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将她的伤口处理完毕,便解开了她的穴道。在她迟疑间,还未想好如何发作之前,他已将剑放到她手边,背对了她坐好,淡淡道:“若你觉得我冒犯了你,那就杀了我。”
那剑拿在她手中,颤抖了半晌。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感觉到剑尖已触到了他的衣衫,划伤了一点点他背后的肌肤。可那剑,终还是被她掉落在地上。随着剑一同落地的,还有他一直悬在半空的心。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哭起来,他却突然回过身,一把揽住了她。她受的所有委屈和惊吓,已随着那泪水肆意而出。那泪湿了他的肩头,他却心中渐暖,她终于在他肩头靠一靠了。
待她终于哭累了,便被他甚是温柔地扶着躺倒下去。她有伤在身,不便行动。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只帕子,从院中井里打湿了,帮她擦了擦脸。她红了脸,待要推脱,可他已差不多擦完了。
伺候她洗漱一番,便要准备歇息了。这本是他临时找来的农家小院,正经的厢房就这一间,她歉意地问:“那你呢?”他微微一笑,“咱们还得防备追兵再来。夜里得警醒些。我就在这房中打地铺。”她不便再言语。哪怕那床足够大,她也只有赶紧点点头。他心中了然,微有些怅然地轻轻摇摇头,便自去忙碌。
片刻之后,屋里已静了下来,只隐隐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起先仿佛还听到他呼吸有些粗重急促,可慢慢的,想他是也在刻意调息静气,不多时,便听到他的呼吸变得绵长沉稳。伴随他那平稳的呼吸声,她竟沉沉睡去。
这一夜却梦不断,有些纷乱繁杂。她记得最清晰的一个片断,就是她九死一生,终于与赵知仪又重逢,她悲喜交加,扑入他怀中。待在他温暖的怀中哭了半晌,她突然发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迷幻的清雅花香。她惊诧间慌忙抬了头,却看到与自己深情对望的男子,竟已化作了阿谨。她惊恐间想逃,阿谨却嘴角勾笑,不紧不慢道,“你已是我的人了,还要逃到哪里去?”她羞恼不已,待要争辩,这一急,便已转醒。她才明了,原是一场梦。她不觉有些赧然。
早上醒来,地上已被收拾妥当。她用那只在包扎之后,还算比较自由的手臂将自己的衣衫略为整理了一番。又将头发散开,随便理了理。还未将那长发收拾妥帖,他已端了一盆水进来。
他从盆中绞干了那条帕子,很是自然地伸过来,想帮她擦脸,她红了脸,边躲了躲,边诺诺道:“我自己来就好。”
他脉脉地望着她,轻声嗔道:“莫逞强。这伤口才包扎好,莫要用了力气又迸裂了。”
见她还有些不服,他便嘴角勾笑,半真半假道:“我倒不介意再替你包扎一次。”
果然,她再不言语,只满面羞红,乖乖由着他帮她擦洗完毕。待污水端了下去,再端上来的,便是一碗红薯粥。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当初在高府,她被小少爷捉弄,一病不起,也是靠他悉心照顾的。
她怔怔望着他,他却目光躲闪,有些赧然地解释道:“这院里也没有象样的吃食。只好将就些。”
她手捧着那碗热热的粥,却有些哽咽,她几乎不能想像阿谨在那狭小而简陋的厨房里给她熬粥的样子。
“那你呢?”她勉力将已湿了眼眶的泪往里压了压,又问道。
他微微一笑,从容答道:“我方才在院子里已吃过了。”见她端着粥还未动口,以为她是怕烫,便又补充道,“那粥应是可以喝了,怕烫着你,我已放在院中晾了一会儿了。”
她不再言语,只低了头,大口将那粥喝了下去。
待吃罢饭,收拾停当。阿谨问她,是否要到院中瞧瞧风景。她用手指扯了扯还没整理清透的长发,有些窘迫道,“我这还蓬头垢面呢……”阿谨眉梢微挑,坦然赞道,“虽蓬头垢服,却不掩国色天姿。”
她红了脸,不作声,仍是试图将长发拉扯顺了。可她只单手可动,又如何理得好。阿谨上前两步,在她身后站定,轻声道,“若是你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助上一臂之力。”
她从案上铜镜中,看到阿谨面带微笑,静静立在身后。她微带了吃惊之意,侧了头问道,“你还有哪些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从小在青楼长大,最常见的人便是女人,最常见的事,就是女人梳妆。”他笑着解释道,“虽见得多,我却从未试过。今日不妨让我试试手?”
她笑而不语,由着他那双修长的手,在她头上发间忙碌了片刻。她仿佛觉得发间插上了什么东西,他已轻声道,“这就好了,你且瞧瞧还能不能入眼?”
她就着镜子左右瞧了瞧,整体看他随手插出来的斜在一边的发髻竟别有一番风情,显得她瞬间妩媚了不少。她正想问问那簪子从何而来,突然觉得那木质发簪分外眼熟,竟好象是他曾经送她的那枝,刻有梅花的!
她讷讷问道,“这簪子……”
他微微有些黯然,低声答道,“是你遗失在屋里的,又被我拾了来。”她不觉有些讪讪的。只一瞬,阿谨已抬起头,朝着镜中的她坦然笑道,“既已梳妆打扮好了,那就到院里去坐坐吧。”
片刻之后,阿谨已扶了她,坐在了院中。已是五月初,这山上早是一片姹紫嫣红。这小院绿树环绕,虽清简,却别有一番风情。倒是与刘婆婆那山间小院有些相似,只不过这一家更贫简一些,这院子和厢房都窄小了不少。
阿谨问她,想好去哪了没有。她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他一时也沉吟未决。别院已不能再去,想必他那几处别院,睿王早已了如指掌。可这般漫无目的地逃,也不是办法。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极不喜欢目前这被动的局面。
既然不愿意下半生都躲躲藏藏,那就只能想办法解决难题。那么,能否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睿王目前虽说是想强留了她,好来控制他。但若是她本身就有利用价值,那就另当别论了吧?况且昨夜太子大军赶到,确是死伤了不少睿王的侍卫,与他和肖逸交过手的几人,已没有活口,也不必怕谁来出卖他们。他们理直气壮地回去,想必不仅能解了目前不知何去何从的难题,还能消了睿王仅存的一点疑虑。
他便将心下的想法大体说了说,只说自己目前效命于睿王帐下,却未说自己所司何职。怕说多了,会吓着她。只道是睿王十分热衷于招收各种人才,手下三教九流,只要有一定特长的,基本都能得到赏识。为何不借着睿王的助力,去实现她关于书院的想法呢?
她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决,显是对自己还没有太多信心。阿谨便鼓励道:“当日连高家小少爷那出了名的魔星,你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还怕什么?”
正在此时,看到那夫妇俩,已在院外探头探脑的。阿谨扬声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们正待离去。你们且进来瞧瞧少了什么没有。”
那汉子还未吭声,那妇人已满脸堆笑抢着说道,“不敢不敢。这破屋子里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阿谨扶了她,准备离去。瞧那夫妇两人,小心翼翼,又是点头又是作揖的,宋予诺心中不忍,便轻轻道了声:“多谢两位。”
阿谨瞧了瞧她的神色,便也扭头补了一句:“多有叨扰,就此别过。”那夫妻两人千恩万谢地将他们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