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莞尔一笑,又有点娇嗔,说道:“你还喊了我的名字,还说我是妖精,我是妖精吗?我是妖精吗?”
她嘟着嘴,样子有些好笑。
“你是啊,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小妖精啊。”
我怎么就脱口而出这句话,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我是小妖精,那你是什么?大妖精吗?”
“我不是大妖精,我是专门收服你这小妖精的刺荨麻。”
“烦人,谁要你收服,我才要收服你这带刺的植物妖怪呢。”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
“不对,我为什么要说你是妖精?”
“不知道,你还一直说田螺姑娘,田螺姑娘,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我似乎想起来什么,可却极其朦胧。
“如果我真的失忆了,你会离开我吗?”
“你说什么傻话,我们已经结婚了,即使你真的失忆了,我也会帮你找回记忆的。你到底失没失忆啊?哥哥,你快别逗我玩儿了。”
“我真的失忆了。”
她反而异常平静,淡淡地说:“帮你找回记忆的重任就包在小女子身上吧。”
说着话她拍了拍自己的锁骨。
“今天二号,不开学吗?”
“不开学,还得两天呢。”
“晴儿姑娘。”
“啊。”
“在我找回记忆以前,只叫你晴儿姑娘可以吗?”
她笑了笑:“好啊,好啊。”
“你怎么这么高兴?”
“我们可以一起演韩剧了呀。”
“韩剧?”
“对啊。韩剧啊。韩剧不都是什么失忆啊什么的。”
“噢噢。”我也笑了,我真傻。
“那,晴儿姑娘。”
她听到就笑起来。
“怎么,这就要开始了吗?”
“不是,我是想问你,你为什么愿意嫁给我啊?”
“对啊,我为什么愿意嫁给你啊?”
“我现在失忆了,不是说好帮我找回记忆吗?”
她还是在那笑,嘴里的樱桃都掉在了地上。
“好,好。我帮你找记忆。”
她突然就不笑了。
“以前咱们上学的时候,我生病了,你跑到医院看我,问我想吃什么,给我买,那个时候你还不是我男朋友,我说嘴苦,你就去买了糖,喂我吃了一颗说:‘以后再也不让你苦了,只给你甜。’我本来生病就很敏感,你那么一说,我就好感动,但我当时什么都没说,后来病情严重了,医生说,如果没有捐献者,可能活不了几年。”
我不敢打断,我静静地听着她说。
“后来你听说了,就跟医院说,把肝切给我,把肺也切给我。”
“啊!?你得了什么病?”
“我也说不清楚,是生下来肝肺功能就有问题,那次学校运动会,被迫参加了,后来就进医院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和你交往了啊。”
“你为什么要和我交往啊?”
“因为我出院以后,你就更疼我了啊。”
“可也不至于嫁给我这个穷光蛋吧?”
“不是的,是交往之后才发现我的肝我的肺是你的,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一定要嫁给你。”
信息量好大,我得理理清楚。
“为什么你之后才发现?交往之前你不知道吗?”
“是你让医院保密的。”
“可我又抽烟,又喝酒,那肝和肺能用吗?”
“唉,你真是失忆了,你以前不抽烟也很少喝酒。”
“那我现在抽烟吗?”
“你没法抽,你就一半的肺。”
“啊!”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那后来怎么就结婚了呢?”
“后来就毕业了,我考了特岗教师,被分到了你的老家的这个小学,你找关系就和我在了一个学校。”
“我不是找关系的那种人啊。”
“可你为了我,就是找关系了呀。”
“好吧,那你就一点不嫌我穷吗?”
“穷?穷算什么?比命重要吗?”
我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我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佩服我自己,可总感觉不像真的。
“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这都是韩剧里面才有的吧,你不是真的在演韩剧吧?别以为我失忆就好骗了。”
“你摸摸自己的肋骨,是不是有一道疤。”
不用摸,我知道有一道疤。但我还是假装着摸了摸。
“可这并不能说明我把肝和肺给了你呀。”
她站起身来,掀起衣服,我忙捂上眼睛:“姑娘,你别这样。”
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了我伸出推脱的那只手,摸到了柔软的腹部,又摸到了肋骨边缘,果然有一道疤。
“哥哥,你这回信了吧,我不是在演韩剧,是我们真的就是韩剧。”
我傻了,彻彻底底的傻了。
我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
“哥哥。”她神秘一笑,扑闪着满是灵气的眼睛,看着我:“你是不是被我的演技折服了?”
她呵呵地笑起来。
“什么?好吧,你赢了。”
两个人又坐在正午姣好的阳光中吃了一会儿樱桃。阳光晒得我有些犯困,可脑子里还是充满了疑惑,她把盘子,碗收拾进厨房,洗涮起来,我有些困。便告诉她有些困,去睡一会儿。可能是酒劲儿没有完全消散。
我躺在柔软的被子里,想着这一切,想着她说的话。听见她的脚步声,走进来脱了鞋,在我边上躺下,趴在我的胸口。
“那你父母没有反对吗?”
“你怎么还在失忆?”
“对啊,你父母没有反对吗?”
“一开始,有一些反对,觉得你只会画画,别的,什么也不会,怕养活不了我,但后来我告诉了肝的事,他们就不反对了。”
“那我父母呢?”
“你父母啊,一开始就反对,觉得我不够健康,有些担心,但你给他们说了好多道理,最后他们觉得咱们两个上辈子有没有完成的缘分,这辈子不在一起,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所以就同意了。”
“那我们典礼了吗?”
“没有,我们拿了证以后就出去旅行了,去了好多地方。”
她起身去柜子那里拿出厚厚的一本相册,她一边翻着,一边讲着,什么什么地方,吃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讲得非常详细,让我再也不能质疑这一切不是真的,让我不再以为这就是一场梦。我又摸了摸我身上的疤。
她抱着我,两个人缓缓地在这个安静的中午,进入梦乡。
河水沿着冰岸奔流而下,一失足,卷进激流之中,从雪山一直到达温暖的细沙浅滩。雪山变得很小,很遥远,近处的树木,葱郁得养眼。我骑在高大的骆驼上,缓缓前行,树尖不及骆驼一半高,可那树,至少都有十几米高。眼前的树木变得稀疏,残垣断壁的异域古村,地上的石板缝间长满了低矮青草,断下一半的立柱,长满了青苔和青草。一个黑影在眼前闪过,似狼,似豹,尾巴上镌着闪闪发光的金饰,细看,蹄子上镌着金银,纹理纽节处,镶嵌着红绿宝石。稀疏的人们忙着各自的活儿。那灵物跑来跑去,在残旧的古庙前停下,天外坠来两道耀眼的光,那灵物被光击中,幻化成一个身姿曼妙的尖耳少女,顺着耳尖,镌着耀眼的金银。又一光,击中我的脉搏,幻化成镂空的银饰,变化着纹样,盘在手腕上,绿宝石通透明亮。那少女一瞬倚在我的怀里,风吹动她的长发,在阳光中,她白皙的皮肤,熠熠生光。
有些燥热,强烈的光让我醒来,我试着喊她的名字,没人回应,我又高声叫着,代雨晴,代雨晴。还是没人回应,这时小白跑了进来,用它的语言在对我说着什么,我听不懂,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已经两点,心里问着,这个代雨晴上哪去啦?难道我的梦醒了?难道我还在梦中?
墙还是那新墙,窗还是那新窗啊,都没变啊。好饿,起身去西屋看看,怎么这么多画儿?还有这么多书,还有我的吉他,这个代雨晴去哪儿了?又去厨房看看。没人啊,她去哪儿啦?
又去到东间偏房,一地的鱼网,各式各样的鱼网,深处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先吃些东西好了,又去往厨房,一盘儿盖着的小酱爆豌豆,一个盆儿里冰着苋菜凉面。我取出碗筷,捞些凉面,拌些豌豆,坐在院子里吃起来。风很轻,杨柳絮在空中飞舞得曼妙,小白趴在脚边,呼着气,时不时地瞟我一眼。猫呢?扫视一圈院子,猫在窗台上呼噜呼噜地睡着。
小白突然窜向大门,汪汪汪地说着什么。
是她回来了,还挎着一个小竹篮。
“你起来啦?”
我吃着面条,没有回答,等了一会儿,我说:“我还以为这是梦呢,你去哪儿了?”
“摘了些樱桃给奶奶送去了。”
“这蚕豆哪来的?”
“奶奶给的。”
她去厨房拿出一个大瓷碗,坐在我旁边剥起蚕豆来。
我问她:“你吃饭了吗?”
“吃了啊。”
她看看我问我:“好吃吗?”
我微笑着:“好吃。”
她眯着眼睛笑了笑。
我把碗筷拿到厨房,舀了些水在盆里,准备把碗筷盘子洗一洗,她说:“放那吧,等一会儿我洗。”
“没事,我洗。”
我洗着碗筷,想着她的模样,竟不禁轻笑起来。
擦了擦手,赶走脚边的小白。
在她身边坐下,问她:“你喂小白了吗?”
“喂了。”
我伸手抓了一把蚕豆,也细细地剥起来。
“猫咪叫什么?”
“它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不是咱们家的猫。”
“不是怎么在咱们家?”说咱们家的时候有些不自然,心里也觉得不自然。
“这是奶奶的猫,咱们家闹耗子,借来抓耗子的。”
“这么乖,我还以为是咱们家的猫呢。”
“过段时间就生了,到时候留一只吧。”
“快生了?”
“是啊,你不是都知道吗?”
看我没有说话,她用手腕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瞧我这记性,忘了你已经失忆了。”
她竟然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
小白趴在地上斜着眼看了看我们。
“那些画儿都是我画的?”
“是啊。”
“那些书呢?我看有一些不是我的啊。”
“是我的。”
“噢。”我还以为是我后来买的呢。
“雨晴。”听我这么叫她,她怔了一下。“我们结婚以前,我对你好吗?”
“不好。”她笑着说。
“那你给我讲讲吧。”
“都忘了。”
“忘了?”
“对啊,不好的都忘了,只记你的好。”
我……
这姑娘怎么会是这样?
“那你把好的说一说吧。”
“太多了,从哪儿说?”
“从我觉得深刻的说吧。”
“我不知道哪些对你来说深刻。”
“可我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失忆着吧?”
“那怎么办?”她微笑着说。
我想了半天,我决定回家一趟,看看父母现在怎么样。从父母那里确定这一切不是梦境。
“要不然我回家一趟吧?”
“好啊。”
我问她要了钥匙,我骑着车子,往城里去。一路上,碰到一些宗亲,和我打着招呼,我微笑着回应。走到路边的四叔家,里面还是吵吵闹闹地打着麻将,骨牌。刚要加速,奶奶喊住了我,问我干什么去,我说,回家看看,奶奶说,好。我就加速走在去往城里的小路上。一路上,柳絮迷着我的眼睛,粘在我的脸上,把脸弄得很痒。
走得很慢,花了些时间,进了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人们匆匆忙忙,都自顾自地忙着些什么,但是,又好像很悠闲,并不那么忙。走到主街上,拥堵让我慢了又慢,一个洪亮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找了一圈,看到爸爸站在公园边,地上摆着卦摊儿,奇怪,我记得父亲一直在外地啊,怎么会在家,再说,他是不可能在街上摆摊儿的。
我走过去,把车子停好。
父亲问我:“没上课?”
我:“放假了。”
“我看他们都开学了啊。”
“咱那儿小学开学晚些。”
“你怎么现在来了?”
“我回来看看。”
他点燃一支香烟,没有给我烟,我可以确定那个代雨晴说的是真的了。
“我妈在家没?”
“没有,在街上。”
我知道,应该是在街上跑车。
又坐了一会儿,我不能问太多,要是说漏嘴了就不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两三个人在摊儿前坐下,父亲说着卜卦的开场,他顾不上我,我说了句:“我先回去了。”
“你没事吧?”
“没事。”
“路上慢点。”
“好。”
我骑着车子去往朋友的公司,去到地方,哎?怎么换成了小吃店,公司呢?以前他们说过要搬走,果然还是搬了,可,搬哪儿去了?
我下车,走进小吃店,门边闲坐着喝茶的老板。
“大叔,之前的这个广告公司搬哪儿了?”
老板给我说了说,我骑着车去往县政府老武装部的那条街,找了半天,看到旻晟广告几个字才算找到,店里很忙,几个客户指着电脑,说着怎么怎么修改,余洋盯着屏幕,敲着键盘。这时苏通推门进来,惊讶着:“你怎么来了?”
余洋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忙着按客户的指示,在电脑上修改着什么。
苏通递给我一支烟,我推谢说:“我不抽。”
他又让着我:“没事儿,抽吧。”
我接过烟,他给我点着。
“你们没开学?”
我抽了一口,头直犯晕,夹在手里,听着苏通说着话。
“没有。”
“刚才走路上看到好多学生,应该都开学了,你们怎么开学晚些?”
“嗯。”
“昨天你拿回去的五石散效果怎么样?”
“没什么效果。”
“不会吧。”
“我吃的怎么有效果?”
我笑了笑:“不知道。”
余洋突然回过头冒出来一句:“高哥,晚上一块儿搞两杯不?”
“昨天就喝断片了,喝不了了。”
苏通接过话:“没事儿,一点儿酒,算啥啊?”
“真喝不了,现在还有点难受呢。”
余洋很不满地说:“从你结了婚,咱们几个就没怎么喝过,今天你来,不好好喝一回?”
我知道,我们三个以前常常一起喝酒。
我笑着说:“改天吧。”
余洋:“改天?改天你就开学了。你能顾上吗?”
“没事儿,我等星期天再来。”
苏通:“那好吧。”
我站起身:“我看你们挺忙的,我就先回去了。”
余洋:“再坐一会儿唉,才来就要走?”
“没事儿,我还来。”
余洋又忙起来,顾不上了。
我推门出去。
苏通:“你回去啊?”
我:“嗯,你们忙吧。”
余洋大声喊着:“等你哈,星期天,别忘了。”
我大声回应着:“好。”
我骑上车子。
苏通说:“慢点儿。”
我扔了香烟,骑上车子,回家。
一路上,躲着人来人往,躲着过往车辆,想着父母,想着苏通和余洋说的话,想着他们公司搬迁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
不行,我得回家看看,万一妈妈在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