她盯看着他,心底紧紧一缩,她以为她早就看开,她可以不再爱他,也不去恨他!
可是在今天这般歇斯底里地哭泣过后,她也清楚明白,自己可以做到不去恨他,但不再爱他,却是无法做到了!
或许说爱到尽处,爱恨已难再说清。
他看着她醒来,薄唇轻扯,眸间带着柔软的笑意,“醒了?饿了吧?晚上什么都没吃,肚子一定都饿得疼了!我已让人把东西都做好了,正温着呢,等你一醒来就可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