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母亲已步了出来,阿谨便不易觉察地向侧后方退了一小步,颇为恭敬地朝林夫人行了个礼,“多谢夫人款待,多有叨扰,小生就此别过。夫人请留步。”
自装模作样地送走了阿谨,宋予诺就知道,母亲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果然,阿谨的身影还未完全从视线中消失,母亲便已亲昵地拉了她的手,仿佛推心置腹似的,满脸慈爱之意询问道:“小若,你觉得这位公子怎样?我瞧着他仪表不俗,谈吐风度也都还过得去。”
“娘――”她害羞似的,皱了眉低声嚷道,“你倒叫我如何作答!”
母亲还待追问,她已提着群裾跑了。母亲瞧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无可奈何叹了一句:“你这孩子!”
晚饭宋予诺没有出去吃,叫如意端进了闺房中。她草草吃了些,便叫如意撤了盘子。心中一直惦记着出逃那件事,自然食不知味。
她吩咐如画给自己摆上笔墨纸砚,打算留下书信一封,免得父母亲担忧。她对如画说,自己今日会客之后,颇觉劳累,要早些歇息,不想叫旁人打扰。如画有些疑惑和戒备地望了她一眼,刚要再说什么,宋予诺便一脸的不悦扫了一眼过来,她只有闭了嘴,知趣地拉着如意一起退到了一旁的小间。
即使如此,宋予诺也注意到,自己在写信期间,那两丫头就不时寻个借口来回走那么一趟,然后装作不经意往自己这边偷偷瞟一眼。看来,若是不逃走,在出嫁之前的这一段时日,估计都得在这两人的监视下度过了。宋予诺越发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今晚必须逃走。还得再寻个借口,让父母亲死了心,莫再寻自己。
思来想去,一封告别信已在心里成了型。她便字斟句酌地想该如何把自己的相法表达清楚。在她奋笔疾书的同时,一旁小间里那两个丫头却意外地开始哈欠连天。如意揉了揉眼睛,随口道:“这时辰还挺早的,不知怎么的,今晚就是觉得困。”
如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接口道:“是呀,我也挺困的。不过小姐还没忙完,咱们可不能去睡。”见如意仿佛已困得睁不眼睛了,她便建议道,“要不这么着,我盯在这里,你先睡一会儿。”那如意一边点头应着,也顾不得洗漱,侧身倒头便睡。
不知是不是被那两个丫头此起彼伏的哈欠声影响的,宋予诺也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哈欠。她突然觉得今晚的空气中有一股奇异的花香,她正在疑惑,这莫非是梅花香,可庭院中好象没有种梅花啊?这样想着想着,她便渐渐意识模糊起来。不知不觉中,笔也掉落在案上。她已伏在那写了大半的书信上,沉沉睡去。
待她被一下剧烈的颠簸猛然惊醒,便发现自己不似躺在正规的床上。她费力地将那已睡得有些酸痛的脖子扭了扭,一抬眼便看到阿谨正在她的头上方,含笑着注视着她,“你醒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躺在他怀中睡的觉。她一时大窘,便要挣扎着起身。阿谨松开了怀抱,轻声解释道,“将你带出来时,你睡得那般沉,怕这马车里睡不舒服,才抱着你的。怎么,不想睡了么?”
她讪讪一笑,也解释道,“这方才被颠醒了,想来一时半刻是睡不着了。”
她坐到他身旁,伸手将马车的帘子撩起一个角,朝外看了看,却是漆黑一片,也看不出到了哪里。唯一能分辨出的就是,仿佛已远离了市区。她不由疑惑道:“这是要去哪里?”
他在一旁静静答道,“这是去惠州的官道。”
见她还有些疑惑,他便轻笑一声解释道,“你留了那样一封书信给爹娘,若是还留在东林县,知县大人必定会去派人捉捕咱们归案的。”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那封信仿佛是还未写完呢,情急之下便已轻呼道,“糟了,那信还未写完呢……”
他温和一笑,安抚道:“放心,那信我已替你补充完整了。”
她突然又想到一点,“咱们的字迹可是不同的。”
“那岂不恰好说明你不是编瞎话,确是有男子带你出走了。”他眉眼含笑望着她。
那信里,她为了使父母亲死心,不会再寻自己,已是努力将自己抹黑了,什么与今日相见那谨公子在远游之时,便已相识,早已两情相悦,私定终生。又怕爹娘不同意这门亲事,便只有先斩后奏。她还把阿谨又夸了一番,说她相信他会好好待自己,请爹娘放心。还说自己唯一遗憾的是这次出走之后,就不能再在爹娘身边尽孝了,还望爹娘原谅孩儿的鲁莽之举等等。
信才写到这里,她还未及说道别语和属名,便已睡了过去。既是想起了这件事,她便追问道:“那信上你究竟补了些什么?”
阿谨却笑而不语。他自然不会告诉她,他只寥寥数语,却是最重要的:“岳父岳母大人在上,小婿以母之亡灵起誓:此生必将善待芷若。请二老放心。不必再寻我们,若是有朝一日,她自己想回来了,我们再来与二老请罪。”
车内空间狭小,两人几乎是紧靠在一起。她微微有些局促,可这天寒地冻的,又怎能让他和车把式一般坐到外边去。他已觉察到她的心意,便主动道:“天色还早,要不我去外面坐,你再躺下歇息一会儿。”
话音才落,他便起身准备出去,却被她一把扯住衣袖,低声道:“外面太冷,还是坐在这里吧。”他心中大喜,便又坐了回来。瞧着她又打了个哈欠,便指指自己的肩头,微笑道:“既是不许我出去,那就在这里靠一靠吧。”
她再次撩起帘子瞧瞧依旧浓重如墨的天色,知道这漫漫长夜若不睡觉也无从打发,便也听话地靠在了他的肩头。一会儿功夫她便沉沉睡去,于是,她又不出意料地倒在了他的怀中。他心中甜蜜欣喜,又如何睡得着,只轻轻揽着她,稍微闭了闭眼。那马蹄声有节奏地律动着,使这寒冷寂静的夜多了几分意趣。那路长长的,一直伸向远方,他期望与她相伴的路可以再长一点,让马车就这般一直跑下去,跑下去……
等他扶着她下马车时,天已微明。他叩响了书院的大门,那负责新院建设的傅公子,原本就是暂时宿在书院里的,听到动静,已叫伙计过来开了门。阿谨注意到那傅公子,自见到芷若着女装的模样便喜出望外,那眼中的惊艳之色半晌未减,不由暗下决心,一定要就近给她再订个客栈,决不能叫她留宿在书院里,免得那傅公子近水楼台先得月。
两人粗略梳洗一番之后,一起到街上一间小饭馆用了早饭,便凑在一起开始商议书院的诸多事宜。为了方便起见,也为了避免傅公子再心不在焉,阿谨提议让宋予诺又换回了男装。她便叫傅公子找了身早已订做好的先生统一的长袍套在了身上。
惠州的分院,因有了建第一家书院的经验,各项工作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傅公子已过来月余,准备工作自是做得差不多了。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接下来,就只等聘先生招学生了。到开春,年过完,就可以正式开课。
显是睿王对她的办事效率和管理才能十分看好,在她负责建成了三处书院之后,便派专人送来了那象征身份的印鉴“海之无涯”,显然睿王也是取自“学海无涯”之意。这印鉴却被特意做成了长命锁的式样,并接了长长的锦钱玉珠串成的链子。她知道玉是养人的,阿谨也曾仔细瞧了瞧,知道那是上好的羊脂玉,便也同意她贴身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