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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初秋的上午,太阳早早地就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阳光照在那些已经快黄的稻谷穗子上,眼看着收割稻谷的时节已经到来了。但孝廉学堂四周却难看得见那些黄呈色的稻田。因为,学堂周围已经被浓阴笼罩着,那几株柳树竟然垂下来要替主人扫地一般。这时,姜安安一个人从孝廉学堂大门里闪了出来,猫弯着腰,再钻进了柳树丛中,沿着稻谷田埂小道,往远处的土地庙小跑而去。这已是姜安安多少次来到土地庙放他悄悄积畜下的学米了。姜安安的脸上红扑扑的,既激动又有些兴奋,他恨不得一步就跑拢土地庙。他快走近土地庙时,又警惕地往四周看了几眼,觉得没有人盯着他,这才十分机警地钻进了土地庙。他打开自己的布包,那是他积蓄的学米,又迅速把衣包里的学米抓出来,再放在解开的布包里,然后捆绑好,提在那只小手上,感到手上是沉甸甸的,安安心中十分的高兴。这米妈妈怕是要吃两三天饱饭了。我得快些给妈妈送去,免得妈妈挨饿。

姜安安一想到妈妈可能在啥子地方挨饿,就心急如焚。但是,他现在还没有能从邻姑娘嘴里问出妈妈住在哪里。安安把这些积蓄下来的学米,往哪儿送呀?安安在往孝廉学堂回来的路上,一直都在想这个难题。他回到了孝廉学堂,也无心听父亲讲解给他点的书,眼睛时常往窗外瞟。他是多么希望邻姑娘,现在能出现在安安的眼前,告诉安安的妈妈住在哪儿。直等到下课时,安安才迫不及待地走出教室,闪出了孝廉学堂的大门。他顾不得吃午饭,一路就往邻姑娘的院子里跑去。安安原来是想约狗娃子一起走的,可又觉得两个人的目标太大,容易被人发现。这件事既不能让父亲晓得,也不能让赵师公知道。免得他在被父亲责问起时,还没有扬起板子打他的屁股,可能就把安安的秘密全部招供出来了。

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上了。姜安安走在路上,也觉得水蒸气扑面而来。姜安安小跑了不多远,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仿佛行进到滚热的水蒸气之中了。安安觉得土路上已经开始烫他的光脚板了。但姜安安一心想着找到邻姑娘,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拼命地往前跑。

安安偶然抬起头来,老远就看见了秋姑婆婆推开他们姜家院子的大门,朝里面跨了进去。秋姑婆婆在进门的一刹那间,还回头朝他这边看了眼。安安急忙把身子一猫弯腰,秋姑婆婆还真没有看见他。安安十分庆幸自己的机灵,他今天要是被秋姑婆婆看见了,就难逃脱她的追问,自己打听妈妈的住处不是别费尽心机了吗?安安走着又站住了。他要到狗娃子家里去,必须经过自己的家门口。秋姑婆婆如果赶巧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安安就暴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了。他站在那里,思索了好一阵,才又绕着一条小田埂,穿过已开始黄的稻田谷穗子,那些谷穗子在安安穿着短裤的那截腿上割开了一道道细密的小口子,安安居然毫无知觉。他还心有余悸,时不时地瞟自家院子大门。安安终于冲进狗娃子他们家的院子,才用双手不停地在擦额头上的汗珠子,脸红筋胀地呼吸着。狗娃子妈妈正好在屋子里煮晌午饭,她从屋子里探出头来,一下子就惊天动地地喊起来:“哎呀,安安,太阳这么大你不在学校里,跑到这里来做啥子嘛?”狗娃子妈妈一边喊叫着,一边走出屋子来,把正在往院子里走的安安飞快地拉进了屋子。邻姑嫂子忙不迭地倒了半木盆水,给安安把脸洗了,并让安安坐在板凳上,让安安喝了碗水,这才又问道:“安安,你来邻姑娘娘这里有啥子事情?”

安安眨巴了下眼睛,那眼眶中饱含着泪花,令邻姑嫂子十分的动情。邻姑嫂子以最大的耐心,把她的表情深埋藏在心里,脸上却笑容可掬,双眼以热情的目光,激励着安安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安安深情地望着邻姑娘,由于激动,说起话来竟然结结巴巴的。他哀求说:“邻……邻姑娘娘,我妈妈住在哪儿……我要去看她。”

邻姑嫂子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安安不怕太阳晒,光着脚在已经是滚烫的地上跑这么远的路,只是来问自己的妈妈到底住在哪里?安安实在太想见到自己的母亲。她心想,庞三春真是好福气,养了个孝敬自己的儿子。但是,邻姑嫂子该不该把三春住的地方,告诉小安安呢?因为当初在白依道观时,她与静依仙姑和庞三春共同订立了合约,邻姑嫂子不能单独地破坏这个合约。但是,她此刻看见安安充满渴望的眼神,邻姑嫂子又不忍心拒绝庞三春这个乖儿子的哀求。邻姑嫂子耐心地问:“你为啥现在就要去见妈妈?”

姜安安刚要把他给妈妈送米的话说出来,忽然就感觉到自己不能这样鲁莽,一不小心就把要给妈妈送米的事说出来了。他现在不能把自己要直接见到妈妈的原因说出来。安安想了许久,才说道:“邻姑娘娘——我就想见妈妈。”

邻姑嫂子听了安安那悲哀的声调,她的内心顿时一阵震撼。这是儿子对母亲所发出来的亲情呼唤,是姜安安——一个孝子对母亲的呼唤啊!邻姑嫂子的眼眶也开始湿润了。她看着安安那期待的,还有些稚嫩但却充满着不屈不饶的坚定目光,邻姑嫂子再也不忍心隐瞒真相。她说道:“乖儿子,你妈妈住在白依道观,但你现在不能去看她,你要读好书再去看望妈妈,你要答应邻姑娘,啊!”

望着邻姑娘娘,安安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邻姑嫂子要留安安在自己的屋子里吃饭,安安无论如何也不肯。他告诉邻姑娘,要是父亲晓得他跑出来,那是要挨板子的。邻姑嫂子只得眼睁睁地,很不忍心地把安安送出了大门院子。安安在出门的一刹那间,还不由自主地看了自己的家门院子一眼。他害怕姑婆看见自己再去告诉奶奶。他现在害怕见到奶奶。他想,一定是奶奶把妈妈逼走的。他说不上恨奶奶,但他此时此刻就是不想见奶奶,也不知这是为了啥?

安安急赶慢赶地朝孝廉学堂奔来。此时的赵先生却在为安安不见人影而焦虑。他问姜诗:“你看见安安没有?”

姜诗摇了摇头,他也不知儿子在此刻吃饭时竟然跑得不见人影子了。他想,安安是不会出事的,那么大的人啦,他还能出啥子事呢?他轻描淡写地对赵先生说:“管他呢,他饿了就晓得来。”

赵先生不时地抬起头来往孝廉学堂的外面看着。安安终于满头大汗,赤着双脚闪进了孝廉学堂。姜诗没有注意到儿子回到了孝廉学堂,倒是赵先生十分注意大门口的动静。此时,学生们恰好刚刚端起碗来吃晌午饭,赵先生看着安安进了大门。他本想问安安是啥原因弄得一头的汗水,那张小圆脸也晒得通红。他想起安安每日要去土地庙给妈妈请安,也许今天课间他没有去成,晌午才去土地庙去了,难得安安有这份孝心。赵先生再也不说啥话,只是叫安安去把脸洗了,去吃饭。安安还幼稚地想,他终于又把赵师公瞒过去了。

吃过午饭,安安又要往孝廉学堂外面闪去。但恰恰在这时候,赵先生又看见了他,便问道:“安安,你要去哪里?”

姜安安愣了下,急中生智,说:“我、我肚子痛。”赵先生再也没有说啥话了。他想,安安是个十分听话的孩子,也就用不着他操心,任由安安忙自己的事去了。安安一出孝廉学堂的大门,又猫弯着腰,一路快步朝土地庙跑去。他今天中午再也无法信守给邻姑娘许下的诺言了。他不能等到将来自己读好书再去看望母亲。万一妈妈没有吃饭,在白依道观挨饿咋办呀!不行,安安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要先将自己积攒的米给妈妈送去,使饥饿中的妈妈能吃几顿饱饭。此时,安安感到太阳更毒辣,脚下的泥土路晒得更滚烫。姜安安就跑得更快,以减少脚板在地面上接触的时间,也免得他的脚板被烫脱皮。当安安终于来到他的积蓄米的土地庙时,才大大地出了口气。安安回过头去,四处看了几眼,见没有人在周围活动,便大着胆子钻进了土地庙。他提起自己积畜了的学米时,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稚嫩的微笑。现在,他真该谢谢这土地庙中的土地公和土地婆,是他们帮安安守住了这些米,使安安今日才能把这些米给妈妈送去。在安安走出土地庙时,他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老老实实地给土地庙叩了个头。然后,他才转身朝白依道观的方向大步跑去。

姜安安曾经跟着狗娃子还有学校里的所有同学,在赵师公的带领下,去白依道观附近捡过柴,安安也很想进到白依道观殿里去玩耍。但那天有好多的同学在一路,安安跟狗娃子没有进去玩过。但是,姜安安记住了白依道观这个地方,也不知他为啥会这么容易记住白依道观这个名字,也许是缘分吧。

他从孝廉学堂去白依道观这一段路上,时而有些树林子遮挡太阳,树木不时给地面投下浓荫。姜安安好想在这浓荫的树下歇一阵,再继续往前走。他却始终没有停歇下来。此时此刻,他脚板底下已经被土路烫得麻木了,似乎不晓得正午大太阳的路上还那么滚烫。他走在路上,只是不住地抬起头来,不时地看着前面,心里充满殷切的希望。他此时的心里,一直都在念叨着白依道观就要到了。

姜安安就要到白依道观了。在这正午的阳光里,在这林木森森掩隐的道观殿里,安安清楚地知道,他的妈妈庞三春就住在这里。此刻,姜安安一看见白依道观的观殿,心情就十分激动,他恨不得大声地呼喊:“妈妈,妈妈呀!安安来看你啦!安安给你送米来,你千万莫饿坏了。妈妈,你快些出来吧,你的儿子安安给你送米来啦!”一股风吹来,给安安带来了一丝凉爽。安安看见了白依道观殿四周的树尖也开始动了起来。安安好像看见了一棵树上居然歇着鸟儿,那鸟儿是不是喜鹊?妈妈说过,喜鹊是向主人报喜事的,今天有客人来啦,喜鹊老早就会叫个不停的。奶奶也跟安安说过,喜鹊一叫,主人就该上街割肉买菜去了。那是不是喜鹊哟,安安都来白依道观了,咋还不叫呢?喜鹊儿哟,该给妈妈带个信去,让妈妈出观殿来接安安。安安来给你送米来了。儿子可不能让妈妈饿着,安安要看着妈妈把米煮成饭,再看着妈妈把饭一口口吃进嘴里,咽进肚子里。那两只喜鹊,你们咋还不叫,还不给妈妈报个信去呢?让妈妈来观殿外接儿子,安安给妈妈送米来了。

说来也真怪,那棵摇摆得最凶的树子上果然就是两只喜鹊。此刻仿佛听清楚了孝子安安的心声,它们忽然就展开了翅膀,高飞起来,嘴里发出了欢欣鼓舞的叫声,好像在大声在喊叫:“安安送米来啦,安安送米来啦!”

这叫声响彻在白依道观的上空,并向空旷遥远处传去。安安望着喜鹊,终于裂开他那张稚嫩的小嘴巴,笑了。

庞三春刚吃过午饭,趁着静依师傅她们还在午眠,她一个人坐在离大门不远的道观殿里做针线活。她不时地也抬头看一眼外面毒辣的太阳,但从没有耽搁做她手上的针线活。她要将这些做好的针线活,再让邻姑嫂子带到汛乡街道上去卖掉,然后给婆婆买米,间或还要给婆婆买些肉回去。不晓得这些天来,姑姑在姜家院子去没有。她这个人好逸恶劳,那么大的院子里没有人照看,婆婆的一双眼睛又看不清楚,一个院子不晓得弄脏成啥样子了。丈夫姜诗,一天只晓得忙着教书,却从来不晓得照顾自己,更不用说照顾儿子安安了。想起安安,庞三春心中就好像在淌血。她真是不该这么早地就离开了自己的母亲。他那么小,才六岁多的孩子,更不晓得照顾自己。算算日子,庞三春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儿子安安现在肯定都成了脏猴儿娃娃了。庞三春又不好出面,要是有人能悄悄地把他们父子俩的衣裳带到白依道观来,庞三春就是不睡觉,也要把他们父子的衣裳洗干净。可是,有哪个人愿意去把他们父子俩换下来的脏衣裳,带到白依道观来呢?又要叫他们父子不晓得是庞三春替他们洗的衣裳,这种事也难为人呀。

外面咋起风了,真怪呀!这正午时分居然会忽然起风。庞三春看了外面的树尖一眼,只见树尖已经被风吹得沙沙的响。随即,几只喜鹊居然在正午十分,还叫着从白依道观殿上空飞过。庞三春觉得更奇怪了。这时,静依仙姑就如同飘逸的仙女,从屏封后面走到了庞三春的身后。正在做针线活的庞三春,居然没有发觉,好像一个人十分入迷的信徒,在虔诚地做功课。静依仙姑站了许久,才笑道:“孝廉公夫人,你真是太忙了,也不要太累了,你歇一阵吧!”

庞三春抬起头来,见是静依仙姑站在自己的身后,她笑着说:“静依师傅,我没得瞌睡。只是正午这么大的太阳,好热啊,睡也是睡不着的。我就不如做些针线活了。”

静依仙姑感叹地点了点头,内心里称赞庞三春不仅勤劳。而且,是个孝子媳妇。庞三春本来该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她哪里像个县太爷家出来的千斤。这世上真是难找庞三春这样的小姐啊!静依仙姑忽然抬起头来,朝白依道观山门外望去。她立刻就看见,在通往白依道观的小路上,走来一个小孩子。她心里在想,这是哪家的小孩子,在这么毒辣的太阳照射的小路上,打着赤脚走路呢?那地上好烫脚板呀!天上是火辣辣的太阳,大人在这正午的阳光里走着也是十分的难受,更何况是个小孩子呢?静依仙姑同情地自言自语对自己,又好像是对三春说道:“这是哪家的小娃娃,真是的,不晒出病来才怪嘞!”

庞三春抬起头来,也往观殿大门外看了眼,觉得这小孩子好眼熟。但那太阳光晃着,三春一时也没有想起这孩子是谁来。正在这时,手上的针刺进了她的手指上。庞三春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做她的针线活。原来,她的手指上已经冒出血珠来了。她忙将手指放进嘴里去吸。这时,那小孩子已经来到了白依道观的道观殿前,胆怯地要往白依道观的大门里跨进来。静依仙姑感到很是奇怪,她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孩子?到我们白依道观来做啥子?”

站在白依道观殿前的姜安安,此时已经看见了坐在那儿吸着出血手指的妈妈了。他的眼睛顿时红了起来。姜安安毫不理会静依仙姑的问话,便大声地喊道:“妈妈!”这一声喊叫,把安安盛在自己眼眶里的眼泪都喊出来了。

庞三春听见这熟悉的喊声,她立即将嘴张开,那根流血的手指头迅速放下就转过头去。啊!安安,我的儿子!庞三春立即站起身来,赴爬斤斗地往白依道观门外冲去,把静依仙姑也撞了个趔趄。庞三春抱着自己的儿子,拉进了大门,泪珠子顿时就淌了下来。她将自己的脸紧贴着儿子的脸上,许久才深情地问道:“安安,你咋来了白依道观?安安,你咋来了白依道观?”

姜安安这时才将布包递到妈妈的面前,说:“妈妈,我是给你送米来了,你饿了就煮起吃吧!啊!”

庞三春接过那个布包,忽然就把儿子再次紧紧地抱着,泪水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哗哗哗”地往外汹涌。泪水流淌到安安的脸上,同安安脸上那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是从母亲眼中流出来的泪水,还是儿子眼里,额头上淌出来的泪水和汗水。母子俩就这样长久拥抱着……静依仙姑也不去打搅他们,让他们母子俩在这寂静的白依道观里表达痛苦与喜悦,悲欢与离合。此时,白依道观的树林,再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树尖上的鸟儿也栖息在那一片片翠色的叶片中,静静地观看着这对母子深情的交融……

时辰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很久。忽然,庞三春抬起头来,放松了拥抱着的儿子,慢慢地将儿子带来的布袋打开,往布袋里看了一会,就有怒气忽然涌上了面孔,严厉问道:“姜安安,你是在哪里去弄的米?是不是你偷人家的米?”

安安一听妈妈这样发问,急得说不出话来,那眼里憋了许久,眼泪再次被憋了出来,泪珠子漱漱直下,从淌着汗水的脸蛋滚落下来了。“我……没有偷!”

静依仙姑被这忽然变化的情景惊得不知所措。她走上来,弯腰抓起布包里的一把米,认真地看了起来:只见那些米的成色深浅不一,这不会是孩子偷别人的米。她对庞三春说:“孝廉公夫人,你可别冤枉你儿子。这米是混杂起的,不像是偷的米。你问安安,这米到底是咋回事?”

安安不得已,便将他每日蒸饭时抓一把米藏在土地庙的事说了出来。静依仙姑听了,对着庞三春大声地说道:“千古难寻孝子心啊!”庞三春还没有听完儿子的述说,早已憋得哭不出声来了。

赵先生在学生午眠时,又没有见到姜安安。他忽然觉得姜安安一定有啥事不让他父亲和自己晓得。他走出孝廉学堂大门四处看,恰巧看见安安从土地庙边,行色匆匆地猫弯着腰在太阳坝子里走。开始,赵先生还想喊。但他想了想,也不喊了,也顶着烈日,尾随姜安安,顺着树林子能够隐蔽地躲避安安回望的视线,一路跟踪着来到了白依道观的门口。赵先生看见庞三春从白依道观大门里冲出来,拉着儿子安安进了道观殿里时,赵先生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庞三春住在白依道观,安安是利用中午睡午觉的时候,跑过来看望自己的妈妈。

赵先生此时此刻,真是百感交集。其实,孝廉公和庞三春并没有离得多远,但他们俩人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他们夫妻这样煎熬又为何呢?他们这样对家人,孝廉公自己的事业有啥好处呢?后来,赵先生看见庞三春把安安从白依道观中送了出来。看见三春那一幕泪眼涟涟地送安安出白依道观的送子图景,心理充满了深情的哀叹。赵先生想,他是否应该为他们夫妻解开死结?他为此还必须联系到所有与之相关联的人,共同为孝廉公夫妇的重逢尽一臂之力。

庞三春在儿子已经走得看不见人影的时候,才从烈日暴晒的外面回到白依道观的殿中去。安安也一步三回头地走过了赵先生躲藏的地点。赵先生没有叫他,只让安安顺利通过他的隐藏地。他不想在这里接住安安,那样会使安安心存不安,诚惶诚恐地害怕。因为,他看望母亲的事情就这样毫无保留地被人窥破了。赵先生自认为曾经在安安心目中那么高大完美的师公形象,也会在孩子心里头轰然坍塌,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了。赵先生想,还是应该把同安安有联系的人和事先找出来,才能对症下药,解开孝廉公夫妇这个死结。

赵先生低头一想,这个邻姑嫂子不是跟安安有过接触吗?那一晚,安安同狗娃子不是趁着灰暗的夜色去她们家吗?况且,邻姑嫂子还是庞三春的好友。庞三春住在白依道观的事,她不仅清楚而且说不定就是邻姑嫂子亲自安排的,也是有可能的。赵先生一想到此,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他何不去找邻姑嫂子,把孝廉公夫妻的死结彻底解开呢?想到这里,赵先生在阴凉处再也站不住了。他迅速走出林荫躲藏处,又顶着烈日,大步往邻姑嫂子的院子里走去。

此刻,邻姑爷正在一把竹椅子上打瞌睡。邻姑嫂子倒没有午睡,而是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邻姑嫂子竟然有些纳闷。这时候,哪个人会走到他们这个从不显眼的院子里来呢?她走过去,一脚跌在邻姑爷的那把竹椅子上,说:“你莫死睡了,外头有人敲门。”邻姑嫂子自己却走进内房里去换了衣裳。她怕外人看见了她晌午时分这种享受凉爽的暴露穿着有伤观瞻。

邻姑爷从朦胧中醒悟了过来,抬起头来将院子四处晃了几眼,心中有些恼怒。这晌午时分有啥子事情,把他的瞌睡都吵醒了,先人板板哟!邻姑爷正想重新闭上眼睛,那知,大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邻姑爷这时才真正晓得外头有人来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一件胡服短汗衫搭在肩膀上,很不情愿地走到门口去把门打开。他抬起头来看,只见满面汗水的赵先生站在门口。邻姑爷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似的,结结巴巴地说:“哈哟,是赵先生呀!稀客,稀客!”邻姑爷一边说着,还一边把搭在肩膀上的汗衫往身上穿,好像见了孔圣人而光着身子就显得不尊敬似的。邻姑爷一边将赵先生往屋子里让,一边诚惶诚恐地跟在赵先生旁边,他真是怕赵先生给他邻姑爷带来不祥的信息。因为,他们的狗娃子还在孝廉学堂里念书,那是邻姑爷求之不得的事情。难道娃娃在孝廉学堂里惹事生非,要赵先生亲自来跟他们打招呼,希望他们加强管教自己的儿子吗?

赵先生并不知道邻姑爷此时的心情,他直截了当地就往邻姑爷的屋子里走。进了屋子,凉爽了许多。赵先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便回过头来问邻姑爷:“邻姑嫂子不在屋里?”

邻姑爷还没有机会回答,邻姑嫂子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她打了个“哈哈,”大声地说:“哎呀,赵先生硬是稀客,这是太阳把你给晒来的呀!”

赵先生看邻姑嫂子这样干净利落的能干样子,就晓得这屋子里使人感到十分顺眼的原因了。他看了邻姑爷一眼,难怪都说是这邻姑爷是好福气,娶了这么能干的邻姑嫂子,现在竟也要儿子上孝廉学堂读书,并要儿子也做一个有学问的人。她真是一个好强能干的女人。邻姑嫂子见赵先生不坐,总是在这屋子里看这看那。便先问道:“赵先生,有啥子事嗦?”她问完,又叫男人去给赵先生泡壶桑叶茶水出来,这鬼天气也真是很闷热。

邻姑爷去厨房忙去了,赵先生趁机问道:“邻姑嫂子,你告诉我,庞三春是不是住在白依道观里?你莫卖关子,我晓得的。我只想问问这孝廉公夫妻到底是咋回事。我就想当个合事佬,没得其它的恶意。”

邻姑嫂子先是吃了一惊,但后来只得将孝廉公两口子的事情前后经过告诉了赵先生。赵先生想了想,对邻姑嫂子说:“看来,我这个合事佬不好当呀!我看得先把秋姑给姜母说的是非辨清白,庞三春的冤屈就自然洗清白了,夫妻俩才能重新团聚。这件事情,我们要找胡雷乡约商量。”邻姑嫂子见赵先生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芒,她也暗自替三春高兴。

秋姑午睡起来,便又百无聊赖地往汛乡街道上走去。如今,她每日每夜都在担心着官司缠身的汪来俊。她对汪来俊可是又气又恨,对叫花子韦老二却只有恨,恨不得这个叫花子早些死,免得这么令秋姑心烦意乱。因此,她一有机会便要上汛乡的街道上走一走,特别是在胡雷乡约的那里去走一走,希望能够得到有关汪来俊的可靠消息。

正走在街道上的秋姑,忽然看见了孝廉学堂里的赵先生正在往胡雷乡约的家里走去。秋姑觉得好奇,赵先生可是很少往胡雷乡约家里走的,今天这是怎么啦?是大太阳把赵先生晒到汛乡的街道上来的吗?秋姑站在阴凉处,看着胡乡约的门口,直看到赵先生和胡雷乡约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秋姑本想厚着脸皮上前去问问胡雷乡约,雒县的汪来俊县丞到底啥时间到汛乡来?或者汪来俊那个案件有何着落了。但是,赵先生跟在胡乡约的后面,秋姑就只得望而却步了。赵先生天不怕地不怕,况且又是汛乡的圣贤之人,孝廉公也是他的学生,因此就倍受汛乡人们的尊敬,爱戴。要是赵先生晓得秋姑同雒县的汪县丞有些牵连,那可就惹祸了。秋姑又不是傻子,她而今眼目下全靠侄儿供养着,她不敢去淌这股祸水。秋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胡乡约同赵先生从街道上走了过去。两个人一边走着,偶尔还回过头来看了秋姑一眼。秋姑也不知两个人的眼神到底意味着有啥事情。秋姑才不管他们那是啥子眼神嘞!她该到这街上好玩的地方就玩去。她再也不注意胡乡约跟赵先生了。

其实,胡雷乡约与赵先生正是看见秋姑才往街道上走的。两人走在街道上曾回过头去看一眼秋姑。他们正在议论秋姑哩。两人此刻正是去办一件与秋姑和姜母也有密切关系的事情。

姜母在秋姑离开姜家院子时,就在午睡中醒了过来。此刻,院子里还洒满了阳光,那些鸡、鸭、鹅早已经被太阳晒得躲避阴凉处去午睡了。院子里此时静得出奇,几乎没有一点儿声响。姜母被一种孤独和寂寞袭击着,内心里生出一股对秋姑很不满意的情绪来。秋姑只顾着自己到处去玩耍,却不顾姜家院子里,还有一个双目失眠的瞎眼睛嫂嫂。秋姑是虽是小姑子,心也太狠了,竟然独自去街上玩耍,真是欺姜老婆子两眼一抹黑。姜母也想到外面去玩玩,她毅然拿起探路捧,摸索着从阶沿上的椅子上站起来。如一路敲着那根探路棒下了阶沿,又经过院子,再往姜家大门口走去。姜母到底用探路棒渐渐地来到了院子大门口。她摸索抓住了大门,“看着”外面的世界,或许心情格外的开朗。她在心里骂起秋姑来,为啥不把她带出去玩一玩。这大千世界里,也该要有姜老婆子的身影呀。

正在这时候,胡雷乡约和赵先生走了过来。还在老远,他们便看见了姜家大门院子门口站着瞎眼睛的姜母。两人相视一笑,便由胡雷乡约开头,大声地说道:“唉,可惜我们汛乡就出了这么个孝廉公姜诗。他的名声却被姑姑给毁了。”

赵先生故作惊讶地问道:“啊,你听哪个说的?孝廉公家里也会出这种事。”

“唉!”胡雷乡约又故意叹了口气,说:“哪个不晓得哦,这孝廉公的姑姑跟雒县的汪来俊汪县丞是老相好了,大家怕孝廉公伤心,都把这话压到了心里不敢说出来。”

赵先生故意说道:“哦,我晓得了。汪来俊是跟庞县令有仇恨,秋姑打断胳膊往外拐,竟然到处说孝廉公夫人的坏话,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胡雷乡约又说道:“小声些,孝廉公的院子大门就在前头,秋姑可能就在院子里听去,不找我们吵架才怪嘞!”

赵先生又说:“怕啥子怕,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立马跟秋姑当面对证,我也不踩祸事,我只是替孝廉公夫人鸣不平啊!”

“小声些,你看那门好像是……”

姜母在听到外面有人在谈论有关姜家的家务事时,便很快把身子往门里侧了侧。她也希望能清清楚楚地听个明白。姜母不听则已,一听到这些议论,心里顿时火冒三丈。她把大门推过去关好,然后转过身去,那知她那毫无光泽的眼里就淌出了一串泪珠子。她没有想到,秋姑竟是这样不给姜家祖宗争气,竟然这样遭踏孝廉公的名声。姜家的家门不幸啊!秋姑要想嫁人,姜家又不是不容忍,只要秋姑再找个好人家,有啥子不好呢?好你个贱人——秋姑,口口声声在我的面前称是为了姜家的名声,为侄子孝廉公的荣誉。她不仅不嫁人了,还要把她这个瞎了双眼的嫂子照顾好。秋姑硬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作孽啊!秋姑!等你回来,看我跟你算总账!胡雷乡约跟赵先生一路走进了邻姑嫂子的院子。赵先生在进门时还很注意姜家院子大门口的情景。他听见姜母把大门都关了,就感到十分的兴奋。他对胡乡约说:“这事有眉目了。”

胡雷乡约说:“我们下一步如何叫孝廉公和庞三春见面了。”正说着,邻姑嫂子也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胡雷乡约说:“邻姑嫂子可要在这件事拿主意啊!”两人说着,朝邻姑嫂子屋里跨了进去。因为,邻姑嫂子早已经在屋子里泡了两碗桑叶子茶水,等着他们俩人商量事情时喝哩。

邻姑爷殷勤地搬着木板凳请两人坐下来再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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