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柔美的月色,沉寂了心中的澎湃情思。忽然间,心中就静了。两人都没有作声,各自想着心事,却又未觉有何不妥,仿佛在这皎皎月华之下,无声胜有声即是最佳境界。
不知是不是入夜风寒,她不易觉察地缩了缩肩。他便极自然地伸出手臂,又将她揽了过来。这次她倒没有挣脱,只顺从地轻轻倚在他身侧。
他正在犹豫,是否该说点什么。她却突然静静开了口,“常言道,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此时,远在天边的他,正是洞房花烛夜。只可惜,只可惜,那新娘子却不是她。她颇为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看她,只遥望着那轮安宁的明月,悠然道,“人生之喜,又岂只这几种。比如此时此刻,夜色大好,有人陪着一同赏月,岂不也是人生乐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几句,或许是夜风微寒,更易让人迷糊,又或许是她哭得伤了神,便有些体力不支,不知何时,她已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
他由着她这样靠着,自己默默地想了会儿心事,又怕她着凉,便仍是将她打横抱起,送进了她的卧房。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将薄丝被拉开盖到她身上。正待抽身离去,她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心中怦然一动,正有些喜悦从心底悄悄升起来,她却在迷蒙间,低低唤了一声“知仪”,他不觉身体僵了一僵。
他尝试着要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她却仿佛攥得很紧,一时竟不得挣脱。他迟疑间,她又仿佛梦呓般,轻轻道,“不要离开我。”若是平时,若是换个女人,或许他会以为她是在挽留他,是一种极其明显的桃色诱惑。可如今,她的声音中却又有些隐含的哭腔,让他心中复杂不已,欲罢不能。真是欲走不舍,欲留却不便。
眼见她的眼睛因哭泣而微微有些红肿,他不忍就这样挣脱她离去,终还是就近拉了一张锦凳过来,坐在了她床前,而手臂就一直任由她拉着。
一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开始,他还在细细端详她的睡颜,看她吹弹得破的肌肤,透出几许粉色,如桃花初绽,分外动人;看她排列整齐的长睫毛如小扇子一般随着呼吸轻轻扇动,别有意趣;看她仍依依不舍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柔若无骨,却让他无法挣脱;还有那被丝被半遮半掩的,她纤细娇小的身体,曾那般火烫地被自己搂在怀中……无论是柔情满怀,还是身中酥麻一片,无论是心念微动,还是绮念丛生,他仍只是静静守候着她。或许最终是累了,后来他也俯在床沿上渐渐睡去。
迷蒙中,仿佛觉得手臂有些酸痛,她想活动活动胳膊,这一动,她便清醒过来。瞧着透过窗纸映过来的微白的天色,她便知,已是清晨了。
就着那微暗的晨光,她便发觉趴在床沿上睡着的人,竟是阿谨。他在睡梦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头还微微皱着,可那浓浓的眉,俊朗的面容,却给人一种安详宁静的感觉。她不知为何,竟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触了触了他的眉,似乎是想将他的眉头抚平。
可他,不知是睡得很警觉,还是她的指点带着火花,只轻轻一触,他便猛然惊醒。她便得以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他,双眸中那两个小小的自己。她微窘,正待缩身躲闪,他却动作更快,只一把,便已揽住了她,头已紧跟着俯了过来。她慌忙间匆匆转了脸,他温软的唇便从她脸庞上倏地滑过,竟落在了她的耳根。
她羞红了脸,特别是那小小的耳垂,更是红得喜人,烫得撩人。
他再想尝试来追逐着吻她,她一边躲闪,一边低声嚷道,“这可不是友人之礼。”
他微一呆愣,她已慌忙挣脱了他的怀抱,站到了几步开外,有些窘迫,也有些戒备地望着他。他一时也有些不自在,便作势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我去瞧瞧早点准备好没有。妹妹先梳洗吧。”
待梳洗完毕,宋予诺便推开了临江的窗。看到江面上已有些金光闪烁,便知今天晴日高照。她一时觉得心情大好,便信步走到了夹板上,迎着万道温暖的霞光,暗暗对自己说:太阳每天照常升起,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赵知仪已是遥不可及,两人既是注定已无缘,那便只有将他珍藏在心底深处。日子照常要继续,既是在情感方面受了挫,那就将对他的未了之情,全投入到新书院中去吧。至于阿谨,既是日后要一起合作,不可能避而不见,又不能指望他疏远自己,那便需自己有礼自持,与他保持必要的距离。
这样决定之后,在阿谨来再次出现她面前之时,她就客气而疏远地行了礼。待阿谨神色复杂地再想说什么,她已露着那种浅表性的微笑与他行礼告退。眼瞧着她不卑不亢地转身离去,他哭笑不得,只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原本是计划乘几天船,待她身体不适之感完全消除,两人便换快马赶路。可不知是她怕两人并骑时,接触太多,还是怎样,在他提议是否换骑马走陆路时,她竟婉转拒绝了。她是这样回答他的,“我瞧着乘船而行,别有一番意味。”
他并不愿意勉强她,只有默许了继续乘船。心中却在暗自计划,该寻个什么借口去走陆路呢?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分外怀念那日两人在那广阔的草场上策马奔驰的情形的。至于她对他颇为刻意的疏远,他并不十分在意,他只坚信一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赵知仪那个最大的障碍已自动除去,若她还不肯接受他,那说明自己下的功夫还不够。哪怕她或明或暗拒绝过他多次,他却是越挫越勇,只因他心中知道,女人随处可得,而心仪之人,或许此生唯一人,既是有幸让他遇到了,他又怎会轻言放弃呢?
到了一个小镇码头,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他派人上岸去采办船上补给物品,他提议道:“已在船上行了几日,想必脚都浮肿了,既是靠了岸,就上岸去逛逛吧。”她确实觉得坐船几日,腿和脚都有不同程度的浮肿,再加上,瞧见那叫芙蓉镇的地方,乍一看也是风景如画,便欣然同意了。
他便得以陪着她一道上了岸。在脚踏上那岸上坚实土地的那一刻,瞬间的腿软,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连续乘船几日确实是有些不明智的。
在那青石板的小街上走了片刻,她才渐渐适应这岸上的生活。那在江上晃晃悠悠的不适感已被脚下坚硬厚实的石板赶得无影无踪,她也能稳稳站好身体,而不必象先前那般不得不让他半扶着。感觉到她刻意的躲闪,他便也将轻轻扶她的手臂撤了回来。两人一路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了几句。他自然而然,而她却有些局促,因为心里一直在提醒自己要与他保持距离,这街逛得便也有些辛苦。
哪怕如此,两人在过往的行人眼中,却也是风采卓绝的一对璧人。两人原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经过街边一家卖绢花的铺子时,那店家满面堆笑,还离了几步远便扬声招呼道,“公子,买朵绢花送给这位姑娘吧。”
阿谨颇温存地望了她一眼,便微笑着应道,“也是,花好自须美人戴。”
她不觉脸上已是一片娇羞之意,更显得她粉面桃腮,煞是好看。碍于他的面子,她一时不便拒绝,只讷讷道,“莫又花银子……”
阿谨笑而不语,已伸手从那摊上,拣了一枝两朵并开的粉色绢花,见她微有躲闪之意,他微微皱了眉,嘴角却仍有笑意漾出,软语哄道,“听话。”她微微一呆,那绢花便已戴上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