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听出这是阿谨的声音,她还是颇为吃惊地转过了身,“是你?”
迎着月光,他得以瞧见了她面上残存的泪痕。虽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心痛的感觉占了上风,他仍是伸出手臂,用修长而温热的指尖,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而她,不知是出于一时软弱,是被他感动,还是悲伤不可自抑,已泪眼涟涟地扑到他怀中嘤嘤地痛哭起来。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有轻抚着她的背,给她安慰和倚靠。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她终于不再拒绝他的抚慰和怀抱。他愿意再等,等她慢慢放下另一个“他”,等她最终接受自己。
哭了半晌,她终于渐渐止住了泪。待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她便抬起依旧湿润的眸子,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沉吟了片刻,便轻声答道:“还记得我曾送给你的香包么?”她有些不解地点点头。
“那里面的香料是特制的。你的衣物只要是经那香包熏过香,就会留有特殊的气味,弥久不褪。”他耐心解释道。
“那又怎样?”她追问道。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竹筒,打开盖子,便飞出一只小蜜蜂来。那蜜蜂却也不飞走,只围着她转着,不停地嗡嗡作响。
“看到了吧?这蜜蜂喜欢这种气味,若我将这竹筒盖子盖好,它就会去寻与这竹筒中花香相同的气味。无论你在何处,只要不离我百八十里远,我随着这蜜蜂,就能找到你。”他十分笃定地答道。
“那香科是你调配的么?”她带着惊叹之意,追问道。
他笑着点点头答道,“我曾学过调配香料。”正因为他对调香有自己的研究,所以一般的人若想在香料里做手脚,还是瞒不过他的。
“那次在荒山,还有在悬崖边上,你都是靠这只蜜蜂找到我的?”虽说在现代,她也曾读到过关于蜜蜂会引路的资料,但她仍觉得不可思议,有些将信将疑。
他却郑重地点点头。“我说要尽我所能,护你周全――这,并不是说笑。”他扶着她的双肩,紧盯着她,认真道:“相信我。”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只有红了脸,低着头,道了一声:“谢谢你。”
他却有些不悦地微微皱了眉,“若你我之间还需说谢字,岂不是生分了?”
那只完成使命的蜜蜂,此时已乖乖停歇在她臂上。她怕被蜜蜂蛰咬,也不敢妄动。阿谨拿那竹筒,在她臂上轻轻一划,那蜜蜂便已进了筒里。他忙塞上了盖子,随即将那竹筒收进了怀中。
采而佩之,奕奕清芳。他多么想将那梅花采一朵,亲手戴在她的头上。可他曾经给她戴过的绢花,如今还被他收在怀中不见天日,他又如何能再轻举妄动呢?他生怕自己一时心急又将她吓跑了。
月色如此之好,她似乎还不舍离去。既如此,那就再陪一陪她吧。这样想着,他就顺手从腰间抽出那用梅枝刻成的箫,轻轻吹奏起来。那清丽而悠扬的箫声,使这清冷的月光也仿佛多了些温柔之意。她微微侧了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一曲终了,她走近两步,笑意盈盈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阿谨朝她走过来,谦逊笑道:“过奖了。”
她歪着头玩笑道:“确是很久没有吹曲了,手还真有些痒。”听她如是说,他便将手中的箫递了过来,“这有何难,若是不嫌弃,那就用我这支吧。”
她笑着点点头,接过了那支箫。她吹的却是由着心意想到的那曲《幽兰操》,那舒缓而不沉闷的调子,听着很是惬意。他略一思虑,便纵身跃起,折了一枝梅当剑,舞弄了起来。那剑气所到之处,枝上寒梅纷纷落下,随风而起,飘然而下。她站在一旁静静吹箫,不觉身上已满是落花。
月下的他,风姿卓绝,举手投足间,挥洒自如。那剑法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畅快而随意。
其实她也颇为他的风采折服。若是没有赵知仪先入为主,或许她已喜欢上了他。可是……想来,一切自有定数。
她想着这样那样的事,箫声便渐渐低了下去。他缓步走过来,伸出手去,轻轻抚掉了她眉梢的一片花瓣。她微有躲闪之意,他没有象往常那般再特意讪讪解释一番,而是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将下颌贴在她的发上,低声道:“我喜欢你,喜欢你在我身旁,触手可及。我不奢望你也同样来喜欢我,但至少,准许我就这样陪着你。”
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静默了片刻,便缓缓将手臂伸上来,轻轻环在他的腰上。突然一阵寒风吹过,她不觉一阵轻微的战栗。他瞧了瞧天色,柔声道:“天色不早了,夜风寒冷,怕你经受不住,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她顺从地点点头,便随着他一同走出林子,朝远处那依旧喧闹的大街走去。
走到她住的那条小巷里,从一旁也转过来一个老者。她定睛一看,竟是书院的医理先生莫老爷子。她这才想起,莫先生也是住在这条街上。莫先生仿佛有些意外似地瞧了瞧他们二人一眼,便满面堆笑地过来招呼。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便对阿谨说:“我与莫老爷子正好顺路,你就先回去吧。说不得楼里众人还在等着你呢。”
阿谨知她为什么突然窘迫起来,与莫先生寒喧完,便也分外识趣地与两人作礼道别。宋予诺便得以与莫先生一路聊着走回来。
莫先生眼睛雪亮着呢,显是已对二人关系有所感知。说了没几句,便已扯到了正题上:“林丫头,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人家了。”
她红了脸,嗔道,“莫老爷子,你又多事了。”
“莫怪我老爷子多事。虽说谨公子比我们家少爷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我瞧着也将就了。他又对你这般贴心,你还待找怎样的?”莫老爷子分外诚恳地劝说道。为了说服她,甚至连他向来有好感的自家少爷也暂时放到了一边。
她有些忸怩不安,不知该如何作答。莫老爷子又沉不住气了,继续道:“我说丫头,人得知足。谨公子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这几年下来,一直对你不离不弃,也算是难得了。倘若你总是这样一幅不冷不热的态度,若是有朝一日他坚持不下去,放了手,另找了他人,你可就追悔莫及了。”
她闷闷回了一句,“你明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知道,你不就是为了我家少爷么?”眼见已走到了小院门口,莫老爷子直接停了脚步,扯住她,急切道,“你和少爷想来还是缘份不够,少爷进京当了驸马,这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你又能怎样?念了他几年,林丫头你也算是对得起他了。总不能因了我家少爷,你就蹉跎一辈子,将这大好年华都糟蹋了。”
“可我还是忘不了他。”她已带了哭腔,“莫老爷子,你知道,我们曾是多么好……”
莫老爷子叹了口气,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夫也是为了你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人总得向前看……”莫老爷子一边叹息着,便渐渐远去。留下宋予诺独自感受着面上潸然而下的冰凉之意。
莫老爷子的话显是对宋予诺有所触动。两人关系虽未再进一步,但宋予诺已不再排斥阿谨的体贴和照顾。两人相处越来越默契,往往一个眼神,便能互知心意。阿谨知道她目前心意不在两情之间,便也没有再逼迫她,只是顺其自然。两人又携手建了几家书院。此时,无涯书院的名号,已响遍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