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眼可以拆纱布时冷晓傅还得躺在床上寸步难移。没有了眼角膜,看的东西漆黑一片,我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开心,医生说冷晓傅的眼睛恢复得很好,按照他的经验是没什么问题,我现在和他一样,一只眼睛看不到,而他看得到的眼睛是我的,我感觉我和冷晓傅更加亲密了。想到这里,我难抑地狂喜。
我的两只眼睛看上去没什么区别,看东西的范围比以前小了,可在盖住纱布这段日子也习惯了这种视线范围。
等到冷晓傅拆除纱布那天,莫北站在我身边紧张得一直抓住我的手臂,我疼得呵斥几次,引来护士的大笑。
“怎么样?能看到吗?”我屏住呼吸问拆除纱布的冷晓傅。
医生说:“病人还没有习惯外界的光,让他慢慢来。”
于是大家都安静下来,只是盯着他看。两只眼睛都是淡褐色的眼瞳,他眨了眨双眼,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周围:“为什么都是模糊一片?”
我的心一下子跌落了谷底。
医生用手电筒照了照冷晓傅的左眼,很快,他直起身子道:“眼睛对光的反应和正常,哪里出问题了。”
妈妈的脸色惨白一片,整个病房剩下的只有沉重的呼吸。
看着冷晓傅用手抓着病服的样子,要不是因为心痛不已,我一定会质问那个医生,问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难过就应该有难过的样子,于是我只能站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
冷晓傅眨了眨眼睛,他看向我,问:“我……我好像又能看见了。”
全场人的神经再一次被挑起,医生给他做了一系列简单的测试后,舒了口气对我们说道:“病人的左眼一开始还没有适应外界,他比做过这个手术的其它病人需要多一点时间去接收和适应,并没有大碍。”
听到这里,我有点不确定地再三询问:“你的意思是他手术成功了,能看到东西了?”
医生点点头。
刚才都没有想要流泪,此刻的我忽然想要大哭起来。
“不带这么玩的。”我抽抽鼻子笑道。
冷晓傅出院的时候,我对他说:“我想好了,我觉得刘小幺这个名字很讨厌,人家都说不怕生错命就怕改错名,我要换个名字。”
能看见东西的冷晓傅心情很好,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莫北走在一边却对我的话唏嘘不已:“改不改名字还不是那样,迷信。”
我不理他,自己认真想道:“要换的话就得来个霸气点的。”
“对啊对啊,叫刘虎不错,适合你。”莫北说。
该死的莫北,今天我说什么都要搭上一嘴。我瞪他一言,随后道:“叫刘慕容西门北宫幺幺幺幺?霸气又不忘本。”
“你看政府会不会帮你改。”莫北又说话了。
冷晓傅笑笑:“刘小幺就很好,少了任何一个字都不像你。”
“对对,刘小妖这名字也喊习惯了,你要是改个不伦不类的名字,我不知道喊你慕容还是喊你北宫好,名字太长喊起来也费劲。”莫北真心道。
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小手一挥:“罢了罢了,本宫就暂且不想改名一事,待以后时机成熟,灵感乍现之时才做打算罢。”
莫北弯着腰,低头顺目应了声:“咋——”
大家都被他太监气质逗得笑了起来,在我们身边的妈妈也明显松了口气。
回到家里,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妈妈又和他吵架,我和冷晓傅都回了房间,我的动作可以用“逃”这个字眼,我一点都不想参与和知道他们的吵架,回到房间我就用被子把自己全身都捂住。
十几分钟后,楼下的吵闹声消失,我听到“哐!”地一声,是门被大力甩上的声音,妈妈受了莫大委屈般的凄凉骂声相继响起,声音沙哑尖锐,怕我们听不见似的大喊着,没完没了,有点烦人。
我拖着被子,动作粗笨地爬上窗台,看到爸爸蹲在门口上猛吸烟,他没有走,要我是他,自己老婆哭得跟奔丧一样,一定会拿拖鞋塞她嘴巴。
我看到他坐在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有点同情眼前这个和我没有什么交集的爸爸,对于他的状况我能做什么,我过好自己的就得了。
当妈妈的喊声消停下来时,我再次从窗台看向门口,他已经不在了,我下了楼,发现只有妈妈在独自收拾东西。
她看我一眼,没有说什么,我又跑回了楼上的房间,敲了敲冷晓傅的门。
我像只泥鳅一样从他手臂下溜了进去,好不温柔地砸在他床上:“我要和你换房间睡觉,我不喜欢我的房间了。”
“好。”他说。
我知道冷晓傅藏有我一张照片,是我小学一年级拍的,当时学校组织的春游活动,离开的时候每个班都拍了一张合体照,我在密密麻麻的几十个小脑袋里显得特别突兀,大家都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有的换牙,牙齿稀稀落落的几个,而我在里面摆着一张很不情愿的脸,冷晓傅对这张我自认为很丑的照片格外珍惜。
我几次想夺过来毁尸灭迹,都被他发现藏好,至今我都不知道照片被他放哪里去了,我连床底都找过一几遍。
“照片太丑了,我给你重新拍一张。”徒劳后,我试图说服他。
他乞求地看着我:“看到这张照片可以让我安慰自己,我是一直陪着你成长,请别连这小小的一点都剥削,好吗。”
剥削这词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历时以来听过最言重的词语,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也不敢去问他。
我和冷晓傅像孤儿,有瓦遮头都没有回家的感觉,比起其他人,我唯一庆幸的是我命硬得很,煤气中毒的第二天我活蹦乱跳,被三轮车从身上碾过,我安然无恙,小学去游泳,有几个比我高年级的女生不知好歹,不听我话去了深水区,我看他们玩得开心,我也去了,最后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是我记事以来最恐怖的一天,跑回家的时候,脑海里不断闪烁的是她们在水里挣扎的场景,当她们的脑袋都沉下水的时候,一只手同时拉住了我,是其中一个女生。
她不断扯着我的腿,想借力上去,我当时被她拽得喝了几口水。我不断挣扎,混乱中踢了对方几脚,我看着她苍白的脸一点点沉下去,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这件事情我谁都没有告诉,当尸体浮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事后三天,夏天的天气炎热,听妈妈说,她们的尸体都泡得发白肿胀,我听了,一个多月看到肉就吐。
小小年纪的我已经会想很多东西,那段日子我把情绪隐藏得很好,没有人怀疑我,只有在夜晚睡觉的时候,我会用手堵住嘴巴或者用枕头捂住脑袋来止住哭声从嘴里传出,眼泪是特别的行为,你不想哭都没有办法止住,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害怕,我闭上眼睛都能看到死去女生的脸,每天晚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恐惧下睡下的,醒来的时候眼角都是未干的泪水,这种现象持续了半年有多。
我没有任何依靠,谁都不能信任,那个每天只会给我煮饭菜的女人我怎么可能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