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妩毓的窗前晃来晃去似乎想要记住这里的一切，结果这让她觉得有点苍桑。可是想想，当初自个儿不也为初中生活狠狠伤感了一通吗？好了伤疤忘了痛，现在倒好，居然有心情在这儿嘲笑别人，她真想自己捶自己几下。
“姐难受，过来陪姐！”
妩毓在收到淑敏短信十分钟后赶到她的住处。
淑敏自从离开学校之后就一个人住在外面，她搬家的那天还是妩毓给找来的三轮车。那天天气不是太好，阴阴沉沉感觉要下雨的样子，总之整个天空像个帽子扣在人们的头顶上。只见淑敏大包小包地拎了几个出来，妩毓还开玩笑说你这是要把整个房子都搬走吗，可是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从包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了支烟砰砰——地抽了起来。妩毓被她熟练的动作惊呆了，一时半会竟不知如何是好。淑敏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淑敏为什么要抽烟？……一连串的问题充斥着妩毓的大脑。
“我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淑敏终于开口了，可是妩毓没有想到她居然会问这个问题。
妩毓一时间被塞得无话可说，她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她们就认识了。那会儿她们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院子里有四五户人家。夏天的晚饭过后大人们总是拿个小凳子在院子里聊天，而孩子们却都跑出院子到巷口的空地里玩过家家。可是妩毓却总喜欢躲在屋子里看她的小人书，这个时候淑敏总会爬在她的窗户前和她挤眉弄眼。院子里总有特别热闹的时候，比如说哪家的孩子要圆锁了或者是哪家的孙子要过百岁岁了，这些都会让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在那一瞬间沸腾起来。记得那会满院子的孩子里只有妩毓和淑敏是姑娘，所以这俩人也就顺理成章地串在一起了。虽然后来由于政府拆迁各自搬家了，可是妩毓和淑敏依然保持着革命战友式的联系。
“我们认识快二十多年了吧？”淑敏继续说。
淑敏目光滑过妩毓的脸庞时，她的眼神居然变得黯然了许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虽然感觉她吸的力度还有待提高，但是在那一刻妩毓感到她的心脏在猛烈地张合着。妩毓不敢抬眼回望淑敏，那是因为她害怕看到她炙热的目光。
“我的童年是啥样的你比谁都清楚。我说过，我就不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多余。可是没办法，我还是多余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所以有好多人看着我就不顺眼，想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的给拔了。呵呵……现在他们如愿以偿了，他们该高兴了！”
看着淑敏痛苦的样子，妩毓却没有办法安慰她，甚至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难道要她对淑敏的父母横加指责吗？
妩毓和淑敏的童年是在大杂院里度过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们可以志同道合到现在而且造就了这般雷打不动的革命式的友谊。
妩毓按部就班地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准备洗脚睡觉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而且声音越来越亮几户把人们的耳膜震碎。那声音是对面的屋子里传来的，是淑敏家没错。妩毓的母亲对妩毓说你先睡觉妈妈出去看看，然后妩毓又听到隔壁刘大爷大拖鞋发出的嘈杂声音。淑敏的父母又开始吵架了，他们通常会在深夜里搞得所有人不得安宁，让所有人为了他们的事情操心，妩毓把这种人定义为自私，当然这话她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他们总是先吵，吵得无法开交时就打，洗脸盆、水杯……还有盛饭的勺子，这些都是他们的武器，真不知道他们把东西扔向对方的时候有没有存在些许的顾忌。“叮咣——”那钱买的东西就在他们两人的相互攻击下灰飞烟灭了，只留下一片狼藉。这个时候淑敏的爸爸会头也不会地走掉，而她的母亲会大哭，哭得让所有人都感动。在这个时候妩毓会把吓得蜷缩在墙角的淑敏拉到她家，而妩毓的母亲会和隔壁的刘奶奶一起清理淑敏父母战争过后的战场。
有一次妩毓问淑敏你爸妈为什么吵架，可是她的回答居然是喜欢呗。妩毓看得出她的眼里划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无奈，但是她却表现得很自然。她迅速地转移话题让妩毓觉得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在那一瞬间妩毓觉得其实淑敏渴望的或许仅是那一点点的安静，那份奢望般的安静。妩毓轻声地呼吸，她不愿打搅正在凝神屏息的淑敏，也不知那天她们坐了多久，总之在星星爬满天空的时候她们才回家的。
“他们不想我在家，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所以……所以我是多余的。我真就想不明白了，他们当初为什么就不把我送孤儿院也就算了。”
淑敏边说边撩动她额前凌乱的刘海，在那一瞬间妩毓看到了她整个身体在微微地颤动，感觉像风中的飘落的叶子。妩毓看见她抬头望向远方，或许她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又或许是她在感叹自己的命运。
“不把我送孤儿院，却要让我感受孤儿般的生活？你说他们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爹妈啊？”淑敏继续说着。
妩毓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倒希望她能够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是淑敏却笑了，笑得让人觉得她可能会在某个时候突然爆发，然后自生自灭。
“你不是我，你当然体会不到，说真的，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那个在马路上出车祸的人不是我呢？我甚至想过自杀，我想过自杀，你知道吗？”
“淑敏——，别这样！”
妩毓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说得很无关痛痒，可是她真得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淑敏扔掉手中被烧得焦黄的烟头，下意识地做了一个调整的姿态。妩毓清楚地看见烟头飞出她手里的那一瞬间在空气中留下的那道弧线，在阴暗的天空下显得特别明亮。她们把所有大大小小的东西都堆上了三轮车上，感觉就像古时候打仗之前先行的粮草车。三轮车的师傅一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这两个孩子，这让妩毓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澄清一下，于是她谎称说她们是给朋友帮忙搬家的因为对方有孩子了不方便干这些事情。那大叔不断地说着哦哦哦，但是妩毓从他的眼神里仍然可以看得出许多疑惑。
真不知道淑敏那家伙从哪儿听说了这么一个秘密基地，从华林街的一个巷口进去拐了N个弯儿差点没找到，所以那师傅在她们把东西搬下来之后非要在说好的价格基础上加五块钱，这让淑敏很恼火。可是妩毓还是在中间做了个和事佬，给了三块钱将他打发掉了。
淑敏的秘密基地隐藏在好几栋废弃掉的大楼中间，她们走进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上贴着许多乱七八糟关于男性女性的小广告，大概是由于常年无人问津的原因吧，总之那铁门被她们推开的时候伴随着很大的声响。楼道里整个都是黑的没有一点光亮，让人毛骨悚然。只有头顶上那几只布满灰尘的日光灯在轻微的声响中会偷偷地亮起来，但是那闪烁诡异的光似乎总会嘲笑那群可怜的人们。淑敏的房间在三楼而且紧挨着卫生间，时不时地有股恶臭的味道冲进鼻子里，这让妩毓觉得比那门口的小广告都恶心。
“淑敏，你怎么会找了这么个地方啊？你觉得这地方安全吗？”
这不得不让妩毓考虑住在这个地方的安全系数。
“朋友介绍的，反正不用掏钱，最重要的是不用再妨碍别人了！”
妩毓知道她口中的别人是指她的父母。
“你要不……”
还没等妩毓再说什么她就把话接了过来。
“帮我拿那个兜！”她指着墙角那个印有米老鼠的粉包说。
其实妩毓知道在此刻淑敏的心里比谁都难受，但是她却什么都不说。
淑敏接过包从里面倒出来一大堆唇彩遮瑕膏之类的化妆品，然后她猛地抓起妩毓的手往她指甲上涂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
“好看吗？”淑敏说：“我觉得蛮好看的！”
“嗯”
妩毓看得出她在拼命地掩饰着什么，可是她又不知道她到底在掩饰什么。直到妩毓看到她把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偷偷装进兜里的那一刻她什么都明白了。
“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吗？”淑敏说。
“呵呵，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今天特别漂亮！”妩毓用这种不冷不热的语言回答着。
“是吗？难道我之前就不漂亮吗？”
“漂亮！好吧？”
“嗯，这还差不多？”
淑敏的脸上顿时增添了几分自信，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
妩毓只记得她们两人那天收拾到很晚，然后还一起去吃了麻辣烫就各自回去了。
后来有许多次妩毓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淑敏的邀请，因为她实在觉得进那栋发霉的楼都是一种煎熬。
妩毓上楼梯的时候看见二楼的那几个外地人坐在一起玩扑克，叽里呱啦说着她听不懂的中国话，从他们不断笑着的样子可以判断出他们玩得很尽兴。
楼道里依然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一股一股地钻进妩毓的鼻腔。淑敏的房门是半掩着的，在妩毓推门进去的时候只见淑敏坐在靠近窗户的沙发上翻看那本相册。当她看到妩毓进来的时候就像小媳妇见了娘家人似的给了一个满满的拥抱，这拥抱热情到妩毓听得自己的骨头在她的用力中咯咯作响。
“怎么了？那天不还好好的嘛？怎么今天一下子就？”妩毓扶着淑敏坐下的同时对她说。
此刻妩毓看到淑敏的脸黄得像一张蜡纸，如大病初愈。
“别问那么多了，反正是难受，你陪我就好了！”
淑敏一直都是这样，痛却要自己承受着。
“好吧，我陪你！”
就这样，她们就这样一直坐到第二天天亮。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让妩毓记起时间还在一点一点慢慢地流逝着。整个校园被装扮得像个清纯可爱的小女孩，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天气冷得要死却也看见操场上篮球架下几个男生裹着大衣抢着那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却也乐得不亦乐乎。真服了这帮热血沸腾的傻青年了。
“哇！太阳从哪个方向出来了？买这么多好吃的。”心仪估计被妩毓夸张的举动吓了一跳。
“这么多好吃的都捂不住你的嘴啊？”
“喂，今天什么日子呀？劳我们吴大小姐这么破费啊？不过这东西可是在附近搞不到的啊？”心仪边说边往嘴里塞东西。
说实话这可真是妩毓咬着牙关步行两条街去超市整来的，结果和心仪两人不到半小时就解决掉了。
“难道是……？”心仪笑得阴险啊！估计日本皇军在屠杀我们善良的中国老百姓时就这表情。
“快点祝我生日快乐吧！”妩毓知道如果她继续打官腔的话吃亏的一定是自己，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心仪一拳头挺过来，你怎么不支一声啊？好让你姐我也表示表示啊！这样姐妹觉得脸红啊！下节课上什么？
“瘟疫的。”妩毓摆弄着课本。
“不行。”心仪摔了书说。
等妩毓反应过来准备拉住心仪时她已经跑出教室了。
估计心仪回来还会继续怪她不够姐妹连生日都不肯说出来，其实她倒没把这当回事。反正班上也就心仪一个熟人，两个人乐呵乐呵也就完事了呗干吗弄得跟什么似的那么隆重，像过年一样？
后来心仪在瘟疫课后抱了只狗熊回来了。
妩毓当时特别的感动，喜极而泣，泪眼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