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的还是我从林子里带出来的野菜,老奶奶加了乡间熏肉炒在一起,格外的有风味,害得我又吃撑了。
公子却对我的食量很不满意,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堆:“小一怎么都不长肉?”
我泪目:我也不知道啊,想是前三年正是发育的时候营养却没跟上,现在补不过来了么……瞧我那小胸脯,被白布一裹,简直就是飞机场嘛,哎!只有狠狠地再往嘴里塞了两块肉。
老奶奶见着公子板着个脸严肃得不得了,而我天不怕地不怕笑笑嘻嘻,可能也觉得十分有趣,只在一旁看着我们不说话,那表情,真真可以用“慈眉善目”四个字来形容。我瞅瞅她又瞅瞅公子,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家庭生活么?多么温馨哪!
鼻子酸溜溜,我赶紧去喝了两口鸡汤。放养山谷吃虫子粮食长大的土鸡,纯正的!一碗下去满嘴油满口香,我心满意足宣布自己饱了。放下碗筷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吃完的,公子早就吃好了,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打突突。
沐浴歇下。
古人的世界就是无聊,没有电,没有用电带动的一切娱乐设施,太阳一落漫山遍野都是黑,只能睡觉。往日里客栈有灯,露宿的时候也有堆火,总能陪伴我到深夜。再往前推,阿青也能跟我说说话,助我克服古今大不相同的生物钟时差。但眼下可不是聊天的好时机。老奶奶认为我们反正都是男的,把我和公子安排在了一个房间,打地铺。这跟那雨夜不一样,是真正的同居而室,同被而眠。
公子躺得很端正,双手平放在心口下,要是再摆上他那柄剑活脱脱就是个中世纪的骑士。那身儿雪白的中衣在窗格投进来的月光的下十分闪耀,而他的脸比衣服更有光华,晃得我失眠。
我小心翼翼咳了一声。没反应。我轻轻翻了个身。还是没反应。公子应该睡熟了。我悄无声息地起了身,拉开门走到院子里。
一股清幽的香气扑鼻而来,是茉莉。不难看出老奶奶是个享受生活的人,虽是一人独居,却将小院料理得欣欣向荣。我凑近去深吸一口气,心里充满了对热爱植物的人的崇敬。这样的人一般都冷静、坚定、甘于寂寞,与我恰好相反。所以我才更爱宠物,我期待自己所付出的爱与感情能得到看得见的回应,你可以喜欢我可以讨厌我,但请你不要忽视我。而我的父母就忽视我,年复一年,直到我终于无法忍受。
走去院中那大桌子上躺下,头顶一片深邃夜空,星月交辉,寥廓又宁静,方才涌上来的那一点儿悲情伤秋瞬间就消逝了。宇宙如此博大,我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小蝼蚁,怎能去抱怨命运的不公?曾有书上说印度有棵神奇的菩提树,片片叶子上早已写下每个人的一生,那我孤寂十年,随后穿越到这平行世界,又遇见公子,这是早就注定好了的么?可我明明如此平凡,定然没有携带那什么救万民于水火的终极使命,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
“小一睡不着么?”一个清冽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我浑身一颤,差点儿就从桌子上掉下去。这人怎么走路都不带出声儿的?好容易稳住了神智和身子,公子已经在我身边躺下来。
他什么时候醒的?也要看星星?还要跟我一起?
真是奇了怪了,我可不觉得他会有什么浪漫细胞……甚至我觉得他眼睛里能不能见着星星都是未知,虽然他目力惊人。公子就像是传说中的那种理工男、谢耳朵,世界和宇宙的运转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堆数学符号和公式的组合而已。
“公子被我吵醒了?”我有些歉疚。高手睡觉都是听不得丝毫噪音的,而我在院子里长吁短叹,这不是成心给他添堵么?但我不是故意的。
公子直盯着星空:“不是。眼睛被晃到了。”
恩,我就说嘛,那窗格的角度是不怎么好,月光刚好照在他身上,能睡得着才怪了。
我正了脑袋又去看那方浩瀚无极,渐渐有些沉迷,只觉得此情此景非要说点儿什么:“公子你看,是不是很美?”
他轻轻嗯了一声。
“不管在哪里,日月星辰都是不变的……”我回想起前辈子的十七年里只在夏令营里见过星空,现在看来,满胸怀还是一样的自由而宁静:“公子小时候有没有这样看过星星?”
成人的世界哪能容得下一腔纯真情怀?公子的性子沉默冰冷,怕是小时候也没有这个雅兴的。没想到公子却点点头:“有。直到现在我见得最多的,也是夜晚和星月。”
我有些惊奇,又问他:“那看到它们,公子会想什么?”
“我想有朝一日能不用只属于黑暗,我想有朝一日能像这些天一样畅游山水,随心所欲,”他侧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与小一一起。”
这可是我听公子说得最长的句子、最抒情的话了,尤其是最后一句……脸上一下就热了起来。还好夜色浓重,他肯定发现不了。
“小一呢?你是从星星上来的,此刻会不会想家?”
我认真地瞧了瞧头顶上那一只一只调皮闪动的金色眼眸,那么温柔美好,便摇摇脑袋实话实说:“不怎么想。”都市里夺目的霓虹,别墅里夜半的孤清,贵族学校里的冷漠攀比,哪一样值得我想念呢?回去了就再见不到这样的壮丽光辉了,胸膛里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热爱与敬畏了,就再也……见不到公子了。
“既是不想家,那小一夜里为何要哭?口中还喊……带你走。”
啊?!我在脑子里起劲儿地搜索……哦,应该是我感冒发低烧那夜。这不是因为白天以为公子不要我了受了刺激,夜里才梦见那抛弃亲女的妈妈了嘛。我呵呵一笑:“就因为她没有带我走,所以我才不想家。”
一道探寻的目光落到我脸颊上,公子也会好奇?好奇一个小厮的过往?我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再说朗月星光那么亮那么柔软地照下来,正是说心里话的气氛,公子方才不也说出了他的梦想么,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不能欺瞒才是。
浓缩了一下过程,我决定言简意赅,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愿再费那个脑子去想细节。“简单来说,就是我父亲抛弃了我母亲,我母亲又丢下我,一个人出国去寻找第二春了……我家里只有我一人而已,所以呀公子,小一怎么会想家呢?”我巴不得忘记自己还有父母这回事。说不伤心那是假话,但这么多年我早已经接受了事实,现在竟还能在第二个人面前坦然说出来,不能不说是一个进步。公子对于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我也没想过,反正十分重要,而我也十分信赖他。
手背一暖,却是公子的手覆了上来:“没关系的,我带小一回去洛城,夜里不要再哭了。”
这……这安慰的方式有些前卫呀!完全是心理咨询师的那一套嘛。我觉得有点儿不对,但又贪念那热度不想把手抽出来……他毕竟是领导是我的顶头上司,还这么好心地安慰关怀我这个伤了心的下属,要是我公然反抗他拒绝他,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恩。”我应了一声,不敢去看他,看他就显得太可疑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我怔怔盯着天空好一会儿,觉得手背的温度顺着胳膊一路向上,心脏都有些熏然,睡意渐渐爬上了眼皮……
“回房吧小一。”
“恩。”
然后我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