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阿谨自语道,脸上神色未明。见多福还杵在那里未动,他便道了句,“你且下去,记得帮我继续留意前面的情况,及时来报。”
多福忙点头应着,阿谨便自己朝小院走去。那院中有微光透出,显是有人已提前掌了灯。他的神色不由暖了两分,再不是方才那冷漠疏远的模样。
院中倒是很清简,与前院的富丽堂皇相比,这里确是素净简陋了些。阿谨正用手轻轻摩触着书架上的一排排旧书,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却是丫头暗香得到多福传报,已赶来伺候。
“谨少爷,您的屋子暗香早已收拾好,您看还需要什么?”暗香殷勤地候在一边,等他的回话。
“你去请示妈妈,让她帮我安排一下,看能不能让我与红玉谈一谈。”阿谨噙了笑意,温言吩咐道。
暗香面上微微一红,不敢直视于他,已低头领命退下。随着那脚步声轻轻而去,很快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他略略扫视了屋子一周,发现到处都是洁净的。虽说他这一段时间很少住在这里,但显然丫头们得了吩咐,还是很上心地打扫了他的屋子。
前不久,他才抽空去把西郊那房子收拾了一番,将一些旧物搬了回来。倒是不是为了睹物思人,只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该做什么。
除非有事,他是不会留人随身伺候的。他是过过苦日子的人,不管有没有人伺候,那些该会的不该会的本事,他也基本都学会了。派了丫头来伺候,只是说明妈妈对自己的特殊照顾,他确是不必强作那主子的架子。能自己解决的事,他绝不假借人手。因为他怕生活太安逸了,就消磨了斗志,冲淡了那些刻骨的记忆。
而且,从楼里姑娘们看他的眼神,他便知道自己是受女人欢迎的。可是从楼里见过的那些陷入温柔富贵乡不可自拔的男子们,已用惨痛的教训告诉他,对这一类的女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不管她们是因他的身形相貌而注意他,还是因妈妈对他的器重而巴结他,或是果真因他与楼里众人不同的品性而欣赏他,目前他都无暇顾及。
阿谨呆望着屋角仍旧原样摆放着的旧式梳妆台。上面有一把黑红色的木梳,已缺了两根齿。他一时眼眶有些湿润,但只一瞬,他便把那泪生生逼了回去。心中又坚硬起来,目光也更坚定,显是已打定了主意。
半晌,暗香来回话,说妈妈已安排了红玉候在聆风阁。为不耽误生意,只准一个时辰。以红玉目前的风头,一个时辰便可弹好几支曲子。听红玉弹一只曲子,没有百两银子,也是排不上队的。
看来妈妈确是很照顾自己了,这一个时辰,可是让她少赚了不少银子呢。阿谨不由面露微笑,这事事如此顺利,不得不说,妈妈还是暗中帮了不少忙。由此看来,当初孤注一掷,确是对的。
聆风阁是单独的一座小楼,在院中西边。靠着西墙,因墙外便是明湖,倘若开了窗,便有湖上轻风徐徐送来,那柳枝被吹得在窗棱上轻轻抽动,仿佛和着风声,声声入耳,却不让人烦闷,只觉清新适意,因而这楼便被命名为“聆风阁”。
这楼所处之地,景致倒也不错,却有些偏远。平素除了镇上诗社的几个才子会预约着在这里小聚,一般倒也清静。妈妈便将这里当作议事之所,有什么要避开人商议的,通常就会来这里。
那大开的窗,眼见有一袭粉色纱帘,被风轻轻卷起,在窗口来回悠悠飘动,这美妙的一幕极易让人心中生出些许绮念,仿佛是一个粉衣女子在融融夜色中,皎皎月华下,轻歌曼舞。小楼周围便是繁密的柳树,虽已是深秋,树上枝叶依旧繁盛,未见凋落太多。那柳叶的清香已不觉盖过了青楼中特有的脂粉香气。
楼下侍候的丫头,对阿谨恭敬地行了礼。他点头还了礼,便拾阶而上。
大半个时辰之后,红玉神色复杂地走了出来。阿谨目送着她离开,心知她已被打动。他分析问题向来实话实说,却总是一针见血,反而比拐弯抹角更易打动人。
母亲曾教过他,若想知道别人想什么,就易地而处,从别人角度去看问题,往往有不同结论。今天,他同样是这样打动她的。
高家大少爷,虽常来百花楼喝花酒,但从言谈举止,便可看出,他对自己十分克制,这样的人,绝不会为一些意外的人或事而乱了常有的分寸。高府的生意既能在他手中,蒸蒸日上,有声有色,这样务实的人,又怎会为一青楼女子,弄得人尽皆知,留下一掷千金的浪荡名声,而去影响自己府上的生意呢?他的克制,他的沉稳,早已是高府生意的活招牌。
哪怕红玉和他走得再近,他也只能是拿她当个知己。或许他仍会不时来与她畅谈一番,或是小酌一场,却绝不会冲动到直接娶回家的地步。
听说前不久,刘媒婆就想牵线,把镇上最大的成衣坊“云裳”的老板云景天的独生千金云想容许给高家大少。这高府和云家若是联姻,自是对两府家族生意都有所助益。而且,据闻两人平素各自帮着府里打点生意,已是来往过数次,是否早两厢有意,已不得而知。
据说高老爷已颇有意于云家姑娘,那高家大少仿佛还在观望中,不知是对云姑娘还未生情意,还是已心有所属。
不过,无论从哪方面看,那云姑娘自是与高家大少更般配些,那随后的婚事,想必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那云家姑娘,既能帮衬着老爷子打点生意,自是精明不已。这样精明能干的女子,家势又不错,有娘家人撑着腰,想必,就算大少爷能将红玉娶进府做小,她也未必是好相与的。一般的青楼女子,嫁进了大户人家作妾,晚景都是很凄凉的。虽吃穿不愁,但却总是被那些所谓正派人士们不齿,处处遭人冷眼。
这可是那些逃回楼里重操旧业的老姑娘们说的。在楼里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倒也没谁特别瞧不起谁。哪怕是年老色衰,不能接客挣钱了,妈妈也会给安排楼里盥洗缝补之类的活计,让她们可以自食其力过日子。
这才是最狠的一击。能让她对大少爷彻底死心的,无非是让她看到,若是跟了大少爷,她的日子会多么难过,甚至远不如在楼里逍遥自在。
若是想为自己找个好归宿,还是抓个心思单纯的男子,日后也好相与。楼里姐妹对这类男子的控制手段,多不胜数。显然,高府大少爷,不是这一类人。在商言商,无商不奸。与商人交往,利字当头。有利则一拍即合,即使是曾经的敌人一样可以合作,而若是无利之事,即便是知交好友,一样一拍两散。
大少爷对红玉的那一点兴趣,仿佛只拿她当一只精致的花瓶,已很满足于每次来观赏一番,却并未深厚到非得将这花瓶买回家中去招摇惹事,引人觊觎。
既然红玉未能从高家大少这里打开缺口,那就必须得让她死心,先放下对大少的那一点别样心思,才能专心去走下一步棋。
按旧例,大少爷一般大概七八天回府一次,来处理一些家事,以及向二老汇报一下铺子里的情况,比如账目之类。平时都住在铺子里,很少回来。按大少爷的意思,那样更方便做生意。据宋予诺猜想,他们兄弟二人不合,也是大少爷不愿意回来的一个主要原因,不见便可免生事端。最近不知为何,他却突然回来得勤了。自然,宋予诺和大少爷之间的交往也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