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和往年一样,家里有爸爸妈妈,有冷晓傅,各自都安静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我每天只要黏在他,看他上网,看他复习,什么都不想离开。
我打了电话给莫北,莫北问我想他没有,我说我总觉得我昨天还和他在一起,莫北说这是好的现象,代表我想他了。
我说,这应该是烦腻你了吧。莫北听了破口大骂,声音大得在厨房里煮菜的妈妈都探出头来看我。
我家厨房窗户正对去,是一栋楼房,二楼厨房宽敞的窗户对着他们家的大门,他们家是自己压榨植物油,我对他们的映像一直不好,因为那对夫妻对家里的老人家态度很差,我以前在家的时候总是能隔三差五地听到那女人辱骂自己老公父母的声音,我们家和他们家的交情只能算是平淡如水。
那天晚上,我想出去买几罐饮料回来,夏季让人烦躁,饮料能让我感觉舒服一些,经过他们家门口的时候,我看到那对夫妻和他们已经二十几岁的两个儿子正在搞卫生,四米多宽的大门,第一次完全敞开。
回到家后,我站在二楼厨房的窗户前,这个位置能清楚看到他们家里的情景,大厅的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铺满了草席,草席中间吊起一个帐帘,我看不清帐帘里的人,却看到帐帘下方摆放着的棺木,帐帘四周坐着他们一家人。
第二天,我被一阵鞭炮声吵醒,我站在窗户前,冷晓傅站在我的身边,“听妈妈说,好像是老奶奶去世了。”
我点点头。
从来没有过的感触,我想过生死,但当自己第一次那么亲密的接触死亡的时候,你才会发现生命是多么的脆弱,我想了我的爷爷和奶奶,我连报答他们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就被我害死了,起码,大家都说是我杀了他们。
那家人没有哭,本来悲伤的葬礼变成了麻木的事情,我看到他们那家人坐在草席上聊天,没有悲伤,没有难过,我觉得这样的人很恐怖。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遇到和我相同的事情,在爷爷去世那天,我总觉得奇怪,空气是一样的空气,爷爷也是一直的样子,可就是有什么不同,爷爷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还听见有乌鸦在我们家的窗口叫唤。
第三天,按照风俗,过世的人应该送去殡仪馆火葬了,家里人要哭着送过世的人,直到过世的人出了家门,本来面无表情的女人忽然大哭起来,像老乌鸦的叫声。
第七天,那家人的屋子没有了灯光,一过傍晚六点,他们早早歇业,比往日冷清冲忙。
今天是老奶奶去世的头七,我忽然觉得悲凉,深夜一点多我还站在厨房的窗户前看着对面的楼房,把上厕所的妈妈吓了一跳。
“小幺,你在这里干什么。”妈妈的脸色有点白。
我扭扭头。
妈妈来到我身边,按着我所看的眼睛方向也跟着看了过去,她的脸色更难看了,马上把眼睛移开,望向我道:“快点回去睡觉,大晚上的,别把眼睛往外面到处看,你这孩子真不懂事。”
我脑海里想起昨天对面那女人和邻居说过的一句话:你以为我当时真的是因为她死了,我觉得难过才哭的啊,我是心疼我给她办葬礼的钱。听到的人哄然大笑。
“我想爷爷和奶奶了。”我说。
妈妈叹了叹气:“别想那么多了,早点睡吧。”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很多人都会觉得,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才多少岁啊,还记得什么,有什么想不想的,可是,直到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朦胧的记得,记得奶奶给我摘了一朵很美丽的紫红色花朵,把花朵在我面前晃着,还不会行走的我爬过去想伸手去抓,她一把把我抱在了怀里,不断地对我说:“小幺,我的宝贝小幺。”我也清晰地记得,一直不善于表达自己,不喜欢说话的爷爷总是在夏天的时候给我买雪糕吃。
我忽然想去看看爷爷奶奶,这也才想起,这个暑假,莫北不见了。
莫北他爸和自己老婆的闺蜜好上的事情终于破败,事情比想象中安静,要不是妈妈说起,我和冷晓傅都不知道。
换做以前的暑假,莫北早就来我家喊我出去了,我打了电话过去,却一直没人接听。
“去他家里吧,我们今天一起去他家里。”见我一直看着手机屏幕,正在给我折塑料星星的冷晓傅说了句。
“啊?”我抬起头,眼神从手机屏幕上离开,对着冷晓傅那双好看的眼睛。
“不是担心吗?我和你去看看他。”他说。
因为冷晓傅的一句话,我拉着他换上鞋子就往外走去。莫北的家离我们不是很远,但是也不是太近,走路的话需要五分钟左右,因为总是弯路,浪费的时间比较多,其实明明房子近在眼前,却不得不一直绕来绕去地走。
我按了按门铃,冷晓傅站在我的身边。
“请问找谁?”门口处的对讲机传来一把女声。
“你好,我们是找莫北的,我们是他的朋友。”我说。
“原来是少爷的朋友啊,你等等,我去房里叫少爷下来。”
一会,屋子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对讲机那头的人很快对我说道:“不好意思,我们家少爷现在谁都不想见,麻烦你们回去吧。”她的声音有点急促。
我想说什么,那头的声音却断了。冷晓傅抱着我的肩膀:“现在怎么办呢,看来他谁都不想见。”
我没管那么多,对着屋子手呈喇叭状,放在嘴巴喊道:“莫北!你给我出来!你快点给我出来!”
屋子前,静得只有花园里的花在烈日下随风摇摆着。
“姓莫的!你不在给我出来,我可要说你坏话了!”
“应该是难过了吧。”冷晓傅说:“虽然平时嘴巴多硬,说得多无所谓,等到自己父母真的离婚了,他却缓不过来,就算多么在意也好,他也觉得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吧。”
冷晓傅的话让我瞪大了眼睛,我看向他:“莫北的父母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冷晓傅有点吃惊:“你不知道吗,就在你回家的前一天,我以为他会和你说的…”
他发烧那天?
怪不得那天他是那么的奇怪,眼神变得奇怪,说的话也奇怪……
看了看周围,在冷晓傅疑惑地眼光下,我看中了一个拿起来比较顺手的石头。
我在院子外围走了走,在对准莫北房间窗户的最好位置处,做着准备动作。
“真的要这样做?”冷晓傅没有拦我,眼神带着担忧,不知道是对莫北的,还是对我的,或者两个都有。
“那浑小子这样下去,迟早出事!”我说着对里面的人喊道:“我要砸玻璃了哦,小心点,往后面的方向站一下!”说完手上一使劲,手中的石头顺势呈现一个弧度甩了出去。
玻璃破碎地声音,然后是一阵熟悉的哀嚎:“啊——刘小妖,我要杀了你!”
然后屋子的门被打开了,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位穿着工人服装的阿姨,她看了看我们,缩着脖子,然后看了看楼上,有点害怕地往我们快步走来,打开了院子的大门,小声对我们说道:“你们是少爷的朋友吧,你们看看少爷吧,我怕少爷他…少爷他……”说着捂嘴哭了起来,哽咽道:“那可怜的孩子,他其实没有他外表看起来那么坚强。”
我和冷晓傅来到莫北房间的时候,也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
我没有看过这样的莫北,从来都没有。房间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我不知道莫北多久没有洗澡了,胡子也脏兮兮地长了出来,那像是一直都没有睡觉导致的黑眼圈,以两三层地姿态呈现在眼睛下方。
“莫北……”本来想狠揍他一顿,但是,真的看到他的时候,我下不了手,心里酸得要命,就连骂他几句都提不起力气。
他躺在地上,身上的白色衬衫脏脏的,周围东西都乱得一团糟,加上刚被我砸坏的玻璃,整个景象只能用糟糕来形容。
“我来找你了。”我说。
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身子的莫北一动不动。
“少爷已经有一阵子都没有吃过东西了。”穿着工人服装的阿姨站在门口忍不住心疼。
“既然难受为什么不哭。”我走过去坐在他身后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的后脑勺。
莫北不理,像是死人一样,全身没有一点生气。
“你干嘛不哭,干嘛不哭。”我问:“你要是不哭我就打到你哭。”说完二话不说手脚并用地开始对他一阵拳脚相加,站在门口的阿姨都被房间内残忍血腥的场景吓得惊呼连连,冷晓傅一声不响,他知道我不是真的想要伤害莫北。
“我让你不哭!我让你不哭!你不好好吃饭是想干什么?想死吗!你是想死吗!你想把痛苦留下来,让我在你那黑白照片前哭吗,连每年清明节都要去看你,你知道这样有多麻烦人吗,你这混蛋。”
我好像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喘喘气,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让你不肯哭!”
“你会有报应的。”莫北的声音很轻。
我笑了笑,伸出手怀抱住他的一只手臂,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还有我们在呢,不是吗。”
他的身体震了震,在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莫北原来在哭。
“我不肯哭有错吗,我惹到你哪里了?心肝那么黑小心遭报应了!”
我笑了笑:“我从来不怕报应。”
我像是看到了他在笑,笑得像小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对啊,要不然哪里能心安理得地活到现在。”
“你也没羞没臊地生存到现在,好意思说我吗。”
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在阳光下像钻石一样闪耀着光芒,就像那天,一样地璀璨。
“你们都给我滚开!都给我滚开!只有我能欺负她,你们都给我走开!”那小小身躯的主人,在那时却有着一双坚定的眼神。
“莫北,她是扫把星,我妈妈说了,谁和她在一起都会倒霉……”
“谁管这些!”他把我护在身后,对那群欺负我的同龄孩子吼道。
那天,莫北身上散发着的光芒,就和那碎在地上的玻璃一样,闪着光亮,却不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