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雅芳公司。
此刻正是快要下班的时刻,四五个女人围着一本摊开的金融杂志,在兴奋地唧唧喳喳,聒噪的八卦声几乎可以湮没整个办公室……小白随意地整理着手中的东西,脸上是惯常的冷漠与漫不经心。
“获得美国普林斯顿大学金融硕士学位。在学期间年年获奖学金及最高学术奖,毕业论文登上美国最权威的金融杂志,并获得业界一致认同,还未毕业就被美国金融业翘楚AEC公司提前聘为中国区执行总裁,而他竟然拒绝,毅然回国了……”
公司里嘴巴最大,消息最广的大嘴李又开始传播起那些耸人听闻的八卦来,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对她真实度缺缺的新闻不屑一顾的同事们都一个个听得兴味盎然,眼底里则尽是绽放的桃花。
“天啊,还真是个极品男,有钱,又有能力,最重要的是竟然还长得这么帅,他要是我老公,我会每天兴奋得恨不得掐自己两下!”
“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
公司里公认的极品美女雪儿漫不经心地翘了翘她刚做好的美甲,淡淡地道:“有钱有能力长得帅又怎么样?若是‘能力’不行,一切都白搭!你总不会希望下半辈子跟个和尚过清心寡欲的生活吧?”
“看他那身段,不像是不行的啊!”
“雪儿,你才多大,经历的男人少没经验也正常!我听说啊,这个Darcy在美国的时候就很不正常,虽然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极品美女也不少,但他愣是一个都没瞧上。长期禁欲是很容易变态的!根据我的分析,他要么是那个不行,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么就是——”
雪儿故意顿了顿,众人的心则随着她的话皆提到了嗓子眼儿,还是单纯的朱颜耐不住性子,催促道:“就是什么,雪儿姐姐别卖关子啦,快说啦!”
雪儿微微一笑,笑容妩媚:“说不定,他就是个对女人没兴趣的gay,抱歉了各位,你们都没机会了!”
“唉……”
人群中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接着刚还兴奋无比的众人都耷拉着脑袋做鸟兽状地散开来。小白始终紧抿着唇,一副兴趣缺缺的漠然模样,穿过众人,朝电梯走去。
走过雪儿身旁时,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幕雪儿忽而略微提高了音量对身旁的朱颜道:“今天下午那个传说中的金融巨子Darcy先生就回国了,而我今晚特别被对方邀请为Darcy先生接风洗尘宴会的女伴,等着吧,明天我就能搞定他了!”
雪儿故意将“邀请”两个字咬得极重,若有若无的讥诮目光朝身前的小白扫去,带着几分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得意。在雅芳公司里,敢公然忽略她的美貌,对她不屑一顾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一脸漫不经心的小白了,她真是太想打破她脸上那总是一成不变的冷漠。
她凭什么忽略她?凭什么!
小白的脚步甚至没有一秒钟的停留,嘴角始终扬起一抹淡淡的、浅浅的微笑,矜淡而疏离,仿佛完全没有将她的话听在心里。
雪儿的俏脸因暗暗压抑的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变形……“哇,雪儿姐姐太厉害了,竟然可以做那个帅哥哥的女伴,回来记得给颜颜带几张他的照片啊。见不到人看看照片睹物思念一下也是好的!”
朱颜清澈透亮的眼底盛满了浓浓的羡慕,突然,她蹙起秀眉疑惑道:“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那个帅哥哥虽然在美国待了几年,但总会有中文名字,他到底叫什么?”
“小余。”
雪儿刻意尖利的声音终于放低了些:“那个Darcy先生的中文名叫——小余!”
小余……小余……小余……嗬!走在大街上的小白终于忍不住一阵轻笑,抬头望天,笑容肆意流淌。这是她五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当难过得想哭时,她总会抬头望着天空快乐地笑,越畅快,越心伤。
那个男人依然如五年前一样任性,在她爱得悲痛万分之时,绝然地抽身离开,甚至吝惜于留一个稀薄的背影给她。如今,在她终于拼尽全力将他掩埋之时,他却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只是,成人的爱情,终究太过奢侈,而她,已经没有玩下去的筹码了!
手中握着刚刚买来的玩具小皮球,小白行色匆匆地走着。母亲最近在精神病院里乖了很多,再也不像刚来时那样大吵大闹了,但也越来越幼稚得像个小孩子,每天都嚷嚷着要各种各样的玩具玩。而小白也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满足她的心愿。
一个人孤独地走在繁华的街头,华灯初上,淡黄的光影将她的影子拉得格外长,格外寂寥。万家灯火,灿若星辰,每一盏灯光下,都有一个故事……可是,小白却找不到那盏为自己燃起的灯光,也找不到那个为自己而等待的家……突然,一个玩着滑板的小男孩从身后冲了上来,硬生生地撞上了自己的右肩,小白的手一松,一直抓在手心里的皮球砰的一声掉落在地……来不及责怪那男孩的鲁莽,小白忙弯腰去捡,皮球越滚越远,越滚越远,渐渐朝马路中央滚去!小白急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弯腰脱掉了累赘的高跟鞋,赤着脚朝那球奔去,追球的速度果然快了好几倍,就在小白的手刚刚能勉强碰到球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先她一步抓住了球。
小白一喜,顾不上满脸的细汗,气喘吁吁地抬头道:“谢谢……”
一个‘你’字还没有来得及吐出,她整个人就生生地愣在了那里,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幻想过无数次和他相遇的场景 ,浪漫的,云淡风轻的,激烈的,愤恨的,唯独没有想到的,竟会是如今这般狼狈!
月白色的职业套装因刚才的剧烈奔跑而染上了层层污泥,精心盘好的头发也彻底地散落开来,高跟鞋被提在手心里,纤白的脚丫子赤裸裸地踩在肮脏的水泥地面上。
狼狈丑陋的自己,不是也越加衬托了眼前人的高贵与优雅吗?
小白自嘲地笑了笑,讽刺地勉强站起身子,把全身的力气全部用在了右手上面,眼睛死死地瞪着他,随即清脆响亮的啪的一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一掌很用力,小余的左脸颊微微发烫。但他却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目光静静地停留在她的手上,安静地站着,如同一座最为精致的雕塑。
这一打可不得了,马上就有一个光头滑面的矮小男人从人群中窜出,指着小白呵斥道:“大胆,你知道站在这里的这位先生是谁吗?竟然敢打他一个巴掌那般放肆?”
小喽啰也敢骂她,呵呵,很好。小余,想不到这五年来……你竟然成了这样……苏洛的脸上荡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这个笑,却把小喽啰给惹急了。
他说完便走上前,趁她不注意一把抽走了她胸口上的工作牌,冷笑道:“小白?雅芳公司的一个小小会计。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可以让你收拾东西滚蛋?”
小白完全忽视了那矮小男人的威胁,始终以一双湖水般沉静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小余,毫不畏惧地道:“把球还给我你就可以滚了,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洛儿……”
终于,小余迟疑地开口了。还未等他说完,一声尖利刺耳的女声突然从他身后传出,小白的身体一怔,本能地想要逃离。可惜还是晚了,雪儿穿着精美性感的晚礼服,如一个骄傲的公主般从小余身后的兰博基尼内款款而下,笑得妩媚多情,意有所指地道:“哟,小白,怎么才一个小时不见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啊?真看不出来小白这么童心未泯,下了班竟然喜欢光着脚丫子在大街上追皮球,还真是可爱呢!”她转而望向小余,一愣!眼珠子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了,惊讶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Darcy先生,你的脸怎么红了?而且……”
她伸过自己的“爪子”去量了一下大概:“竟然是一个巴掌!”
敌众我寡,再闹下去自己也占不到半点好处,不过是徒增笑料而已。况且自己也犯不着为了一个皮球在讨厌的人的面前这么丢脸。
想到这里,小白转身,提着高跟鞋就准备走。猛然间,掌心一阵疼痛传来,小白条件反射性地缩脚,这才发现自己竟粗心地踩到了几块碎玻璃,鲜血从脚底盈盈溢出,分外骇人。
疼!小白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因单腿着地而变得有些摇摇欲坠,惶惶地朝后面倒去!
今天真是倒霉到了家!
忽地,一双强健的臂膀将自己的腰紧紧抱住,小白的身体没有如想象中那般狼狈地摔倒在地,而是稳稳地落入了一方坚实的胸膛。
一股属于男人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小白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是谁。于是她开始挣扎,叫嚣道:“放开我,小余,你放开我!”
一向温淡如玉的小余这次也执拗起来,强势地将她拦腰抱起,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的脚受伤了,必须马上上药!”
说完,再也不理会她的挣扎,径直抱着她朝身前的酒店走去。身后站着的一行人则有些面面相觑,特别是雪儿,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煞是难看。刚刚那个光头滑面的矮小男人则犹豫地走上前,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林总,您现在……这是,为您接风洗尘的宴会已经快要开始了,您还是赶快准备准备入席吧,这位小姐交给我就好。”
“推迟半个小时,我马上就好。”
小余随意却坚决地下达着命令,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就直接抱着她走进了酒店。
酒店大厅内,无数惊疑的目光朝两人扫来,小白有些尴尬地红了脸,低着头,将脸埋入他的胸口。而小余则始终一副闲适优雅的模样,脸上是惯常的云淡风轻,只是偶尔瞥见她脚底的伤口时,会微微蹙眉,低低地安慰道:“忍一下,马上就好。”
小白的心弦一动,却刻意冷漠地别开脸,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步入电梯,在二十三层停下,他抱着她来到了一间VIP套房,将她小心地放到了套房内的沙发上。随即弯腰,利落地从身旁的柜子里找出了医药箱。
小白看着他,有些疑惑,这酒店的服务未免也太周到了吧!竟然连医药箱都准备好了!难道它们算准了每一个来这里住的客人一定会受伤妈?
看清了她的不解,小余一边拿棉签和药酒,一边解释:“这些药是我的助理帮我准备的,因为在美国的时候常会受伤,有时候不方便去医院,就会自己给自己上药。等会儿忍一忍,我的功夫还不错,应该不会很难受。”
常会受伤?小白的心一惊,他这样一个金融业的精英,又不是从事打打杀杀的行业,为什么会受伤?随即又了然,金融市场里,既然有人可以一夜暴富,同样也可以有人一夕破产,失去了一切东西的人最容易被仇恨蒙蔽双眼,从而打击报复那些害他们家破人亡的“仇人”。
而小余,则肯定是首当其冲的。小白的心不知为何,微微泛起了一些酸意。好在五年的历练,使她学会了怎样以冷漠掩藏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只是别开脸,语气讥讽地道:“我又没有想过问你这个问题,你还真是自作多情!”
小余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弯腰蹲在她的面前。修长白皙的指尖握住了她的脚踝,微凉的触感让小白忍不住一阵战栗。
镊子小心地轻挑着脚底剩余的玻璃碎片,力量使得极有技巧,小白几乎没有感觉到疼。夹出碎片,他又转身拿过酒精,细心地替她消毒。轻柔微灼的鼻息浅浅地拂过她的脚,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暧昧气息……幽暗的灯光下,小白的脸再一次丢脸地红了起来。她缩了缩脚,犹疑道:“我自己来。”
他却固执地握住她的脚踝,语气矜淡却隐约着几分坚决:“听话,乖乖躺好,我帮你擦。”
算了算了,都让他上了这么长时间了,多上一会儿也没什么,想到这里,小白便舒服地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闭上眼睛,安然地享受起来。
等等……让他‘上了’这么长时间?
天啊,这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啊!难道人禁欲太久真的会变态吗?小白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好在小余上药上得还算快,不一会儿便松开了她的脚,站起身,收拾起医药箱来。
小白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坐起身:“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他没有回答她,却在收拾好药箱后径直走到了她面前,接着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再一次拦腰抱住了她。
这……这是在干什么?抱上瘾了吗?我小白就这么廉价,被你小余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小白正欲发火,却见他只是小心地将自己抱上床,替她盖好被子,黑色的瞳人在幽暗的灯光下流溢着蛊惑人心的华彩,美得让人心动:“洛儿……”
他停顿了一下:“小白,你的脚还不能动,而我现在得去参加晚宴,暂时不能照顾你了。你就先将就着在这里躺一下,晚宴结束我就送你回家。”
小白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优雅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今天,真的是闹心。
好在坐吃等死从来就不是小白的风格,所以一等他走出房间,小白便挣扎着坐起身来。她从床头的衣柜里掏出了好几双袜子,也不管大小,径自往自己的脚丫子上套。
直到最后,脚大得仿佛浮肿了一般,这才终于停止了动作,挣扎着下了地。有了那么几层臃肿的布,果然踩地的脚似乎没有那么疼了。但小白也不敢掉以轻心,依然扶着墙一瘸一拐,一高一低地朝门外走去。
搭着电梯来到了一楼,此刻果然是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小白将头发披散开,小心地穿越人群,躬着腰朝酒店大门走去。倏地,眼光被那大厅中央那道熟悉的清影所惑,一时间竟有些艰难得挪不动脚了。
小余,他高贵清雅地站在那里,少了过去的青涩与稚嫩,全身散发出一种贵族般优雅尊贵的气质。突然,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朝她看过来,小白一惊,忙垂下眼帘,匆匆朝大门走去。
随意地叫了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望着车窗外不断退后的夜景,小白自嘲地轻笑。小余,永远是那样完美无缺,令人倾倒,却也如罂粟般释放出蚀骨的毒液。此刻他能温柔地替你上药,谁又能料到明日他会不会转身就狠狠捅你一刀?
想到五年前那残冷的一幕幕,小白忍不住低喃着:“小余,再见,再也不见。”
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十点钟了,小白随意地扔掉了一直拿在手里的高跟鞋,像只章鱼般趴在了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管他什么小余,管他什么雪儿,管他什么工作,天塌了还有地撑着呢,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为了新一轮的赚钱机会而奋斗!
加油!
事实证明,当你真的想抛开一切好好睡一觉时,就往往会越发浅眠。终于,在经过了一晚错综迷乱的梦境过后,小白睁着两只大大的熊猫眼起了床。
梦游般洗洗刷刷,头发也顾不上盘,随意地扎了个马尾,脸上脂粉未施,素面朝天地打开了家门。正欲往外冲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句低沉醇厚的男声:“洛儿……”
小白的脚步硬生生地僵在了那里,好半天她才迟疑转身,望着此刻随意倚靠在墙壁上,却依然帅得惨绝人寰的小余,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好久才迟疑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只是抬起右臂,将手中的一个饭盒递到了她面前:“于锦江的小笼包,海鲜味的,你过去最喜欢了,我一大早替你买的,快趁热吃吧。”
他的眼睛,细长而明亮,静静地望着她,柔软得仿佛能融进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中。小白却不知为何,胸口冒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她冲上前,一把挥开了他的手,饭盒砰地落地。他温润谦和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错愕:“洛儿……你……”
“别叫我洛儿!”
小白迅速地打断他:“过去的洛儿已经死了!小余,你给我记住,此刻站在你面前的女人叫林络!是你五年前狠狠利用又狠狠抛弃过的林络,现在的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糊里糊涂的傻丫头了,再也不是一个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任你肆意伤害利用的大笨蛋了!识相的,就给我滚远点,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一口气说完这一通话,还未来得及喘气的小白就转身朝楼下跑去,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伤口未愈的脚掌因猛然间的剧烈运动突然痉挛般地抽痛起来。此刻的小白真是恨死这双没用了脚了!
身后的小余微微地沉吟了一下,然后再次上前抱住了她。小白的挣扎比昨天更加激烈,更加愤慨,几乎使上了全身的力气:“小余,你放开我,你这个大浑蛋,放开我!”
无数拳头如小余点般砸上了他宽阔的胸口,尖细的指尖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他坚毅的下颚,他却始终沉默地抱着她,朝楼下走去。久久挣扎无用,小白突然抬头望天,笑得畅快而肆意,她总是以这样的方式来代替哭泣。
只因为他曾说过,哭泣,只属于弱者。
终于他将她抱进了他银灰色的兰博基尼内,细心地替她系好安全带,望着她的目光忽而变得沉痛,声音也是极力压抑的喑哑:“小白,你别这样。”
小白的脸有些发白,她继续瞅着他笑,然后讥讽道:“小余,那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样?”
他缓慢而淡雅的扫过她的脸,凉薄的唇瓣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终只是敛下眸光,坐到了驾驶座,启动了发动机:“我送你去公司,你现在受了这样的伤,没人照顾我会担心的。”
“我小白还真是荣幸,能让日理万机的林大总裁抽空照顾,真是谢谢了!”
小白的话里依然带着掩不住的讥讽,她别开脸,不再看他。小余则继续低头开车,不一会儿便到了小白所在的公司——雅芳金融证劵有限公司。
他将车停好,下车走到了她那边,绅士地打开门,就准备抱她下车。小白眉一挑,她语气冷漠地道:“怎么,怕我的麻烦还惹得不够,还想加一笔是不是?您林总裁的殷勤,我小白受之不起!”
她说完便瞪了他一眼,双手扶着车身,艰难地走了出来。见她倔犟地想要靠自己,小余则悠闲地抱起肩膀,长身立于车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如一只蹩脚的企鹅般,一拐一拐地朝停车场的电梯走去,嘴角渐渐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笑什么笑?”
小白回头,见他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立刻就气急败坏地朝他吼起来。
他立刻收敛起表情,只是那双晶莹的眼眸内分明还荡漾着未散的笑意。小白气得跺跺脚,如败兵逃跑般匆匆忙忙地跑进了电梯。
直到电梯门关上,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后,小白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紊乱得有些吓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坚定地说:“加油!”
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当小白一走进办公室,就觉得今天同事们朝自己投来的目光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不管哪个角落,就算刚刚有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激情澎湃,只要自己稍稍靠近,那声音立刻就消散了,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好在小白也是个乐天派,这办公室里的明争暗斗、阴谋算计她见得太多了。从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她也不愿意太纠结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所以也不再停顿,她昂首挺胸,大步地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可惜有时候,你不惹事并不代表别人不会惹你,就像此刻,雪儿正悠然地翘起那两条白皙修长的美腿,随意地瞟了小白一眼,意有所指地开口道:“哟,看来某人昨晚还真是辛苦呢,腿都成那样了,怎么样?Darcy先生很热情吧?”
一瞬间,刚还有些嘈杂的办公室整个就安静了下来。每个人似乎依然在认真地工作,可是整个心神却都被角落的两人吸引了过去!
小白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咬牙道:“雪儿,你什么意思?”
“原来小白小姐这么‘单纯’啊,我说得这么直白你难道听不懂吗?平日里,看你一副冷静淡漠、生人勿近的修女模样,原来这么闷骚啊!昨晚在酒店房间里给Darcy先生使了什么迷计,让他最后连晚宴都顾不上,还特地追到了你家里?怎么?一夜风流过后,应该很快乐吧?”
“雪儿姐姐……”
朱颜拉了拉她的手臂,表情有些尴尬,似乎也觉得她说得过分了些。这雪儿与小白之间有嫌隙,在办公室众人中间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可是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搬上台面上说过。今日的雪儿会不会太过冲动了些呢?
小白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唇瓣气得有些发白。她很想冲上前去,狠狠地甩她一个巴掌!但她却只是微微一笑,缓步走到了她面前,轻佻一笑:“雪儿,怎么?你很忌妒?是呀,和那样的极品男人一夜风流的确很快乐!可惜呀,人家根本就瞧不上你!”
“你!”
雪儿怒极了,从小到大,她因为长相美艳,身材高挑,受尽宠爱,何时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啊?一时间只感觉火蹭蹭地往上冒!
就在两人之间的战火一触即发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突兀而刺耳。众人却依然踟蹰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开门的意思,还是朱颜一溜小跑跑上前去:“谁呀?”
“请问谁是小白小姐?”
一个穿着考究、清雅的女子走上前来,矜淡的眉眼没有过于惊心动魄的美丽,但如清泉般闪动着温柔秀雅的光芒。
“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吗?”小白有些不解地走上前去。
“小白小姐,你好。”
清雅女子礼貌而疏离地朝她微鞠一躬:“我是安腾公司的公关部经理,听从Darcy先生的命令,替您送早餐来了。”
她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微微地欠欠身,马上一群穿着浅灰色套装的女人就从门外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精巧的小托盘,神情恭敬。
小笼包、饺子、豆皮、面包、三明治、披萨……还有许许多多小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食物被一一呈现在眼前,华丽繁复到可以媲美满汉全席了……小白吞了吞口水,这是想撑死自己吗?
起码端了有半个小时,直到偌大的办公室满满当当地站满了盘子女,那清雅的女子才微微转身,朝小白莞尔而笑:“小白,请用餐。”
小白怔了好半晌,迷茫的眼神朝那一个个干净的托盘瞟去,无数参杂着惊疑、复杂、浅浅虚荣的情绪从眼底滑过,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片无声的淡漠。她别开脸,开始清理桌上的办公用品:“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不需要Darcy先生费心了,劳烦您把这些东西撤了吧!”
清雅女子闻言,并没有离开,态度依然不卑不亢:“如若胃口不好,小白就随意挑一样吧,否则Darcy先生怪罪下来的,舒雅实在不好交差。”
“苏姐姐,好多东西看起来好好吃呢!不要这样嘛……这好歹是Darcy先生的一片心意啊!”
一向好吃的朱颜此刻也凑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眨着大而明亮的眼睛,恳求道:“好不好吗?昨晚加班到好晚,早上又没有吃东西,颜颜我饿了啦!”
“猪头颜,你没听到吗?这些东西可是Darcy先生特意为小白准备的,人家昨晚累了,早上当然要好好补补,你凑什么热闹啊?”
雪儿不无讽刺地开口说道。她那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诮的目光朝小白扫去,棕色的眼瞳内却闪烁着愤恨与精炼交织的复杂光芒。
小白在心底浅浅地嘲讽了一下,小余昨晚替自己擦药,一大早又守在自家门口送早餐,最后竟然还派出这么一大群浩浩荡荡的队伍,高调地将这么多精致高贵的菜肴送到办公室。
小余,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为了五年前犯的错而赔罪吗?还是别有用心?
小白眯起了眼睛,她随即起身,站定在那清雅女子面前,淡淡地道:“既然如此,小白就替办公室各位来不及吃早餐的同事谢谢Darcy先生了!安腾公司有如此体恤下属的老板,还真是员工们的福气呢!”
小白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转而命令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大家分东西!”
那些托盘女先是一怔,随即将犹疑的目光投向了站在身旁的舒雅,却见她微微颔首,这才有条不紊地给大家分起了美食。
每一个拿到食物的同事都会感激地朝小白瞟上一眼。小白的脸上照例是惯常的云淡风轻,嘴角浅浅扬起一抹干净秀雅的笑意,清丽、脱俗,宛如一个坠入凡间的天使。
舒雅站在一旁,心弦一动,心里隐约漫出一丝敬佩。在职场纵横了十几年,精致绝艳的美人儿她见过不少,但美得如此内敛而不张扬,矜淡而自知的,那便算得上极致之美了她的美,淡淡的,沁入心底,却最是醉人。
舒雅忽而觉得,她似乎被眼前这个矜淡的女子给迷住了。
“还有什么事吗?”
食物已经分发完毕,身旁的女人却还没有走,小白有些疑惑地朝她淡淡一瞥。舒雅一怔,这才讪讪地发觉自己失态了。她忙从身后拿出一个贵重的礼盒,递到了小白面前。
小白略挑眉:“这是什么?”
小余真以为她这里是垃圾收集站吗?什么不要的东西都可以尽数往里塞?
“小白昨晚似乎将一双高跟鞋遗失在了Darcy先生的酒店房间内,Darcy先生本想送过来的,但那双鞋貌似已经坏掉了。所以一早就买了双新的还给小白,希望您不要拒绝。”
说话的同时,她恭敬地将礼盒盖打开,刹那间,一股璀灿的光芒熠熠而出,生生地刺疼了小白的眼睛。精巧特别的流线设计,月白色的半透明材质,隐约镶缀着的宝蓝色钻石,将高贵典雅、华丽、精致发挥到了极致!
“天啊!这双鞋竟然是法国Christian Louboutin公司的最新限量单品‘Timeless’,全世界只有五件,没想到竟然可以在这里看到,真是太神奇了!”
还未等小白有所反应,一向对新闻有着最为敏锐观察力的大嘴李就兴奋地接了口——“Timeless?永恒?”
小白的心,突然毫无预警地恍惚了……“又是这个吗?”
女孩微愠地丢掉了手中的银表,撅起嘴似乎十分委屈:“小余,你敷衍我!前年我生日你送的是表,去年我生日你送的也是表,今年你还送?你根本就没有将我的生日放在心上嘛!连个礼物都不愿意花心思去想,我讨厌死你了!”
女孩闷闷地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失望的小脸,呼呼地小声喘着气。
不一会儿,一双手拉上了被沿,似乎想将被子拉开。小白赌气地拉紧被子,不让他有丝毫得逞的机会。此时,她的心里别扭得要命……别的女孩子过生日,男朋友都会准备大把大把的玫瑰花,浪漫温馨的烛光晚餐,还有精致漂亮的生日礼物。
而他,却像个笨蛋一样,既不会说甜蜜腻人的情话,也不知道准备一份像样的晚餐,竟然以两碗廉价的长寿面敷衍了事!而所谓的生日礼物就是一块冰冷、毫无生气的手表,既不浪漫,也无新意,真是被他给气死了啦!
被子里的小白忍不住气愤地朝床板狠狠地砸去!
突然,一双长臂隔着被子将自己抱紧,小白有着短暂的失神,明白后开始挣扎,该死的小余,连个小礼物都不好好送,还想抱自己?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哼!
小白开始用力地挣扎着,小手小脚死命地蹬,谁知用力过猛,头顶的被子呼啦啦地就滑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晶莹秀丽的小脸,眼睛红红的,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小余清眸含笑,他俊美温和的脸上蔓延开一抹近乎宠溺的温柔。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低沉而醇厚:“洛儿……我愿陪你走到时间的尽头……”
时间的尽头……Timeless……望着那双鞋,小白久久地出神了。直到舒雅淡柔的嗓音将她轻轻唤回,她这才略微地回过神来,淡笑着拿过那双鞋:“谢谢。”
舒雅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那我就先走了,小白,再会。”
小白微微颔首,望着那一群人渐渐离开,心底的某一处突然空洞绞痛起来,目光茫然,荒芜一片。
办公室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是小白却清晰地感觉得出,掩藏在这份安静下的却是隐隐的心悸、羡慕、忌妒以及自以为是的不屑……想必不到一天,自己和那个传说中的大BOSS,纵横金融界的奇才之间风花雪儿月的故事就该被传得妇孺皆知了吧?而且肯定会被众人添油加醋到面目全非……小白有些头疼了,望着手中的‘烫手山芋’,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莽撞地收下了它。真是太失策了!
就在她暗自懊恼至极时,朱颜小小的脑袋伸了过来。她望着小白手中的鞋子,满脸羡慕地道:“哇……好美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水晶鞋吗?苏姐姐,颜颜好羡慕你啊!”
小白僵住了……水晶鞋?这孩子是童话书看多了吗?这双鞋有哪一点像水晶鞋呢?还有,自己有灰姑娘那么可怜吗?
小白承认,她抑郁了……朱颜则一脸兴奋地捧着那双鞋,左看看,右看看,爱不释手。小白的心一动,突然将另一只鞋也递到了她手中:“喜欢就拿去吧。”
朱颜呆住了,仿佛石化般,呆了好半天。半晌,她才犹疑地伸手指向了自己,声音因激动而略微的发紧:“送……送给我?”
小白淡笑着点点头:“是,送给你!”
无比用力地吞了一大口口水,朱颜瞪大眼睛,看了小白好半天,见她始终一副矜淡闲适的模样,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突然就兴奋地抱住了她的脖子,大叫:“苏姐姐,谢谢你,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呜呜!真是太好了!”
一下班,胳膊就被一个小小的人影给紧紧地攥住了,小白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如果知道送一双鞋会惹来这么多麻烦,她倒宁愿直接将那双鞋扔掉来得干脆一些。
朱颜似乎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开心时会朗朗欢快地笑,难过时会号啕大哭,生气时会撅着嘴一天都不说话,所有的情绪都摆在台面上,单纯得可爱,却也傻得可怕。
情绪总像一阵风。前一秒钟,朱颜还在思考该买一件漂亮的礼服来搭配那双“Timeless”;后一秒钟,她又直接将小白拉到了夜市摊,点上两碗拉面,吃得兴致勃勃的,脸上尽是天真无邪明媚如花的笑容……看到她的笑容,小白总是会有短暂的恍神。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女孩,笑声永远如铃声般明亮,眼神如小溪般清澈,自以为是的活在她臆想的幸福天堂中……直到,被人……狠狠地推入地狱!
“小白姐姐,小白姐姐……你怎么了?”
见小白一直不说话,朱颜急了,开始不停地摇晃她。
察觉到了异样,小白这才缓过神来,展唇,淡雅地轻笑道:“怎么了?”
“小白姐姐不爱吃这个面吗?我看你一直都没怎么吃呢!”
很沮丧,真的很沮丧,朱颜低下了头:“小白姐姐是不是觉得颜颜请的东西很廉价,所以小白姐姐不爱吃?”
小白失笑了,这个小丫头片子,脑袋里每天稀里哗啦地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她揉了揉了朱颜软细的发丝,笑容如汩汩留过细沙的清泉,柔软而熨帖:“没有,只是苏姐姐今天胃口不太好,所以才吃得不多,要不然明天我再让你请我一次,我保证吃得多多的,嗯?”
“真的?!”
朱颜马上便期待地睁大了眼睛,伸出小指,眼神晶亮如繁星:“那我们说定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的是小狗。”
小白怔了一瞬间,随即莞尔而笑,伸手,钩住了她的手指。
温暖的灯光下,两双纤细莹润的手,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恍神间,似乎又想起了那年。他和她,同样的誓言,同样的两双手,同样清脆悦耳的笑声。只是那浅浅的一钩,那浓浓的一份信任,却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要保护她,那晚,小白对自己默默地说道。
拼尽全力……吃完拉面已经很晚了,乘公交车是不太可能了,于是两人便默默地站在马路旁等起了出租车。
夜如浓墨,深邃宁静,却泛着噬骨的凉意。见朱颜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微微地沉吟了一下,小白便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朱颜一怔,本能地想要拒绝,小白却一笑:“别看我这么瘦,其实身体好着呢,既然叫我姐姐,就别和我客气了!”
朱颜本想接着推辞,却在看清了小白淡淡莹润的目光下掩藏着的那份坚持与倔犟,再加上身体又确实冷得厉害,于是也不再坚持,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白细心地帮她将衣服扣好,浅笑抬头,又是一怔。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黑色的商务车,少了兰博基尼的奢华与高贵,简单而流畅的设计,却尽显主人成熟而内敛的绝伦风采。
小余从车中走下,动作是惯常的优雅从容,看到小白的那一刻,俊脸微怔,随即温文尔雅地颔首,动作礼貌至极,却显得疏离。
小白也只是莞尔而笑,笑容凝在嘴边,轻漾。
这样的状态,才应该是最好的吧!他和她,本不该有交集。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意外……最糟糕的意外!
目光交错,擦肩而过,瞬间,他却顿住,转身,看向了她。
小白的心,有些乱,但她的面容却越发沉静。
他的瞳人变得深沉,看得小白的心微微抽紧,许久他却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在小白错愕的目光中,温柔地披在了她纤弱的肩膀上:“天凉了,你身体一直不好,要注意好好照顾自己。”
小白惊讶地睁大眼睛,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拒绝还是该接受。她像个傻子般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直到他身后有人叫唤道:“林总,王处长已经等了你很久了,快点。”
“好。”
他朝身后的人点点头,正欲转身离开,脚步却硬生生地停下,目光则动也不动地停留在了朱颜身上,准确地说是盯住了她的脚。
小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就有些心慌了。此刻,朱颜脚上穿着的正是白天他送给自己的“Timeless”!她的手心里开始沁出丝丝薄汗,小白觉得有些局促与尴尬,她该如何解释?
短暂不安过后,她又释然了,既然这双“Timeless”是他主动送给自己的,那么现在它就应该属于自己了!自己送一双自己的鞋给朱颜,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想到这里,小白故作平静地看向他,没想到他也正好抬头,两双迥然各异的目光沉沉地对到了一起。一双故作轻松,一双——寂寞而忧伤。
小白的心,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他眼底的忧伤,让她惊慌,此刻的她,只想逃!
“啊……车来了!”
身旁的朱颜突然兴奋地大叫,天生神经大条的她恐怕早已经忘记了此刻站在两人面前的,就是前几天办公室里热议的极品男,也丝毫察觉不出小白与面前这个男人之间诡异的暧昧。
她只是拉着小白的手,往刚刚招好的出租车内拽。这样也好,小白收回目光,顺着朱颜的力道朝车的方向走去,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直到车开了好久好久,她才犹疑地回过头去。透过朦胧的后车窗,她看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久久地站在原地,俊美温和的脸隐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透,摸不着……那一刻,小白又一次想到了那个词——荒芜,让人心惊的荒芜。
回到家,随意地洗了个澡,连头发都懒得吹干便躺在床上了。身体仿佛被抽空般,没有了一丝力气。
辗转反侧,一夜浅眠。记忆的碎片如慢放的电影在脑海中反复播放。快乐的,悲伤的,幸福的,明媚的,最后化成一片惨淡而凄凉的白。
剪不断,理还乱……小白在梦中惊醒,黑顺的发隐约遮住了半张惨白清丽的小脸,表情惶然而空洞。她茫然无措地伸手探向身旁,却只摸索到了枕畔的清冷……他不在,一直都不在……微微叹息,小白掀开被沿。一直裸露在外的脚触及地板,依然冰冷,毫无温度。
赤着脚走到了吧台前,随意地倒了一杯冰凉的威士忌,琥珀色的冰酒在灯光下散发着琉璃般的冷光,竟也如此的寂寞。
仰头,一饮而尽,喝得又快又烈,喉间仿佛如灼烧了般疼,她却始终恍然未觉。端着酒杯来到窗边,窗外不知何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余,衬着浓黑噬骨的夜色,越加的凄寒厉人。
小白的心,也随着这小余,氤氲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目光朝外一瞥,骤然间,瞳孔急剧收缩,握着高脚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
风小余飘摇间,她看到一辆熟悉的沃尔沃商务车停靠在楼前,黑色的车身在小余中泛着雍容而内敛的冷光,虽然看不清车牌号,但小白却本能地想到——那是他的!
是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小白开始慌乱,心脏止不住地怦怦乱跳,颤抖着放下手中的酒杯,极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冷静地朝门外走去,却发现腿无力得吓人……握住门把,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
“啊——”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就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朝自己倒过来。小白本能地尖叫出声,手掌推上了那黑影。她拼尽全力地阻止他靠近。
意外的是,手心却尽是一片阴冷****。黑影随着她手的力道,朝身旁重重倒去,砰然落地,伴随着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那声音醇厚熟悉得近乎骇人,小白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是谁。
“小余?”
她撑起身体,微眯起眼睛,望向了身旁的他。
果然……****的黑发凌乱错落地散在额头,那张惯常运筹帷幄、淡笑优雅的脸此刻竟惨白一片,伴随着几分不自然的潮红。长睫轻轻颤动,微蹙的眉眼显示了他的痛苦和不自然。单薄的衬衫黏黏地紧贴着他略显瘦弱的上身,似乎刚刚才淋过小余。
这一刻,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竟脆弱孤寂得令人心惊。
小白蹲在身旁,踟蹰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昏迷中的他再次痛苦地哼了一声,她才恍然惊醒。她急急地爬到了他的身旁,搭着他的手臂,将他扶上了沙发。
顾不得考虑男女有别,小白走上前,替他解开衬衫的扣子,脱下了上衣。立时,男人比例完美、线条流畅的身体便暴露了出来。最先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他肩膀上几刀错落狰狞的刀伤,划口极深,伤口成紫红色,煞是触目惊心。
小白的手一抖,面上闪过几分疑惑。这些伤口五年前并没有,应该是这几年在美国造成的。可是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多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伤口呢?
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小白硬生生地将疑惑压下,从身旁拿过一条干毛巾,细心地替他擦起了身上的小余水。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脸孔也泛着不健康的潮红,身体似乎一直都在发抖。小白的心一颤,伸手贴上了他的额头,顿时惊吓得缩回手。
天啊,好烫,起码烧到了三十九度!
他是笨蛋吗?明明有车可以躲小余,明明可以回他温暖宽敞的家,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单薄呢?为什么傻愣愣地去外面淋小余呢?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呢?笨蛋,真是笨蛋!
小白愤愤的,正欲起身替他拿一条保暖的毛毯,谁知手腕却被他用力一带,小白整个人便猛然摔到了他的怀里……他颤抖的指尖抚上了她长长的发,眼眸微合,神情变得恍惚,就像一个脆弱的小孩般,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无助地低喃着:“别走……别走……洛儿……别走……”
炙热的心跳,紊乱的呼吸,强健的手臂,将她牢牢地锁在怀里。这一次,他孤寂得就像一个迷途的小孩,让人感觉到了无比的哀伤……“我……”
小白怔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小余,明明是你一直在欺骗我,伤害我,无情地将我从天堂推入地狱。为何到头来,你却要露出比我还要哀伤的绝望呢?
现在的你,是真情流露还是逢场作戏?是真心悔过,还是只是在预谋另一场阴谋与骗局?只是在爱情里,既然已经错过,就没有回头的必要了,大家好聚好散,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小白蹙了蹙眉头,伸手用力地推上了他的肩膀,他却突然迷乱地凑近,用力压住了她的唇。
小白惊得睁大了眼睛!他的动作太过迅速,快得让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时间大脑空白一片!一股浓重的酒气从他的唇齿间沁逸而出,一瞬间几乎让她也迷醉其中。失去了对周遭一切的判断能力,眼里看到的,唇齿间感受到的,都是他霸道而强势的进攻与吞噬!
纠缠、探索、缠绵,似乎揉进了这五年来的苦苦思念,小白淡漠的心,仿佛置身于熔浆中,一点一点地融化了……最后一刻,小白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她高高扬起了手掌,用力地朝他挥去。啪的一声脆响,时间,在那一刻,寂静得近乎诡异。
他终于放开了她,坐起身来,眼底的混沌渐散,随之而来的是清明,显然这一巴掌也让他的酒气醒了不少。
小白跳下沙发,低头整理起微乱的衣服,心里却是隐约的惶恐。
他和她,就像两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踟蹰地站在原地,尴尬、不安、彷徨,让两个人皆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许久之后,他率先开了口:“对不起。”
声音低沉喑哑,却依然动听如昔:“我今晚喝多了。”
小白在心底哂笑,喝多了?这还真是男人推卸责任最好的说辞!喝多了,所以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不小心吻了你,希望你不要多想,我们俩依然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小白嘲弄地在心底腹诽着他接下来的话,谁知他却突然抬头凝视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认真与坚定:“但洛儿,刚刚我是清醒的,并不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我想吻你,已经想了整整五年了。”
小白怔住了,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静静凝视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干净与纯粹,仿佛不沾染这世间一丝的污垢,让人不得不信,不能不信。
一瞬间,小白有着些微的意乱情迷,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了。五年前那场撕心裂肺的骗局,让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多么的虚伪与表里不一。
他可以在对你温柔浅笑的同时,在身后狠狠地插你一刀,在你错愕的瞬间,将你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想到这里,小白抱住了肩膀,语气是惯常的不冷不热,隐约还带着讥诮:“可是很抱歉,林先生,我一点也不希望你吻我,我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到你。因为,你让我感觉到了恶心,很恶心。”
一瞬间,小白看到他惨白如纸的脸,蓦然如死灰。小白的心里,隐约升起了一股报复后的快感,随之而来的,却是揪心般的疼痛,疼得她无法呼吸。
他怔怔地望了她许久。随即,嘴角缓缓而艰难地扬起了一抹寂然的笑意,淡得没有丝毫弧度,声音也是极力压抑的喑哑:“对不起,小白,刚刚是我鲁莽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说完便转身,急速朝外走去,似乎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小白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眼神突然变得空洞,心脏仿佛被掏空了般茫然无措……等等……小白张张嘴,想叫住他,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回复她的,只是寂寥的风声和轻柔的摔门声。
他走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小白终于无力地瘫倒在地,手中紧紧攥着的依然是刚刚替他擦过小余水的毛巾,隐约传来几分淡淡的清爽的气息,沁入心底。
终于,她低头,将脸用力地埋进了毛巾里。
叮铃铃……清脆的手机铃声响,小白茫然地抬头,这才发现客厅的地板上不知何时多了款陌生的手机。银色的机壳,纯蓝钻键身,很符合他一向的品味,简约中透着淡然的奢华。既不低调,也不显得过分张扬。
她迟疑了一瞬间,眼中闪过纠结的复杂,终是叹了一口气,将那手机捡了起来。晶亮的屏幕上闪烁着一个未接电话和一个未看短信,竟然都来自同一个人——罗卿衣。
罗卿衣,很温婉雅致的名字,几乎不用猜就知道是一个女人。小白的心,隐隐地多了些许的复杂与涩然。这么晚还给他打电话,想必关系绝不是同事那么简单。
或许,是朋友;或许,是情人;或许,是妻子。
想到这里,小白的手毫无预兆地一抖,手机险些摔落在地。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淡然的笑意。
爱情里没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长久地等待,蓦然回首的童话,不过是一种淡薄的惘然。就算你望尽灯火阑珊处,那人或许早已执起了另一双手,相携到老。
五年的时间,改变的不只是人,也是心。而小白,却不会痴傻到相信,骄傲自负如小余,会为了她,长久地静默守候。
她随意地将手机收好,准备明天将之送还到他公司。以后他和她,也就不会有任何瓜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