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等她答话,他已转身大步出了屋。那挺直的背脊,仿佛在向她宣告,他对她没有半分留恋,他说的做的,不过是一个主子对下人刻意表达的宽厚和体恤。
宋予诺脑子里乱得很,自己抬手摸了摸额头,感觉更烫了。想着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和亲人远离着,刚才又多少受了些惊吓,心中顿时觉得委屈万分,眼泪就扑扑地掉落下来。
正伤心着呢,福生却端着那洗脸盆进来了。原来刚才二少爷打发他出去帮着买东西了,说是买什么鼻烟壶,其实只是看福生在照顾她,想找借口打发他走罢了。
待那凉毛巾敷到了额上,他不放心地问,“那二少爷有没有纠缠你?”听他这样问,估计是二少爷平时对她的纠缠,他也有所耳闻。
“还好,没有。”宋予诺不便把刚才的事都说出来,只有含糊应着。
感觉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她便闭上眼睛,安心地享受着他的照顾。一会儿,听到有小厮在外边报,“林先生,请的大夫到了。”福生忙起身迎了出去,“大夫里面请,是我家先生病了。”
因为宋予诺是男装,无所谓避不避嫌了,那大夫一把抓过她的手腕,两指轻轻按在脉搏处,只几秒工夫,他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宋予诺便有了些退缩之意。大夫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那候在一边的小厮去准备纸墨,他要开方子。
待那大夫走了,宋予诺微微向上抬抬身子,勉强做出个微笑来,“真是辛苦张兄了,又要帮我冷敷降温,还请来大夫帮我看病。”
“这大夫不是我请的,我是去找管事说过,管事没答应。”他却一本正经地这样说。
她不由一怔,那这大夫是谁请来的呢?难道是刚才被自己气走的那人?再仔细想想,刚才那小厮,不正是平时常跟在二少爷身边的那个顺喜吗?
宋予诺这一病就躺了好几天,其间那小少爷还来看过她一次。
因为吃了药,虽说还是烧了两天,但总比自己抗着强。等那来势汹汹的高热终于退去后,宋予诺感觉精神也好了许多。向来不喜欢一生病就躺在床上不动,那样无事可做,病痛在感觉上仿佛就会扩大好几倍,所以稍微好一点,宋予诺都会找点事做,既为打发时间,也为注意力转移,让自己不必那么难受。
她让福生帮忙找了闲书翻着看,虽说古时的书都是竖排,而且是从右往左读,让她非常不习惯,不过有书看总比没书强,在电脑缺乏的时代,只好将就了。
福生见她好了些,也就出去忙自己的了。毕竟,他也不是专职来服侍她的,府里还是有些粗使的活计,需要他去做。在宋予诺发烧最厉害的那两天,他几乎寸步不离左右。让宋予诺很庆幸的是,那两天居然也没人给他安排活,不知是不是管事默许了他来照顾她。宋予诺心中有个想法却一直不想承认,或许是那二少爷给管事打了招呼,要不福生哪会这么闲能这样照顾自己。
她正斜倚在床着看书,只觉得外边有刻意隐藏的脚步声传来。宋予诺向门口望去,却没见到人。正待起身查看,那开着的窗口,露出一个小脑袋。还没等她跟他打招呼,就又突然低了下去。不知是不是踮着脚往窗里看,支持不住了。
在病得最厉害的那两天,说实话,她心中是充满怨恨的,觉得这小魔星,真是欠揍。不过这下真的见到他,看他那想进又不敢进的可怜模样,心中竟又软软的,那瞬间萌发的母性占了上风。宋予诺还是微笑着向他招招手,喊道,“是小少爷吧,快进来。”
小家伙犹犹豫豫地从门口探身进来,小嘴撅着的,看来情绪不高。宋予诺又向他招招手,他才慢慢把身子挪过来,站到她床边。
宋予诺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他居然有点扭捏不安,脸也红了。她笑了,问道,“小少爷这是怎么啦?几天不见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都是我不好,害先生生病了。”他哼叽了半天,总算嘟囔出这一句。宋予诺觉得这孩子,只这一刻最纯真最可爱,因为他知道关爱他人了。
“傻孩子,先生早不怪你了。等先生身子好了,再给你讲好多好多好听的故事,好不好?”
“好!”他脸上又渐渐浮起笑来。
“那你以后可要乖乖听先生的话哦?”她趁机说。
“嗯!”他很坚定地应了一声,怕她不相信似的,又补充道,“不信咱们就拉勾!”
“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也伸出小指和他拉勾,勾完还击掌为誓。小家伙放下了心事,开开心心地跑出去玩了。
除了小少爷,映雪也曾托人送过一盘糕点。大概是那天宋予诺送的那幅字,让映雪已经明白了她的拒绝之意,所以不便过来直接看她,但心中多少还是有点牵挂,就用了这种间接的问候方式。
不管怎样,宋予诺心中还是感激的。如果换做自己,被人拒绝了,她会避而不见的,而且就算路上遇到,她也会装做不认识。对待情事,她向来不够洒脱。而映雪,能如此,至少说明在这方面比自己大度。这样的好姑娘,当不成情侣,或许当好姐妹也不错,如果映雪能接受她新身份的话。
宋予诺在床上躺了三、四天之后,除了还稍微有些咳嗽之外,已无大碍。心知,虽然主人没规定必须几时开课,但自己还是应该有点眼色的,毕竟人家花钱请她来,不是让她度假的。于是决定第二天就恢复上课。
在正式上课之前,想起这几日生病,府中各处对她的照顾,心知还是应该去表示一下。决定之后,宋予诺便正了衣冠,先到夫人处拜见。
没想到那二少爷竟也在那里,想是刚被训完话。别看他平时一幅吊儿郎当的轻浮模样,在他母亲前面也是规规矩矩的。宋予诺没想到他居然对她主动点头示意。想起还需要他帮自己保密女儿身份,便也对他微微一笑。他也不走,只老老实实立在夫人旁边。
不管怎样,既然进高府当了下人,那就得守下人的本份。对主子,该有的礼数是一定要有的。这样想着宋予诺便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小人见过夫人,见过二少爷。”
“先生病了这几日,可曾好些了?”夫人抿了一口茶,缓缓问道。
“有劳夫人挂心,已无大碍。”她很谦卑地答道。
“不知我儿的学业进展如何?”没想到老夫人突然问起这个,想起最近真的还没教什么呢,宋予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母亲,先生大病初愈,还是长话短说,让先生早点回去休息吧?”宋予诺没想到二少爷居然为她打起了圆场。
“嗯。”夫人沉吟一声,把那茶杯放在桌上,“那先生就先回去歇着吧。”
“夫人放心,小人定会尽心竭力。而且小人已然康复,明日即可复课。”接着,她拱手做礼道别,“要是没别的事,那小人先行告退了。”宋予诺含首倒退着出了门,到门廊上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旧式家长的威严总算是领教了,回想起刚才二少爷那老老实实的模样,突然就觉得好笑。虽说他向来阳奉阴违,但至少面上,他是惧怕夫人的。
而且自从那天与他有了约定,不知为何,她竟真的相信了他的话。既然不用再担心他的好色,他也没那么可怕了。那日他还帮忙请了大夫瞧病,她心中还是非常感激的。这次再见到他,还在夫人面前帮自己说话,竟觉得他也顺眼了许多。其实说来,他的身形外貌和表哥基本是属于一种类型,都是那种白面书生,身材偏瘦,眉目含笑,属于亲和力比较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