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小方安置下来了。这是一座被遗弃了很久的院落,位于夹着墓地的两座山梁的南山的南面半山坡上,上下都是田地,东边连接着院子的也是田地,里面种着成排的挂果的山桃树。院落很大,北面厚实的黄土层上一排大小七孔窑洞,有的部分坍塌,有的还完好无损,全部没有门窗;院子的其余三面没有院墙,不知道是根本没有还是后来倒掉了。因为看不到院墙的根基,所以无从判断。院子里杂草丛生,前沿上一棵枯死的大梨树下半埋着一个石滚子,暴露在外的部分被雨水冲刷的程亮。小方认识,这是石碾的一部分,不过找遍院子他没有看见碾盘。从整体上看,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院落,小方是在放羊时撵一只兔子发现的。
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其中的好处不言而明,除了可以自己当家作主,还有一点极其重要,那就是坐在院子西边山头上可以远远望见生福家的院子。尽管看见的人眉眼不甚分明,但是小方感到满意非常。
当然,坏处也显而易见,最难的是这里没水。小方不得不从山下往上背水,于是,小方住进来的第一天家里便有了对他来说性命攸关的一件家庭用具——水壶,五十斤装的白塑料水壶。
住进来之前,小方为离开还是留下很是纠结,简直纠结的无以附加。在外头喂了几天蚊子还可以忍受,连着啃了几天面饼子让他胃里像烧火一样难受,嘴里又肿又疼,满嘴牙齿一副要随时抛弃牙床的样子。
“自己拿不定主意,看天意吧!”小方心里想着在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双手十字交叉,手背鼓起空出手心制成一个天然骰子杯,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摇起来。“正面留下,背面离开。正面留下,背面离开。正面留下,背面离开……”心里看着硬币在手心跌来撞去,觉得差不多了便猛然分开双手,听到叮一声清脆响睁开眼睛,屏住呼吸巴巴看着硬币在地上喝醉酒一样摇晃着倒地——背面!背面!背面!“不算,一次不能算数!一般都是三取二胜。”小方对自己说着,拿起再摇,——正面!稍稍安心。再摇——背面!不算。再摇——正面!又安心。再摇?小方没有信心了,他告诉自己:
既然老天也拿不定主意,那还是住下吧!
……
差不多用了一周时间,小方才把家里收拾停当。他住在从西往东数第三个窑洞里,这个窑洞在七个窑洞中算不大也不小的,即比大的保持完好又比小的宽敞。就他一个人住,他也就没有费劲去收拾其它的窑洞,把厨房也按在了住的这个家里。
收拾家的时候能不花钱他尽量不花钱,像门窗、炉灶、床都是他在村里踅摸来的人家废弃木板、纸箱、砖头,还有在山上就地取材的树木的枝枝干干。不过置办好必需生活用品他还是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找人借钱是想都没得想的,小方心里很清楚这点。所以对他来说,挣钱刻不容缓的迫在眉睫。
尽管这是个人口众多一切设施应有尽有的大村庄,但是并不比其它任何一个地方好。小方连着在村子里走了三天,跑遍所有他认为有可能用人的地方,没有一点收获,遇见心地善良些的还客客气气跟他讲几句话,告诉他再去哪里问问,那里有可能用人;遇见那种半吊子货不免惹来闲气和心酸。
然而不管身处怎样的艰难境地,上天不会饿死有活下去的念想和欲望的人。小方充满信心的坚持着,每天靠在市场里捡来的菜叶、山上摘到的野果勉强裹腹。碰到运气好,市场内买菜的人看他捡菜叶便送他一些被人挑剩下的菜底,或一小块沾毛带血的刀口肉时,小方就改善一下生活。
小方不在乎别人是因为可怜他而给予的施舍,能活下去他什么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他心里有个大的计划正在悄悄进行。为了自己的计划他每天下山去村子里走路时格外操心,尤其是几个大的垃圾存放点。他不放过任何能在废品收购站换钱的和在自己家里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卖破烂换来的钱他一分不花攒起来,他的大计划需要一小部分启动资金,他得在计划实施时攒够需要的钱。
这段时间小方没有去看生福媳妇,在路上远远看见也赶紧避开,躲在一旁认真看着她打面前经过。他不是不想和她说句话,他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他要等自己好些了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相比之下,小方更愿意坐在自己院子一头静静地望她,望着她在她院子里走来走去;望着她坐在小板凳上在水龙头旁洗衣服;望着望着……小方望不见了,泪水阻挡了他望向她的目光——
“姐——”小方轻轻叫出声。
……
“我再好也是别人的女人。你该有你自己的女人,可以给你生儿子的女人。”黑暗中,小方躺在用砖块和木板搭建起来的床上,想起她给他说过的这句话。小方记得自己的回答是:“我谁也不要,就要姐。”然后她说:“你是个傻瓜,真是个傻瓜!”
当时小方说那话的时候,觉得自己一点不傻,现在想想她说的一点不错,自己确实很傻。别人的女人终归是要睡在别人家的床上,死后也是要埋进别人的坟墓。即使一时能和自己怎么样,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是的,过眼云烟!小方举起手重重拍到床板上。一点问题也解决不了,只能干想着,不是过眼云烟又是什么?
小方坐起来,转过身体,双脚在床边摸索着找到鞋子,接着外面微弱的亮光走出窑洞。
最近这几天,把一切安置好之后,小方的日子难过起来了。白天还好些,但到了晚上,想她和想她而起的身体反应折磨的他……要发疯!
“要是有个开关多好啊!一个随手可以够着的开关,肚子上屁股上胳肢窝里,随便长在哪,只要一伸手便能关掉身体里这该死的折磨人的东西。即使关不掉里面的,关掉外面的也行啊!”小放常常这样想。
山头上风很大。小方在他每天坐的那个地方坐下来,山下村庄陷在黑暗之中,零星的几处灯光给人明亮的感觉比不上萤火虫的屁股。小方也就不指望借着它能看到什么,他对准心里无法迷失的方向,靠着记忆在一片模棱两可的黑影里辨认起生福家院落。
慢慢地小方心里平静下来了,天也不像刚才那样黑了,他眼睛望着她屋子窗户在的地方,回想起自己住在那里的事情。这时候小方惊奇地发现,那时的痛苦在自己的回忆里竟然像欢乐一样甜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窗户上亮起了灯光,过了一会没有灭,又过了一会还没灭,再过了一会依然亮着……小方闭起了眼睛,他不敢看下去了,他回头两手撑着地站起身子急急地朝着自己住的窑洞走,不知怎么的,他摔下去了……是晕了头走错方向还是脚被什么绊了一下才从院子前沿摔下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方往上爬时遇到困难。要是有人拉一把该多好呀!可是没有人。
小方试了几次没能顺利爬到顶,土壁上虚土不停地往下流,他找不到有力的立脚点,两只手也抓不到靠得住的东西。
地两头有走上去的小路,小方依稀记得大概位置,不过在沟边上,黑灯瞎火的他不想去冒那个险,万一再掉下去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没几下,小方气喘嘘嘘了。于是他不再白费力气,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坐着坐着小方不当家了,也许是折腾的累了也许是瞌睡真的来了,反正是要睡觉。小方歪着身子躺到地上,脑袋试探着企图找个舒服的地方,但是没有,他便把一条手臂垫在下面。
“在哪里不是睡!要是家里床上没有一个等着你的女人,睡到哪里不是睡……”睡眠来临前,小方迷迷糊糊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