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着电动车,飞一般地在雨幕中穿梭,风很凉,我却越来越不清醒,慢慢,雨不下了。嘭,好像撞到了什么,我倒在地上。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一条腿搭在电动车上,另一条腿压在电动车下面没有知觉,头枕在路边的台阶上,迷迷糊糊,好想睡觉,我努力想让自己清醒,风一吹,我不知道怎么就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口很渴,嗓子好疼,烟味冲着我的呼吸,又似乎有一点点青草的味道。
我坐起身来,看见河边三个身影,是他们三个,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走过去看他们是否钓到了鱼,太阳已经偏西欲坠,水桶里已经有了小半桶鱼。
我:“我刚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赵:“什么梦?”
我:“我也说不清楚,我梦见在刚才睡着的地方醒过来,有羊咬我的鞋带,是冯流畅的羊,但是我变成了冯卡卡,在这钓鱼的是我自己,然后我自己很自己喝了一场酒,我自己把羊赶回了冯流畅家,他还有个女朋友,叫……好像叫代雨晴,然后我喝醉睡着了,但是尿把我憋醒了,醒了之后发现还在跟你喝酒。”
冯:“什么?女朋友?”
我:“嗯,然后我就骑着车从你家回家了,但是在路上摔倒了,又睡着了,等醒来,就是现在了,真好你们都在,在梦里快被吓死了,”
三个人笑起来,苏子艺说:“你这做的什么怪梦啊?”
我猛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就掐了一下自己,又去水边看了看自己。
便问赵:“我那天喝醉有没有跟你打架?”
赵:“打架?我们打架干嘛?没有打架啊。”
我:“那我就没有亲她啦?”
苏子艺:“亲我?!你有病吧!亲我干嘛,肯定,绝对,当然没有亲我。”
赵急了:“什么?亲她!?你喜欢她啊!?”
我:“没有,没有,我不喜欢她,不是,我没说喜欢她。”
苏子艺有些脸红,赵春祥有些尴尬。
都不再说话。
他还不知道我在他之前追过苏子艺。
我得打破尴尬,又问:“那我是怎么回家的?”
赵:“你骑电动车回家的啊!有什么不对吗?”
冯流畅开始收竿,说:“先别说了,收竿吧,回家喝酒。”
我:“不是,我现在有些糊涂了,我得先弄清楚。”
赵和冯收拾着鱼竿,鱼线。
我追问着赵春祥:“我有没有给你看过我写的小说《文艺启示录》?”
赵春祥:“没有啊!?你写小说了?”
苏子艺:“你写小说了?”
我:“那天喝酒,你也看了啊。”
苏子艺全然不知地看着我:“没有啊。”
我问着赵春祥:“那我有没有给你示范附点小节?”
赵:“附点小节?”
我:“我用吉他给你示范的,给你写的曲子,你搞乐队用的。”
赵:“你会弹吉他?!”
我:“……”
赵:“你还给我写了曲子?可我并没有搞乐队啊!”
我很着急,提高了嗓门:“你们的乐队叫安全出口。”
赵笑起来:“什么鬼,哪有乐队叫这么怪的名字的?”
我:“你以前说,你们是朋克乐队,就得用这样的名字。”
苏子艺对赵春祥和冯流畅说:“我看他是睡傻了。”
赵春祥和冯流畅说:“我看也是。”
我想了一会儿,问赵春祥:“那你有没有写一本叫《栖息》的小说?”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可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我又问冯流畅:“那你是不是写了《十万个为什么》,还有《一杯开水加冰》?”
冯:“我写了《十万个为什么》那是以前,早就烧了。现在是在写《后文启示录》,可我没写过《一杯开水加冰》啊?!”
“这就怪了。”
赵:“你才怪哩,做梦竟然能梦到我写的书。”
冯:“就是。”
朦胧间,隐约听见一软糯甜声唤我。
“起床啦,起床啦,你怎么还不起床。”
一个柔软而温暖的小东西压在我的胳膊上,依偎着,踟拗着,有些清淡香气,我睁不开眼,头痛难忍。
“起床啦,太阳都快落山啦。”
有一点点薄荷甜味,沁入肺中,很舒服。耳朵痒痒的,是一种很轻缓的呼吸,在耳边呼着热气,我想动弹,却浑身无力。
我转过脸想看看是谁,模糊瞥见一张精致的小脸,她的睫毛贴着我的脸颊,鼻子抵着我的下巴,扑闪着的眼睛带动着她的睫毛,扫得我的脸颊有一些痒。
我试着开口说话,可嗓子甚是疼痛:“你是谁?”
“我是你的代雨晴啊!怎么了?!哥哥,你是失忆了吗?”
代雨晴?哥哥?失忆?这个名字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搭在我胸口的手,将我抱紧,我想推开,我觉得这是梦境。
我努力睁开眼,眼前的一切,摇摇晃晃,这不是老家吗?我怎么会在老家?
“我怎么在这儿?你怎么在我家?”
“哥哥,你还没醒酒吗?”
“你是我妹妹?我没有你这样的一个妹妹啊?!”
“你喝醉了,我是你妻子,不是你妹妹!”
她把我抱得更紧了:“你昨天喝了好多酒,说了一夜梦话,把我吓坏了。”
她嘤嘤着,有些想哭。
我喝了很多酒?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先别哭,你先让我喝点水。”
她起身给我端了一碗水,我喝着,有些甜味。
“这是什么?梨汁吗?”
“是呢。”
“不行,太甜了,不解渴。”
她便端着碗出去了。我正想着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端了一碗温水进来,我撑着沉重的身体,想坐起来,算了,还是先喝水吧。喝了几口,感觉好饱,就不喝了。
重重地摔在枕头上,长呵了一口气。
还是软软糯糯的声音:“你感觉舒服些了没?”
“好些了。”
我一定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且问你,我叫什么?”
她趴在床边,听我说着,而我,还是头晕目眩。
“你叫晴高。”
她说的对,我又问她:“那我姓什么?”
“你姓刘啊!”
她又说对了,难道她真的是我妻子?
我再问她:“现在是什么时间?”
她转头看看墙:“快十点半了。”
“几月几号?”
“五月二号啊。”
“哪年?”
“2016年啊!?”
时间都对,我心里的不安少了一分。
“你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们结婚了吗?”
“对啊。”
“我不信。”
她伸手到枕头底下的被子下面,摸索着什么,她脱了鞋,又依偎在我的身边,一只手拿着红红的本子给我看。
结婚证,真的是结婚证,我不敢相信,我觉得这一定是梦。
我打开结婚证,看到我和她的合照,我看了看她,她扑闪着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我又看了看我的名字,身份证号,都对。又看了看登记时间、她的名字、她的身份证号。
“是在你生日那天登记的?”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是啊,那天你说要给我一份礼物,就带我去登记啦。”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大学同校,你难道真是失忆了吗?”
我完全弄不清楚状况了,我不能表现的太奇怪,万一她真的是我妻子怎么办?
“可能是喝太多酒,脑子有点毛病了。”
她听我这么说,松了一口气,说着:“昨天你可把我吓坏了,我从来没见你这样过。”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下子脸红起来,把脸埋在了耳边。
“你别不说话啊,我到底喝了多少酒?”
“喝了半坛子。”
“坛子?”
“你自己酿的酒啊,用的坛子。”
我自己酿的酒?!
“那我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啊!?”
“你还吃了朱砂和五石散。”
“什么?!”我大惊失色:“我吃毒药干嘛?我疯了吗?”
“不是的,你以前就吃朱砂。”
“我以前就吃?!”
“是啊。”
“我为什么要吃那毒药啊?”
“你以前常常失眠,你说吃朱砂可以治疗失眠。”
简直胡说八道。
“那五石散呢?”
“昨天你从城里回来,说要开始创作了,吃点五石散,找一些灵感。”
“创作?”
“你说你要写小说。”
“什么名字?”
“文艺清话。”
“文艺清话?”
好陌生的名字,我且要问她。
“我怎么会写小说呢?”
她依偎在肩头哭起来:“你说咱们两个人的工资太低,你说写本小说补贴家用。”
我有那么傻,傻到写小说补贴家用?况且我根本不会写小说啊,曾经写诗的时候就发誓,饿死也不写小说。慢着,工资?
“工资?我有工作?”
“有啊,我们都在村小学教书。”
“我教什么?”
“你教美术。”
“你呢?”
“我教语文啊。”
“那我不至于喝这么多酒吧,还吃毒药!?”
“你说吃了五石散,不喝酒不行,我也拦不住你,昨天真是把我吓坏了。”说着话,又哭起来。哭得我心里软软的。
我有些担心,抚了抚她的背:“那我喝的是凉的还是温的?”
她哭得不那么厉害了。
“一开始你温了一碗,但是后来你没有温,你说感觉浑身难受,就猛喝了好多。”
“天呐,我会死的。”
“半夜你说要喝井水,你一边喝着井水,一边拿凉水浇自己身上,摔倒了好多次,好不容易才把你扶回来。”
听到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一些,真是险些丧了命啊!可我又开始纳闷,难道她真的是我的妻子?
“哥哥,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我真的很害怕。”
我抚摸着她的短发,说着:“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亲了亲我的脸颊,又往我怀里钻了钻,抱紧我,躺了一会儿。
“你要不要起来吃点饭,饭在锅里热着呢。”
“你吃了吗?”
“还没呢。”
“好。”
我就要起来,刚要掀开被子,凉风灌进来,我发现全身一件衣服也没有,并且肋骨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疤,奇怪,我身上怎么会有疤。我赶紧盖上被子,她迷之一笑,从柜子里拿出叠好的衣服,放在我手边。
我怯怯地说:“你先去盛饭吧,我这就起来。”
她便听话地出了房间。
我边穿着衣服,边好奇着身上的疤。看着小时候住过的这个房间,墙是新刷的,柜子只有一个是旧的,其他的一切都是新的,只是还陈设在原来的位置,顶还是以前的顶,竹椽子,松木梁。我看到地上的鞋,是我的,可地板,是新的,窗户也是新的,走出房间,去到堂屋,墙上是我的画儿,中堂还是旧旧的毛主席像,桌子椅子新刷了漆,还是原来的样式,八仙桌还是八仙桌,缺了的一角,是我小时候耍贱用小刀切去的,一点没变,门口是以前的编椅,院子的墙都刷成了白色,柿子树已经长得非常高大,樱桃树也极其茂盛,只是不见有无花果树。
一只白毛的狗木木地看着我,我天生怕狗,我在想,是别人家的狗跑来了?我试着想一个名字唤它。
“小白?”
“汪。”
我竟然猜对了。
“小白,过来。”
我抓了一把藤椅,似卧似躺地坐下,那白白的狗悻悻地向我走来,舔了舔我的手。
她端着饭菜,从厨房走出来,似有些不高兴:“哥哥,你真是的,狗都没忘,却把你最可爱的人给忘了。”
我该怎么接她的话?
“没有忘,都没有忘,我之前是逗你玩儿呢。”
“我才不信。”
我看着墙外的三棵杨树发呆,有些感慨,树都已经长这么高长这么大了,杨絮在阳光中飘浮着,院墙的白有些刺眼。
她说:“那你平时都叫人家什么?”
我心中一顿,笑了一下。
“晴儿。”我又对着小白说:“对不对?小白。”
狗儿汪汪叫了两声,她笑了。
我取了些肉给小白,又给了从窗台上跳下来的花猫一些。
我吃着馒头,吃着菜,看了又看那一树的樱桃。
“这樱桃都熟了,怎么不摘?鸟儿会偷吃光的。”
她背着樱桃树,坐在我的对面,怔了一下说:“你还是没醒酒啊,不,你是喝傻了,失忆了。”
“怎么啦?”
“你说等熟一大半再摘,你要酿酒用。”
我顿感有些脸红。
“不酿了,再也不酿酒了,摘了吃吧。”
她面带喜色:“你想吃?”
“嗯,想吃。”
她去厨房拿来一个小盆儿,站在树边的台子上,伸手摘着红黄相间的樱桃,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手上,洒在樱桃上,叶子上,闪着光。
这不就是我一直所愿望的吗?
我顿感身心有了些许力量。
“不用摘太多。”
“啊?好。”
她便去井边洗樱桃。
我吃着新鲜樱桃,她也笑着吃樱桃。
我捏了一颗喂她,她挺开心的,眼神很清澈。
可我心中依然充满了疑惑,最大的疑惑就是,她这么好看,怎么可能嫁给我。又怎么可能在小学任教,还跟着我委身在这农家小小院落。我不能问太多,得绕着等她说。
“什么时候开学?”
“你又失忆了?”
“你就当我失忆了吧。”
“好。”
“好?”我感到奇怪,她说好的时候,语气竟然如此平静。
“你以前也装失忆过啊,你以前还说过你是查拉图什么拉。”
“查拉图斯特拉。”我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这让我突然感觉不安,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我说过一样。
“你说我说了一夜梦话,我都说了些什么?”
“我也睡得迷迷糊糊的,怎么都能记得?”
“那大概都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
“啊?你别闹,告诉我吧。”
“你求我。”
“啊!好,我求你,告诉我吧。”
她笑起来了,她竟然笑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精神失常了,还好,你一点都没变。”
啊?!
“那我梦话到底说了什么?”
“就说了什么文艺啊,启示啊,噢,对了,你还叫了好多女生的名字。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喜欢别的女人了?”
“没有。”我强力辩驳着。
“我才不信,哼。”她嘟起嘴来,可还是很可爱地嚼着樱桃。
“真的没有,我发誓,快告诉我,我都叫了哪些名字?”
她还是嘟着嘴,歪着脸不看我。
我捏了一颗樱桃。
“啊——”我做着张嘴的动作。
她不动。
“乖啦,我们家晴儿最乖了,啊——”
她眯着眼睛笑起来,张嘴接过了樱桃。
“好啦,告诉你,就是什么叶子啊,苏小艺啊,小小苏啊。”
我一个也没听过,但有种莫名的熟悉。
“还有呢?”
“还有什么冯卡卡啦,牧暢玄啦,你还说了查拉图什么拉,好像还说什么等待戈多之类的。”
查拉图斯特拉我知道,等待戈多我也知道,可冯卡卡和牧暢玄,还是很陌生。
“还有呢?”
“你好像不停地说自己是刺荨麻。”
“对,我给自己起的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