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拉冯奇飞的衣袖,说:“周宇方的话有道理,我们没有必要爬到登天门上去,就是看得见县城,还是看不见冯伯伯。你看,要爬到那上面去,多危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呀。”
冯奇飞以讥讽的微笑轮番看着三个同伴。他发现只有沉默着的丫姑在不断地打量着眼前的高峰,似乎在想着什么主意。他问她:“丫姑,你能够上去吗?”
丫姑猛然回过神来,说:“我是想到了一个主意,只是没有把握。我相信飞哥哥会有更好的主意。飞哥哥能够用你更好的主意上去,我也要用我的笨办法上去。”
“说说看,你能用什么笨办法上去?也让飞哥哥跟着你上去呀。”
“嘻嘻,我的笨办法很简单,就是一棵树一棵树的跳上去吧。”
“丫姑,别说大话了,看你飞哥哥能不能想出好办法来。想得出我们就上,想不出,就只好回去了,”
周宇方喝住妹妹。但是冯奇飞却连连点头,说:“丫姑说得好,我也正是这个主意。丫姑你能上吗?你对山里比我熟悉,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也好保护你。”
“飞哥哥,有你在,我当然不怕。你看我的。”
她杀紧了腰里的练功带,从肩上挎着的打猎袋里掏出绑腿,将两条腿的大裤脚绑紧了,深吸一口气,将身一纵,就窜上了近处一棵树,再一纵,又上了高处的另一棵树。她原本就身材苗条而结实,这一纵,就像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矫健灵巧的猴子,不,比一只猴子似乎更是快速而有力量。
冯奇飞高兴地大叫起来:“好呀,丫姑,加油。你可要注意安全。你放心,我从后面跟来了。不要害怕。”
他转身对江冬琳说:“冬琳,你就在这里等我们。不要怕,我们一会儿就下来。”又对周宇方说:“宇方,没想到你有这样一个有本事的妹妹。她能上,你也应该能上。来吧,我上了,你跟在后面。”话音未落,人已飞了出去。
丫姑纵身上树,然后成了一个很大的之字形,宛转着上升。这样减少了上山的坡度,是个非常聪明的方法,自然可以省去许多力气,也增加了安全系数,但是上升的速度却慢了。尽管如此,也让从来没有接触过武功的江冬琳看得目瞪口呆。她没有听清冯奇飞对她说话的意思,她的一颗心完全被眼睛所看到的丫姑牢牢吸住。她一时反映不过来,原本淘气而天真,好像还有点懵懂,逗人喜爱,又有点娇气的女孩,瞬时间竟成了传说中窜房越脊的女侠,只是现在她翻越的不是屋脊而是山岭而已。如果要是月黑风高的时候,让这里的山岭换作屋脊,谁能够说丫姑就不是一位女侠!不过她也为这个可爱的女孩捏了一把汗,万一她在窜越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抓不稳树干,那将是什么后果呀!她不敢往下想。她只能将一颗心附在那个矫健得如一只山鹰一般的小小身体上。但是,她于恍惚中又看见了另一个身影从她身边弹了出去,就像一个人奋力朝天上甩出去的一块小石头。直线甩出去的小石头不会拐弯,笔直地就向着山岭上飞去。也是从一棵树上飞向另一棵树,却不是盘旋成大的之字形。丫姑之前已经飞到了半山腰,这后来的直线飞越的身影,眨眼间便赶上了。后者赶上前者时,似乎还对前者说了什么话,江冬琳没有听清楚,好像是安慰她的意思。于是这后者就超越了前者,就像山顶上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以飞快的速度将他拉上了山顶。江冬琳还来不及喘出一口粗气,一颗高高提起的心还来不及放下,她的脸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个后来者就是冯奇飞!奇飞已经飞上了登天门!他简直就是飞上去的,虽然也是依靠了山坡上稀疏的树木。他根本用不着她的担心。再看看落在后面的丫姑,也就失去了先前的惊险和光彩。她虽然落在冯奇飞后面很远,但也顺利地飞上了登天门。紧接着,周宇方同样以他妹妹的方式跟着上去了。
江冬琳要不是今天同他们一道来到登天门前,她是不可能看到他们三人如此精彩的表演。现在她看到了,饱了眼福,更是领教了自己心爱的人长期练功的真正本领。她自然十分的高兴,也十分的舒坦,更是十分的放心。她找了一处凸出大石头的地方坐下来,只顾仰着头去看岭上三个人。三个人中有一个是女孩,有两个是男孩。两个男孩中有一个是她时刻关注的人。那个人是十分的好区别,个子比另一个稍矮,却更其矫健。他们三个人都面向北方,在山岭前站着,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她知道北边是县城的所在方向,他们三个人一定是在向着县城眺望。他们看到了县城吗?看清了县城吗?要是能看到冯奇飞家的房子就好了。如果那房子还在的话,冯伯伯就一定没有大的危险。她真想也像他们三个人一样飞上登天门,也就用不着在下面仰着沉重的脖子,作无端的猜想。她现在就连他们三个人的面部表情也看不清楚。要是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他就会知道他们所看到的县城方向是个什么情况。她想让他们快点下来,向她报告他们所看到的情况。但是,又不想让他们立即就下来,那样他们就一定没有看到什么,也许就连县城也看不清楚。她知道这里距离县城太远了,一个人看到的距离毕竟有限。不管怎样,今天大家都没有白来,上去了登天门,很有可能看见了县城。看不见冯伯伯是意料之中的,但是,也会让大家心里舒畅一阵子了。
冯奇飞三个人终于从登天门下来了。下来的时候几乎同时落到地面。江冬琳无须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什么,因为他们一落地,丫姑就对她直摇头,嚷着:“我看到县城了。但我看到的是雾气遮盖着的许多房屋,就像一幅画。只有飞哥哥才看清了。”
“奇飞你看清什么了?”江冬琳迫不及待地问冯奇飞。冯奇飞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一时没有回答。
“飞哥哥已经看得很清了,他在山峰上就对我们俩说了许多。我敢打赌,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比他的眼力更好,我们真是佩服得不得了。他说他还要上去,要看个仔细。琳姐姐,你得要好好劝说他,不要再上去了。”
“真的吗,奇飞?你真的还要上去吗?”
冯奇飞终于说话了,“冬琳,你同他们先回去,免得老人们在家里担心。我是比他们要看得清楚,但是还不行,我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就这样走马观花的解决不了问题。我不弄出个水落石出,心里放不下。”
他接着尽量详细告诉冬琳,他看清了县城的房屋、街道、甚至还有走动着的人。他自然也看见了他和冬琳家的屋子。他们俩家的房屋还在,孤零零的,死沉沉的,他总觉得有个不详的预兆。不过,整个县城也是孤零零的,死沉沉的。虽然有大批穿着黄色制服的军队在走动,列着整齐的队伍,肩上扛着长枪,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亮,还有马队,车辆。马在嘶鸣,车在鸣叫,但是丝毫改变不了这是一座死城的事实。因为作为一座城池,大天白日,铺面要打开,街上要有人走动,走动的人越多越好,但是,除了军队,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即便看到一些人,也大都紧缩在屋檐墙角,就像冬天的芦苇在寒风里抖动。几乎所有的房屋铺面的门都紧关着。
冯奇飞说他今天终于看到了日本鬼子的军队,也就是真正的日本鬼子。他真不敢相信,日本队鬼子的军队有那么多的人,浩浩荡荡从东北方向来,向西北方向去。两个方向的队伍都看不到尽头,不知道来从何处来,去向何处去。大部分的队伍没有进县城停留,而是沿着县城的西北角的那条公路向前去了。一个偌大的县城,好像与这些军队毫不相干,军队与这座县城也不相干。他们这么多的人,是谁在驱赶他们?是谁在指挥他们?他们要去干什么?冯奇飞想不通。人们都说日本国是一个小国,比我们有的一个省还要小,从哪里来这么多的人当兵?真是不可思议。
冯奇飞对这些只是偶尔想一想。他真正关心的,是这时候的父亲在干什么?还安全地躲在家里那个小小的地洞里吗?不会被进了城的日本鬼子发现吗?如果他能走动,他也许会在地洞里呆不住,也会像屋檐墙角瑟缩着的那些人一样,走出来看看热闹的。不过,他真要能走动,他就不可能一个人留在县城,早就与冯奇飞他们进了这座大山,冯奇飞今天也就不会与他的好朋友飞身直上这座险峻的登天门,远眺祁山县城了。他的眼力再好,也不可能让目光转弯,进入父亲的地洞里。也许父亲躲在地洞里会没有问题,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是,他分明看到了县城许多地方在冒着烟,个别的还有着焰焰烈火。毫无疑义,那是房子被烧起来了。那些是谁的房子?他对县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对许多人都很面熟,只是叫不出那些人的名字,也不明白那些着火的房屋的主人的具体名字。他只知道着火的是哪些房子。那些房子是怎么烧起来的?是日本鬼子进城之前,那些魔鬼飞机轰炸的?还是日本鬼子进城后,点火烧起来的?他们进城之前,县城里大部分的老百姓都逃走了,说明老百姓都害怕他们,他们就不应该再放火烧他们的房子。更让冯奇飞想不通的,是大街上躺倒了不少的死尸。这些死尸是些什么人呢?是抵抗的军队?还是无辜的老百姓?据他所知,抵抗的中国军队是有的,都在日本军队来的那个方向。撤退的中国军队在城外抵抗了一阵,抵抗不住,也就撤走了。这些抵抗军没有一个人进城,或者躲藏在城里。那么,倒在街道上的死尸就一定是没有逃走的老百姓了。日本鬼子为什么还要杀死他们?日本鬼子还嫌这座城市死寂得不够吗?看样子他们是要让这座城市彻底死亡了。
他因此想到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像那些躺倒在大街上的死尸一样,被日本鬼子从地洞里搜查出来,杀死在大街上?不,父亲不能行走,他不可能被杀死在大街上。他仔细观察他房屋四周的情形,好像任何异样的痕迹都没有发现,也没有一个人走动,更没有人驻足观看。他稍稍有点放心。不过,他还是有点疑惑,他的房屋四周安静得似乎有点不太正常,哪怕站着一、两个人也好。一个正常的地方,怎么能没有一个人呢?他希望发现他的房屋前有生命的迹象。他迎着登天门浩荡的天风,一动也不动地站了好一阵,也没有让自己的目的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