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发生的事情不多,却足以改变一些人,虽然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让人有点措手不及。
莫北的父母离婚后,他像是一下子长大不少,不在流里流气,不在什么都说,唯一不变的,或许是他那一声‘宝贝’的口头词。
莫北告诉我,妈妈一分钱都没有要走,因为他选择跟爸爸,他妈妈想让他跟着爸爸过好。
我对莫北的妈妈一直都套有多舌妇一词,这次她的让我完全改观。那位所谓的闺蜜见莫北的父母离婚,立马跟自己老公离婚,想要和莫北他爸正式在一起,可谁知道莫北他爸没买她的帐,给了点钱她,打发她走人。
我问莫北,他恨不恨自己的父亲,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耸肩:“恨不恨他也是我爸啊,难道我还要杀了他?我现在连吃口饭都要靠他,我有什么资格和他呛。”
冷晓傅和我的暑假也非常单调,我们不喜欢出门,不喜欢热闹,有时候莫北过来串门,一闹就是一整天。
冷晓傅进了医院那天,我以为我一辈子就要这样失去他了,我总是患得患失,每天心惊胆颤得要命。
爸爸回来了,那个我一年多没有见面的男人看上去肚子更大了,我没有喊他,他给了我一双新鞋子,我试穿了一下,愤怒地把鞋子摔在他身上,“我穿三十七码的鞋子!不是三十五!三十五是去年的!”我恨他总是不回家,恨他对这个家的冷漠。
他微微地一愣,将鞋子拾起来,说:“小幺,爸爸没想到你长得那么快,下次,下次给你买一双三十七的。”
我踩了地上的鞋盒一脚,气愤地掉头跑回楼上的房间。
其实我没有回房间,我躲在转角处,我想看他有什么反应,想看看妈妈会怎么和他说我的坏话,我就像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坏家伙。
“小幺问过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很想你。”妈妈骗了爸爸,我才没有说这样的话。
爸爸没有理她,看向刚从浴室洗澡出来的冷晓傅:“你也长高了。”
冷晓傅在浴室里已经听到他的声音,笑了笑:“嗯,欢迎你回来。”他的态度总是不咸不淡,又不失温暖。
“我这次回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些事。”爸爸看了看楼上,我的身子往暗影处缩了缩,心脏不惊狂跳。
“你爷爷回国了,他想接你回国。”爸爸的话让我懵了,冷晓傅的爷爷?冷晓傅要回到他自己的家去了吗。后面的事情我不敢去想,只能继续听他们说下去。
冷晓傅沉寂一会,点点头应了声。
“我尊重你的选择。”爸爸说。
“你说什么话!”妈妈激动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看楼上,见楼上没有动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我们养了他十几年,要白养他吗。”
爸爸不理妈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冷晓傅:“这是他的联系方式和住址,按照自己想法去做吧,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关你一辈子。”
当天晚上,我奔跑出去买了很多东西,我坐在冷晓傅房门,我头顶上方是几把大锁。
爸爸妈妈轮流劝我拿出钥匙,我通通充耳不闻。冷晓傅在房间里安静得没有声响,让人不安。
“我不要!冷晓傅不能走,为什么他们抛弃了冷晓傅现在要他回去就得回去,我不要他走!”我抓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对着爸爸妈妈咆哮。
“回不回去由他选择,我们谁都不能左右他。”爸爸说。
我捂住耳朵大喊:“我不听!”
妈妈想劝爸爸:“这孩子从小就粘晓傅,要不然我们和晓傅说说,让他别……”
“你给我闭嘴,你嫌你的事情还不够惹得我们全家一身臊吗!”爸爸呵住妈妈,妈妈低下头不语。
“小幺。”门后的冷晓傅终于开口了:“我想回去看看,我回去了就会回来。”
我抓狂地揪住自己头发,腿使劲蹬在地上:“你要是走了就别回来!走了就别回来!”
冷晓傅不再说话,我想我的话伤害他了,我慌了般站起身,贴着门对里面的人说:“对不起,冷晓傅对不起,你别走好不好,我以后都会乖乖的,我会好好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再乱发脾气了好不好。”
妈妈别过脸去,爸爸低头不语。
“我想去见他。”冷晓傅的声音坚定不移。
我泄气地靠着门边滑落:“就算我求你,你也要走吗。”
“嗯。”
我不作声,只是咬紧了牙齿。
冷晓傅最后还是走了,他什么都没有带走,爸爸从我的房间找出了钥匙,妈妈拉不住情绪完全暴走的我,爸爸最后得用绳子把我绑起来,妈妈在厕所里哭了一个晚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下去的,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被绳索勒得发麻,指间已经完全没了知觉。
大厅里坐着妈妈,爸爸不知道哪里去了,见我这边有动静,妈妈赶紧走来。
“我要杀了你们。”我恶狠狠地说。
“我们是你的父母啊。”妈妈不敢相信地失望看着我。
“是你们让他走的!我要杀了你们!”
“小幺,求你别再折磨我了。”妈妈绝望地和我同坐在地板上,捂着脸嘤嘤自哭。
“你哭什么哭,你们是凶手!是你们让冷晓傅走的!”
“是他要离开的,没有人逼他。”爸爸这时候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伸手想要碰我,我激动地大声呼喊:“走开!别碰我!别碰我!”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脸错愕。
“小幺。”他说:“冷晓傅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还有自己的家庭。”
“我不管以后!我只要现在!”我说。
“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父母把他教给我们后,就自杀死去了,扔下他一个。”爸爸的话让我愣住了。
原来,当初冷晓傅的父母因为公司破产,没办法赔付剩余的款项,工人的工资也欠了好几个月,他们最后选择了离开这个人世,在公司的地下仓库放火****。
这件事震动了我们这个小镇,那几个月,大家讨论的话题里都围绕着这件事,报纸新闻都有报道,那段时间,我们家的电视机几乎不开,为了避开债主找上门来,那段时间冷晓傅一直被我的父母藏在家里,连靠近窗户都不可以。
“现在世上,唯一会关心他,担心他的就是他爷爷了。”爸爸最后说。
我压抑住眼泪:“他要是担心冷晓傅,当初就会带他走。”
“是我们把晓傅藏了起来,没有让他找到……我们看你很喜欢和他在一起,你的脾气也因为他有了很大的转变,我们自私地把他留了下来,小幺,我们家亏欠他了。”爸爸说。
我倒在地上,睁着眼睛,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心终于成了一片死寂的水。
佛祖啊,就让我这样死去吧,我曾经以为冷晓傅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因为这份礼物,我必须要经历很多别人不会经历事情,我曾几何时也为自己的暴躁症庆幸欢呼过,如果能认识到冷晓傅,我需要放下很多东西,那我什么都可以不要。那一瞬间,我无法原谅自己。
一个星期后,冷晓傅还是没有回来,我坐在床头,像初三的时候为了能压制住自己的脾气,我坐在床头可以一整天一动不动,死死地把所有感觉压在心底。
莫北找过我几次,我连开口说话的欲望都被压制住,我想对莫北说冷晓傅的事情,可是,一切都那么让人难以说出。
他温柔地给我********,生怕空调下的我会冷到:“你是在担心他,还是在担心自己?如果是担心他,请你好好照顾自己,要是他回来了,看到你这样子一定会心疼得要死,要是担心自己,请你好好爱自己。”
我仰起苍白的脸,看着他有点憔悴的脸,双眼写满了担忧,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我想告诉他我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我很好,我在学乖,我没有想要谁担心。
他从他的兜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那是我们初二去春游拍的照片,冷晓傅当时读初三,墨子萱站在他的身边。
莫北的笑容就像炙热的阳光,墨子萱低头顺目的样子温文而儒雅,冷晓傅笑容宁静,我因为要和墨子萱拍照,心里很不爽,脸上臭臭的,没有一点高兴可言。
莫北说:“看着照片好些了吗,想他的话就看看这照片。”
我知道,这是莫北唯一一张有我们的照片。
我想他一定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我有多讨厌墨子萱,他却让我看墨子萱的美好,美好得让我觉得刺目,和我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看着照片,仿佛有无数双手紧紧勒住了我的脖颈,让我无法呼吸。我一把将他的手打开,情绪异常激动。
我说:“你瞎了狗眼吗!为什么把墨子萱的照片带来!”
莫北得逞一笑:“你瞧,你说话了,听到你说话的力气那么足,我就放心了。”
当我再见到冷晓傅的时候,那天下了磅礴的大雨,我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大的雨,下得让人心慌,它像是想要吞没这个世界般疯狂。
是妈妈发现冷晓傅的,他不知道在门口呆了多久,全身衣服被雨水淋湿,脸上病态地潮红一片。
妈妈尖叫地喊他的名字,我从房间隐约听到她的声音,从楼上冲下来。
“冷晓傅。”我像是做梦一般,看着他久久回不了神。
妈妈打电话给临近的医院,救护车送我们一起到了医院,在病房里,沉默了许久之后,我说:“他回来了。”
妈妈疲倦地点点头:“嗯。”
我喃喃说:“要不我回去给他熬汤吧,生病了都该喝汤。”
我们没人知道冷晓傅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不敢问,生怕他会再次离开,什么都变得小心翼翼。
冷晓傅醒来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到了我,我摇了摇他的手臂,唤道:“冷晓傅?冷晓傅?”
他看向我,眼泪从他的眼角划过,然后我听到他沙哑地告诉我:“我看不见了。”
冷晓傅的眼睛一直都有问题,医生说过不能哭,不能情绪起伏太大,他的眼角膜脆弱得几乎连一般的撞击都能让它四分五裂。
妈妈看到冷晓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她简直要崩溃了。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痛到不可自制。我抱着过他的手,我说:“冷晓傅,你杀了我吧,当初我死活不让你走就好,只要你留下来,就算让你恨我也好。”
他看着我,一双眼睛看到的只有模糊的映像,像所有东西都被蒙上一层黑纱,浑浊不堪。
那段日子,我见到了我从未见过的冷晓傅,他让我害怕,因为他不哭不闹,安静得失去生命般,全身透着死气。
他不想活了。我的直觉告诉我。
莫北每天都来看他,每次来都不说话,他给我一堆我从未见过的东西,他告诉我说,都是对眼睛好的。
我给冷晓傅喂吃的,看着他僵硬的咀嚼动作,想起他当初温和的笑,整个心都碎了。
我说:“求求你,冷晓傅,求求你别这样子,都会好起来的,我会想办法的好吗。”
他不理,好像没有听到那样。他也知道,我都是哄他而已,我能有什么办法。
“医生说只要有眼角膜就能替你做手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没有告诉他,医生后面说的话,如果这个月没有眼角膜完成手术的话,以后做这个手术的成功率仅剩百分之二十。
冷晓傅有百分之八十的机会一辈子看不到东西,这对他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进来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们,他的眼角膜是前天破裂的,所以他是用了两天时间,靠着感觉回到家里的。
想到他一个人在黑暗中不断游荡,或者他曾经喊过我的名字,他摔过很多次,也有好几次过马路时差点被车撞到,所有的一幕一幕都撞击着我的心,像一颗铁钉,一点一点地刺入我的心。
我紧紧揪着眼前男子衣袖,“你说说话好吗。”我乞求他。
像以前那样笑着告诉我,他很好,像以前那样摸摸我的头发,叮嘱我不能随便生气。就算是骂我打我也好,求求你……
我试过大半夜的从沙发上起来,狠狠地掐了他的手臂一把,眼前这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看到被我掐的地方从红色迅速变成青紫色时,我哇地一下就哭了,当场恨不得将自己的手砍掉。
半个月,眼角膜的消息依旧没有,我已经等得心灰意冷,我跑去和医生说,我想把我的眼角膜捐给冷晓傅,妈妈气得抓住我的手腕:“你一个好好的人干嘛非得把自己整成残废!”
“我让你在场只是告诉你一声,不是要经过你的批准。”我当时冷静得连自己不敢相信。
医生说话了:“你还未成年,如果你家人不同意,这个手术我们也不能做。”
我看向站在我身边的妈妈:“我给冷晓傅一只眼睛的眼角膜,对我没什么影响,我还有一只眼睛。”
“不可以。”她斩钉截铁:“要是手术失败,你的眼角膜就等于白给他了,我是不会同意这么荒谬的事情!”
“为什么!”我激动地抓住她的两只手臂:“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他为我们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到现在他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要抛弃他!”
“没有!没有人想要抛弃他!我给他吃给他住,就连他现在打着的点滴都是用家里的钱,不是我们他早就被那些债主打死!”
“如果不是你们,他跟着他的爷爷去到国外肯定比现在过得开心!不用和一家吸血鬼共度那么长时间!”说到这里,我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从我的眼角滚落下来,砸在地上,重得要命:“如果你不答应,我会恨你一辈子。”
终于,妈妈垂下肩膀,她的眼睛眨了眨,里面似乎闪着微微的光。
“你就那么恨我吗,你恨吧,反正你都够恨我了,你恨不得我去死,你要捐赠眼角膜的事情我是不会同意的。”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死给你看。”我豁出去说道。
她看着我,忽然就笑了:“如果你不想活了,我会陪你一起去死。”
我骤然感到悲凉:“你宁愿我死去都不愿我捐一块眼角膜给冷晓傅然后好好活着吗。”
她不说话。
我看向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医生:“要是我死了,把我的一双眼角膜给冷晓傅。”说着对她说道:“是你的逼我的。”
我的身份证从她的手中滑落,她的手都在颤抖,我不动,我在等她给我消息。
“我给予你的生命,你就能这么不爱惜吗。”她说。
她的话让我感到羞耻,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她最后还是妥协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捐献眼角膜除了检查身体外,还要心理测试,发现里面没有牵扯到利益和被逼的成分,我就可以捐献眼角膜了。
当天报告就出了来,身体检查报告和心理检测报告都没有问题,第二天手术就可以开始。
妈妈给医院缴纳了一堆费用后就离开了,我欣喜地和冷晓傅说起他明天做手术的事情,他动容了,脸上渐渐浮出笑意。
手术成功的机率是百分之八十,我不在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只要有希望就好。
手术定在早晨,我没有告诉莫北,怕节外生枝,手术结束后醒来,我看到了妈妈。
冷晓傅还在入睡,妈妈看到我起床,轻声说了句:“他刚睡下去的。”
我看着他的左眼蒙上的白色纱布,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同样被纱布盖住的左眼,笑了笑。
我听到妈妈叹气地声音,她说:“真是造孽了。”
医生告诉我们,手术很成功,视力能不能恢复还是要看最后。冷晓傅的右眼依旧看不到东西,左眼有纱布盖住,他现在也是看不到事物,不过笑容已经慢慢回到他的脸上。
莫北看到我和他眼睛上的纱布时,他许久闷声不说话。
我拉他走到走廊,用一只眼睛看着他:“怎样,酷不酷,一下子变得英气逼人了。”
他缓缓地抬起眼睛,看着我,眼神有些茫然:“为什么,其实可以再等等的。”
“等不了了,时间拖上一天,成功的机率就少上一分。”
他说:“疼吗。”
我认真想了想,随后咧嘴一笑:“不疼,不过你别告诉莫北,你们不说他就不会知道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让他知道你为他做了多大的牺牲,他以后要是再敢离开你,我给你揍死他。”莫北心疼地咬着嘴唇。
“是我们亏欠他的。”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而且我觉得没什么,多大不了的事,又不是以后都看不了东西,要是一直等不到眼角膜,冷晓傅很有可能一辈子就完蛋了。”
莫北全身都在颤抖,我吓得忙后退一步,“我现在很想揍你一顿怎么办。”他说着向我伸出手,我吓得马上闭上眼睛,然后感觉一个冲力把我往前一拉,我就这样落在莫北怀中。
“你怎么了。”就算被走廊里行行走走的人投射注目礼我都不敢动,因为我知道莫北真的是生气了。
“就想抱抱你。”他说着把我抱得更加用力,让我近于窒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