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迫于妈妈平日的积威,再加上阿谨渐渐冷峻的脸色,知道这少主子日后是会当家作主的,便一个个也都老实恭敬地认了这个新主子。偶而有个别不服气的,也不敢稍有微词。只因上次那多嘴的翠儿暗自嘀咕了几句对阿谨大不敬的话,被人传到了妈妈耳中,便被妈妈狠狠教训一顿,直接从姑娘的身份,贬到厨房做了粗使婆姨。
而象以前与他一起混的几个小厮,阿谨直接用拳头解决了问题。男人只服有本事的人,对于他们这种粗莽汉子,拳头无疑是最好的谈话方式。
阿谨身上的短褂,也已换作了长衫。连发髻也有丫头给细细梳好。待众人见了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阿谨,才不得不承认,他果然是与自己不同的。那气韵风度,乍一看,已颇能唬得住人。
可是,妈妈既已下了决心,把阿谨当少主子培养,自是不想让他沾染上半点那些楼里常客花花公子的恶习。所以,平素对他教管极严。若有背书不及时,或是功课没有完成,哪项技艺长进不大,都被会严厉地责罚。还好,阿谨自己也颇勤勉,自从知道了身世,心中一直憋着一股劲,并没有因为一时的翻身就得意忘形。
待他长到十六岁那年,已是各方面都拿得出手的翩翩佳公子。楼里姑娘们瞧他的眼神越发炙热。可已初通人事的他,已被两位母亲教导过数回,楼里的姑娘碰不得,酒色最是消磨意志。酒,妈妈虽不给他沉溺的机会,但酒量,却已让他慢慢练了出来。甚至连女色,妈妈也曾挑了个干净的丫头,蒙了脸,送进房中,负责教导他通晓男女之事。
事后,他还曾红了脸向妈妈打探那丫头是何人,妈妈却淡淡道:“昨夜,她只是教你如何用身体取乐。这楼里任何一个姑娘都可以给你这种快乐,但是你切不可沉溺于女色,否则将和楼里那些败家子一般,一事无成。”毕竟是他第一次和女子亲近,想起那女子仍显青涩的手段,对自己百般讨好,心中一时柔软,还想再说什么,妈妈的眼光已凌厉起来,“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姑娘,切莫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把心先占满了。”
他还有些不甘,便嘀咕道:“我又怎知什么才是真的喜欢?”妈妈这才将神色缓了下来,微微一笑,悠然道,“若是有朝一日,你遇到一个人,不为她的钱财家势,不为她的身体容貌,却仍是想和她相见,那你就是真的喜欢她了。”
他一时怔怔无语,越回味越觉得妈妈确是深不可测。在欢场中打拼了这些年,什么人没遇到过,什么情事没见过,她说的话定是有理的。
于是,他便渐渐放下了那不知名的丫头。后来妈妈再要送丫头过来给他暖被,他便婉言拒绝了。妈妈暗自惊叹于他对女色的自制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想将那干净完整的身心,都留给日后他真正心仪的那个人。
书中有句话不是说:出污泥而不染。他便要做那朵莲花,让自己卓然立于周遭的泥沼之间。
原本,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阿谨越来越接近心中那个目标。不曾想,母亲却在这个时候病倒了。母亲并不曾因他成了百花楼新主子,便逃脱接客的命运。妈妈说了,一码归一码,各人都须尽各人的本份。
母亲为了他,委曲求全这些年,原本当年生产之时,已是身体受损,现如今,心中欣慰之余,支撑着身体的那股劲一泄,身体就慢慢垮了下来。先是身体终是染了脏病,病养了一阵,接着又染了风寒,一直咳。妈妈倒也请了人来给她医治,却没什么明显效果。这样持续了月余之后,母亲已是时常昏迷不醒。
妈妈亲自来下了死命令,“若是你还想继续当楼里的少主子,那便许我将你娘送走。她这般久病不愈,楼里姑娘们都怕她是染了痨病,会过人的。你若是不舍得你娘,那便放下这楼里的一切走,再也不必回来,算我白养你一场!”
众人都觉得阿谨或许会为了自己的前程,由着妈妈将他的母亲就这样送出去,自生自灭。却不想,阿谨默然不语,只几下便脱下身上锦袍,又将贴身衣物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而屋中细软一样未动。众人皆远远站着,神色复杂瞧着他,他仍是朝妈妈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道:“阿谨此去,只求不负娘的生养之恩,却不想还是辜负了妈妈的教导之义。阿谨无颜再见妈妈,请妈妈自己保重!”
言罢,他便不再理会众人,径直向母亲病后所居偏远厢房走去。待他将母亲背起,准备离去,却见他的贴身丫头暗香已快步跑了过来,递给了他一纸信封。暗香急急交待道:“谨少爷,这是妈妈给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看看!切记!”
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想到方才赶他们走时众人的冷漠神色,他几次想将手中的信封直接扔掉,但忽又想到暗香和妈妈平日对自己的多番照顾,那决不是假意,便还是将那信封紧紧攥在了手里。后来,他找了个无人之地,先将母亲放下歇息,便拆开了信封。
原本,他心中对众人的冷漠无情还颇为愤恨,但瞧了书信内容,便也理解了妈妈的无奈。妈妈就算再想照顾他们母子,也不会拿一楼的人当赌注,弃楼里的生意于不顾。
那信封里,有一封书信,还有一张百两银票。信中,妈妈说道:“由方才你的举动,便知你不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亦不会为贪富贵享乐而弃骨肉亲情于不顾。若是伺候你娘归了西,你仍安好,那便回来。你仍是百花楼的少主子。”
他拿那张银票,在西郊租个了便宜的小院,将母亲安置了进去。平日里,他便作字画卖几个小钱,有时候也帮人写个家书之类的,以此来维持生计。妈妈倒是没有对他们弃之不理,已花钱雇了大夫,定期过来瞧瞧。
不知是离了百花楼那些喧闹,还是为何,母亲有一阵竟略有好转。神智清楚了不少,每日还能和他扯几句家常,只不过仍是说不了两句,便咳得喘不过气来。母亲怕自己是痨病,将他也传染上,不让他在近前伺候。可他却安慰母亲说自己每日都要喝大夫开的防治良药,再加上自己会点功夫,身强体壮,应是无事。母亲便渐渐放下心来。
让母亲最欣慰的就是,最后的时光能在这干净的小院中度过。虽说身体已污浊不堪,但心还是干净的。不管怎样,儿子已长大成人,而且一表人才,甚至不输于那已开始出入百花楼的高府大少爷。
母亲的好转,没有持续多久,病情便又恶化。这样时好时坏,拖了小半年之后,纵再是不舍,母亲也渐渐合上了那不再清亮的眼睛。眼角细密的纹,也诉说了她这些年的所有沧桑和苦难。
阿瑾悲痛之余,仍是好好葬了母亲。心知,要告慰母亲在天之灵,仍得仰仗妈妈的助力。便收拾了东西,再度返回了百花楼。
妈妈得了消息,自是又大摆酒席,为他接风洗尘。仿佛他只是出门远游一遭,她从不曾逼他们母子离开百花楼。酒过两巡,阿瑾亲自给妈妈斟了酒,郑重道:“从此以后,阿瑾必定一心一意孝敬妈妈。”妈妈大抵是酒喝得有些急了,情绪有些激动,竟也眼中噙了泪,重重地拍着他的肩头,交待道:“好孩子,这楼里生意,从今日起,就正式交与你打理。莫要让妈妈失望!”
阿瑾瞧了瞧妈妈的神色,心想莫不是妈妈仍在试探自己吧?便微微一笑,道:“妈妈如今还身体安康,就想将生意全交给我,自己去享清福那可不成。再说了,我在生意方面还是生手,还需要妈妈不时提点,看来妈妈还得再辛苦几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