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宋予诺将这曲子练得很熟了,便想寻了大少爷展示一番,叫他瞧瞧他教的成果,也相当于是向这老师谢这教导之义。才走到大少爷厢房门口,便遇到大少爷的贴身丫头冬梅。
冬梅微笑着向宋予诺行了礼,宋予诺还了礼,还招呼了一声“冬梅姑娘”。冬梅便主动问道:“先生可是来找大少爷的?”
宋予诺便笑着点点头。冬梅笑盈盈道:“先生来得真是不巧,大少爷刚去铺中巡视回来,路上遇到一个旧相识,一路说笑走回来,说不得便要留客吃饭。我先行两步,便是回来先吩咐厨房那边准备着。”
因宋予诺平素对下人们都甚是亲和,人缘还不错,众小厮和丫头们,对她都比较客气有礼。冬梅见宋予诺略有失望之意,便又安慰道:“大少爷平日便很看重先生,先生不若先在此等候片刻,想来也该回来了。”
正在说话间,已听到前庭那边有说话声传来。只见大少爷在一边带路,陪着一位白袍公子步进了门廊,正朝这边走来。大少爷的声音甚是有礼:“赵公子,这边请。”冬梅已迎了上去。
赵公子?宋予诺听到这个仿佛很遥远的称呼,不觉呆了呆,待瞧见那边几人,已朝这边走来。她下意识地将自己隐在了回廊的柱子之后。不知是因近乡情切,还是未作好思想准备,她由着自己趁着冬梅遮挡的空当,已慌忙转弯抄近道折回了自己屋中。
当她将自己关在屋内,身体紧靠着门站定,她的心跳才渐渐缓了下来。原以为已将表哥和赵知仪他们都压到了记忆深处,却不想,人生何处不相逢。竟能在高府意外与赵知仪重逢,还是在这样让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当初她不告而别,总觉得多少还是亏欠了人家的,她确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那便只有先躲着。
冬梅帮忙在大少爷屋中摆了席。两人边饮酒边畅谈,倒也惬意。可大少爷却已察觉到,赵公子自从远远瞧见林先生的身影,便有些欲言又止。
大少爷便故意道:“今个二弟好象有事,要不也能多一人作陪了。”赵公子便接口问道:“方才刚进门时,仿佛看到回廊那边有一白衣书生,一晃眼就不见了,莫非就是令弟?”
大少爷坦然答道:“二弟比他高几分,那是我们府上新聘的教书先生。”
“哦?”赵公子似乎颇为紧张,盯着他追问道,“不知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怎么?”大少爷玩笑道,“莫非赵公子想挖墙角?据我所知,你们府上倒没有几岁幼童可以让他教。”
赵公子脸略红了红,不由想起当初在东林书院,与芷若初识之时,为与她相争一时之气,曾骗她自己上有兄长,下有幼弟。其实他却是家中独子,稍微相熟一些的,便已知晓这一点。那日赶巧,效义平素与他交往也不多,便也得以用此来哄骗他们二人,逞了一时口舌之快。
见大少爷询问似的望着自己,他想了想便答道:“方才乍一见,瞧着身形,倒象是一位旧友。”
大少爷若有所思盯着他认真道:“我家这位先生,姓林。本名恕敬轩不便告知。”
赵知仪眉梢微微一跳,既已确认了是她,是否该立时前去相认呢?可方才她很明显的逃避,显是还不想与他如此相见。既如此,他又怎舍得叫她为难呢?不管怎样,搜寻了她这几个月,总算有了消息。瞧着高府也是正经人家,倒不必怕她受了欺负。念及于此,他便强作了镇定,缓缓道:“许是我眼花了。”
大少爷是在商场上混久了的人,对察言观色甚有一套,见赵公子之前便欲言又止,听自己说先生姓林,神色又极是复杂,虽最终否认了是他旧友,但他心中已有数,想必有什么缘由,使他不便立时相认。
眼见气氛略显沉闷,大少爷便刻意讲了几句生意方面的事,将赵公子的注意力引了开去。谈了一会儿,气氛才渐渐和缓起来。
从早几年跟随着父亲出入各种场合,到现在自己渐渐挑了大梁,对经商所必须结交的各色人等,他已很是有数。比如赵公子,家势不错,家里又有人做着官,品性也算上乘,不管从哪方面考虑,都得好好结交。
无论怎样,也不能因她去得罪了这赵公子。他自己看重她是一回事,但他从小受的教育已让他习惯了凡事从家族利益出发。早先他已听说过赵府的一些事情,若她果然是赵公子一直在寻的人,那高府确是不便再留她。可他又确实不愿意出卖她,或是赶她走,他能做的,只能在尽量为她考虑的前提下,寻个适合的时机,将她安置好。如此,也就不枉他们相识一场。
二少爷整日无所事事,除了夜里去百花楼消磨时光,白日里,总是睡到日上三竿。若是老爷发起脾气,他就嘴里应着说去铺子里瞧瞧,也去学学做生意,实际上却不知领着顺喜瞎逛到了何处。老爷恨铁不成钢之余,便只有对他的放浪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大少爷负责府上的诸多生意,每隔几日都有各铺的账房在傍晚时分拿了账薄来与他过目。这一日他翻了几页薄子,惊奇发现,二少爷竟以各种名目,几日之内就支走了五百两银子。他一时颇为恼怒,一边吩咐小厮去请二少爷回来,一边沉声道:“叫他回来就立时来我房里!”
对于这个二弟,他亦是感情复杂得很。原本按理,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应是交情不错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二弟就总是一幅与他对着干的样子,他让他往东,他就偏往西。他还不能直接去父亲那里告状,告状的结果,除了让二弟挨一顿板子,徒惹母亲难过,只会使兄弟之间更不和睦。因此,他还是决定在告知父亲之前,先叫二弟回来,自己亲自问一问他。
原本那派去的小厮还怕二少爷不肯听话回来,他当时就忍不住吼了一句:“那就告诉他,若他不在一个时辰之内回来,休怪我不给他情面,断了他的用度。叫楼里的姑娘笑他吃白食!”
这话还是极具威慑力的,二少爷虽不务正业,但在欢场混惯了人的,极要面子,最怕就是出不起银子被楼里的姑娘们耻笑。若真是那样,他日后也不必再在那里混了。那不交钱吃白食的,是最让姑娘们不齿的。
行有行规,楼里姑娘们在各个楼里都有相熟的姐妹,对于这种吃白食的客人,这种事在坊间传得极快,特别是象他这种原本有头有脸的人物,准保不出几日,几个楼里都会将他拒之门外。没了那些莺莺燕燕们在耳边饶舌,那要叫他如何过日子?他可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同样是百花楼的常客,大少爷就极有分寸。虽说偶而,他也会点某个姑娘泄泄火,这是男子们在成家立业前,必经的成长之路,他倒不以为耻。平素再去,多半也只是喝喝酒,听听曲,权当是日常的消遣,倒也花不了几个银子。他又甚是有礼自持,各位姑娘们也对他比较规矩,绝不会因他没有一掷千金而轻慢他,毕竟她们皆是知晓他们高府名声的。
若说大少爷恼二少爷,倒不是因他去百花楼,而是恼他风流得那般没品!拿父亲曾教育过他的话来讲,一位少爷,就该有少爷的风度,切不可胡作非为,乱了分寸。显然,二弟已玩得失了分寸!
大少爷在房中等了个把时辰,二少爷才彬彬迟来。一进屋,就一脸的不情愿,显是已喝了几杯花酒,身形略有摇晃。他冷眼盯着二弟,眼瞧着他拖了凳子出来,自己坐了下去。显是被酒烧的浑身燥热,他伸了手去拿茶杯,想是要倒杯水解渴。大少爷再也忍不住,挥手一把就将二少爷方拿在手中,还未拿稳的茶杯扫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