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冯奇飞和支队长胡猛参加了自卫队总部的对日作战动员会。卫总指挥以少有的严峻态度对大家说,现在他宣布,祁山县自卫队要全面发动对日作战,不能再局限于扩大队伍,壮大力量。现在抗日战争已经到了时不我待的最后阶段,国际反法西斯的斗争取得了重大胜利,并且开始全面反攻。如果现在还是等待和观望,将要错失消灭日本强盗的大好时机,丧失我们这支自卫队存在的真正意义。我们承认,我们不是正规部队,缺乏可以与日本鬼子对垒的战斗力,但是,战斗力是在真正的战斗的考验中壮大起来的,没有经验可以有经验,没有武器可以有武器。虽然我们与敌人比较起来有许多不足的地方,但是,我们也有敌人所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我们进行的是正义的战争,而敌人是非正义的。我们能得到人民的支持,而敌人面对的则是仇恨。我们是当地人,土生土长,广袤的祁山山高林密,是我们的根据地,而敌人两眼一抹黑,走到哪里都是致命的陷井,完全可以弥补我们的某些不足。再说,我们是祁山县的自卫队,自卫队是属于祁山县的,而不仅仅自卫祁山这区区一块山高林密的地方。是的,我们过来的半年多的时间里是按兵不动,我还和鬼子私下里签订了互不干涉,互不侵犯的协议。这件事在老百姓中间带来了不好的影响,说我贪生怕死,组织自卫队是为了保护我的私人财产。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我承认我对敌人强大的军事力量心存畏惧,但是,我不承认是为了保护我的私人财产。如果一个国家都没有了,哪里还有私人财产?何况日寇与我签订协议,也是为了缓解他们战线太长,一时没有能力灭尽中国的军事力量,一旦缓过一口气,他们还会对我们互不干涉吗?我不是傻子,就连这样最起码的基本常识都不明白,我还怎么做一个军人?我的目的也是缓兵之计,在缓和的这段时间里,壮大自己的力量,有朝一日再与鬼子决一死战。但是,时间过去了半年多,我还是下不了对日作战的决心。是杀猪抗敌独立战斗给了我的鼓励和启发。
卫总指挥接着说,其实,杀猪抗敌独立战斗队只有五个人,短时间里却消灭了近百个日伪军,而且主要的还是日本鬼子,他们自己却毫发未损。虽然他们中间有一个武艺超群,智勇双全的队长冯奇飞,他现在就坐在我们中间,但是,我们总不能半年多的时间里,以战斗力不强作借口而不敢出击。这是我们二三千人的耻辱。冯奇飞的独立战斗队不仅仅消灭了一批敌人,更重要的是打乱了敌人的作战部署,打击了鬼子的嚣张气焰,给他们造成了强烈的心理阴影。我们正好抓住这个大好时机,给敌人以毁灭性的打击,把他们赶出祁山县去!不过,我们还没有具备与敌人直接对垒的战斗能力,我们必须采取游击战术,利用我们的有利因素,克敌制胜。大家一定不能对日本侵略者抱有任何幻想,以为我们自卫队与日寇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协议就可以高枕无忧,日本人就会放过我们,那是纯粹的梦想。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么大一个中国,我们侵犯过他了吗?近百年来总是侵犯我们,现在几乎占领了大半个中国。七、八个年头过去了,日寇一直盘踞在我们的北方,我们曾经有过幻想,他们不会打到我们南方来,现在打来了。他们宣传什么中日友善,大东亚共荣,就是残杀中国人,吞并全中国。我们一个小小自卫队,他们能放过我们吗?我们与其等到敌人缓过气来,将屠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不如早一点行动,与敌人决一死战。从现在起,十三个支队都要积极主动地开展对日作战,拿出自己的作战计划,上报总部。现在,总部宣布各支队的作战任务。
接着,总部的参谋长宣布了全县各支队的作战范围、时间、内容和要求。主要是拔除敌人建立在全县各地的据点,斩断敌人的供给来源。
独立战斗队除了在适当的时候配合十三支队的战斗外,主要的任务是为总部侦察和收集敌人的情报,争取积极主动地消灭敌人。在整个会议时间里,坐在一起的冯奇飞和胡猛异常激动,互相交换眼色。他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终于促成了卫总指挥抗战的决心,今天变成了实际行动。
会后,卫总指挥留下了冯奇飞,个别安排了任务,就是要潜入县城,侦察和了解敌人最近的动向。冯奇飞很自然地想起了佘翻译官。
佘翻译官是个很奇怪的人。按理说,能够成为日本人的翻译官,应该是比较铁杆的汉奸,即便要争取过来为我所用,也要软硬兼施,逼得他走投无路了,他才能提供一些消息。而这个佘翻译官却不同,看起来,他对日本人也尽职尽责,而在与冯奇飞以及战斗队其他的人交往中,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威胁,却表现了说不清的暧昧,在最近捉拿龟田一首的行动中,他毫不犹豫地提供了重要的情报。他也许是个随风倒舵的人,为了自保,只要哪一方的力量强大,他就会倒向哪一方。但是,冯奇飞没有给予他任何打击,而且根本没有打算对他施压。他看见并感觉到这个人的真诚,确认他是一个并没有忘本的中国人。他从他的说话和行动上能够看得出来。冯奇飞顺利地实施了对龟田一首的劫持,也因为这一行动达到了促成自卫队对日作战的目的。
他很想再见见这个佘翻译官。但是,他不能随便进城,他的形象被许多敌人所认识。日本人绘形图影,到处张贴告示要捉拿他。捉住他或击毙他有高额奖赏。他不是害怕被人识出来,而是觉得没有什么意义。现在意义出来了,他想去会会佘翻译官。他又想到提供这个人信息的是江冬琳。江冬琳对佘翻译官的认识和了解比他还要多。佘翻译官也许到现在也不知道江冬琳是个女人,但是,他凭直觉信任她,喜欢她,这就够了。他决定与江冬琳一道化妆进城。
第二天,他和江冬琳都化妆成山民模样,用毛巾盘在头上,穿对襟布扣衣裳,对折腰身大脚裤子,脚上是一双草鞋。江冬琳的脚太白,不像个山民,抓一把黑泥涂抹了,让人看不出来。冯奇飞还在嘴唇上粘些小胡子,用化妆的胶泥在眼角嘴边弄出些绉纹,变成一个半老不老的壮年人。江冬琳还在她的白脸上涂抹些锅盔。两个人走在一起,似乎就是一对父女。
他俩从十三支队的驻地百步陡出发,一同乘坐黑炭头到城边,然后打发黑炭头自由活动。他俩截住一大一小两担挑到城里去卖的大柴,买下来,冯奇飞挑一担大的,江冬琳挑一担小的,俨然一对去城里卖柴的父女。从城东的城门口进城,虽然通过守城门的哨兵的例行检查,但冯奇飞的柳叶杀猪刀藏在了柴捆中,柴捆不不可能解开了检查的。所谓检查也是个形式,作为长官,可以用这个办法壮自己的胆,作为哨兵,只要有可能,解决一点外快。江冬琳本想带一把剪刀,但被冯奇飞制止了,说真有危险了,她那一把剪刀也解决不了问题。何况她已经“变”成了男子,要是被人看见,反而引起怀疑,便不带了。
他们进得城来,故意将价钱喊得很高,一时便卖不出去。他们的目的很简单,没有遇见佘翻译官之前,这两担大柴是不会出手的。他们将大柴放在皇军驻县城司令部前面,坐等了半天,看到许多进进出出的日本人,有穿军装的,也有穿便服的,就是不见佘翻译官的影子。他俩几乎要怀疑这个佘翻译官是不是调走了。他们认为这样等下去不是个办法,冯奇飞便去铺子里买了一串腊肉,要进去找佘翻译官。江冬琳一把抢过去,说她进去更不会引人注意。
她提着那一串腊肉,大摇大摆地直到司令部门口,日军卫兵用枪拦住,叱道:“混蛋!什么的干活?死啦死啦的。”江冬琳赔着笑脸,不断地鞠躬,打着手势,说她是山里来的,上次来城里卖柴,佘翻译官说要一串山里的腊肉,今天给他带来了,等了半天也没有见他出来,只好进去找他,请太君放她进去。
说了好一阵,日军卫兵才似懂非懂,但拦住她的枪还是没有放下来,“继续的在外面等,老百姓的不准入内。”一个卫兵哇啦哇啦地嚷。江冬琳还想要赖进去,用身子逼近刺刀,企图让日本人松开手里的枪。另一个卫兵倒过枪,举起来,枪托就要朝江冬琳身上砸。一直在外面紧张注视的冯奇飞赶紧跑过去,拉开江冬琳,对卫兵鞠着躬,说:“太君的息怒,小孩的不懂事。我们就不进去了。我们的在外面等着。”
他将她拖到放柴的地方,埋怨她不应该这样莽撞,万一那枪托砸在头上,头上就要开花,好危险。江冬琳笑着,说:
“我知道有你在身后,我不怕那枪托。我什么都不怕。嘻嘻。”
“唉,怎么对你说好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如果来不及,你怎么办?”
“我说了我要带着我那把剪刀的,你不同意,只好听天由命了。”
“嘿嘿,剪刀?你那剪刀能够挡住那一枪托?别做梦了。”
“我就是在做梦,我的梦里有你一个人就足够了。现在我还是在做梦。好不容易和你这个侠客英雄执行一次任务,这不就是做梦一样吗?”
说着,对他送去一个甜蜜的眼波。他心里自然甜蜜,但是脸上却很淡然。他不能与她一样的将任务当儿戏。她可以依赖他,他却没有人依靠。他还要对她负完全的责任。
又等了一阵,还是不见佘翻译官的踪影。那两个卫兵无聊时,也朝这两个山民看上一眼,这边的两个人也就趁势朝卫兵陪着笑脸,弯着腰身打躬。次数多了,似乎卫兵也没有之前的凶恶,江冬琳说,她再去试试,也许卫兵不耐烦了,会让她进去的。冯奇飞说,要去一起去。
他去附近买了一包香烟,迎着那两个卫兵走去。江冬琳提着腊肉跟在后面。冯奇飞赔着笑脸,太君太君地每个卫兵送上一支烟。两个卫兵也许用眼睛看熟悉了这两个人,觉得也没有什么大的危险,就接过来香烟。冯奇飞赶紧划着了洋火,先后点燃了,接着便请求进去找佘翻译官。这次他们没有横下手里的枪拦他们了,一个卫兵用手拔了一下提腊肉的江冬琳,示意让她进去。冯奇飞也要进,被一个卫兵一把抓住,说:“不行不行,只准一个人的进,两个人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