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目光锐利的看向脸色一变的皇后,话音刚落,皇后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惊慌,但稍纵即逝,没想到事情这么快便传到了太后的耳里,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向她袭来,“回禀母后,臣妾的确与容贵嫔去了慎行司,至于月贵人的死……与臣妾无关。”既然太后已经知晓一切,再隐瞒下去,对她非但没有益处,反而更会令太后厌恶。
太后冷笑连连,抓起桌上的笔狠狠地扔向皇后,厉声道,“你可真是哀家的好侄女,皇上的好皇后,一口咬定与你无关,那么,你且和哀家解释解释,淳妃小产一事究竟是否与你有关?”
太后冰冷的话语在她脑中,如同炸了一个响雷。皇后脸色惨白,于是掀袍跪下,朝太后深深叩首,“臣妾知罪……请母后恕罪!”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悲恸。
“你……”太后指着跪在地上的皇后,气的浑身发抖,“你明明知道皇上子嗣单薄,你身为一宫之主,非但不助皇上开枝散叶,还处处百般阻扰,若是被皇帝知道了,试问你的皇后之位还保得住么?”
闻言,皇后眼圈微微一红,冷声回答道,“淳妃身份卑微,有何资格诞下龙裔,分享景涟的父爱?从她背叛臣妾的那日,她就注定了今日的下场!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眼神冰冷的可以杀人。
下一刻,太后寒着脸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住嘴!”只见太后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她失望的看向略带愁容,痛哭流涕的皇后,“景涟是皇帝的嫡子,更是未来的天子,即便皇帝有了其他子嗣,景涟的地位也不会动摇半分,即便你是皇后,也休想打皇帝其他子嗣的主意!”
皇后捂着通红发痛的脸颊,无声的流着眼泪,她死死咬住嘴唇不发一声。
“淳妃小产,月贵人枉死,哀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皇后你若是日后再犯,休怪哀家不念亲情之义!哀家可以将你扶上后位,也可以将你拉下来!”她怒视着泫然欲泣的皇后,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凤眼中满是厉色,她冷冷的扫了一眼跪倒在地的皇后,心里划过一丝不忍,再怎么说丝吟也是她的侄女,可是为了后宫平和,她不得不利用太后的威严来震慑她,给她一次警告,兴许下一次不单单只是一通责罚。
跪倒在地的皇后轻声啜泣着,显然是被太后的一番话骇住,垂下排扇般的羽睫,在月心的搀扶下她盈盈起身,不顾双膝的痛楚,她朝太后鞠躬,沉声道,“臣妾必定铭记于心。”
“哀家也乏了,你且跪安吧!”太后疲惫的挥了挥手,转身进了里间。
“臣妾告退。”皇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精神有些恍惚地朝太后的背影屈膝一福,搭着月心的手这才出了慈宁宫。
宫外是明晃晃的太阳,射的她双目有些刺眼,刚走近长春宫整个人一阵眩晕,双腿一软重心不稳的倒在了月心的身上,猝不及防的月心一把抱住了皇后,惊慌失措的喊叫着,“娘娘,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啊!”她心急如焚朝站在宫外的宫人急声道,“你们还不快去请太医--”
听见有异声的长春宫宫女奴才,立即慌慌张的跑了出来,看到晕厥到不省人事的皇后,纷纷慌了神。
月心和两个宫女手脚利落的将皇后扶起,一个绿衣绣着团花喜字的公公弯着腰背起皇后,由月心小心翼翼的扶着快步走进了长春宫。
“我让你们请的太医呢?还不速速去催!若是娘娘有个好歹,看我不拨了你们的皮!”月心看着寝殿里手忙脚乱的宫女,气不打一处来,又接过她人手中的帕子不停的擦拭着汗湿了双颊的皇后,她忧心忡忡的守在床边,一刻也不敢离开。
一桃色宫女服饰的扎着双髻的宫女怯生生的福了福身,一溜烟的出了长春宫,拐弯走了数十米,‘嘭’的一身一个不小心撞上一堵肉墙。
胳膊被撞的吃痛的宫女不免蹙眉,正欲出声怒骂,抬眼却见来人一袭白袍纤尘不染,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好生俊俏,心中饶是有再多的怨气也在这一刻悉数褪去,她呆愣了片刻,才垂下羞得通红的头颅,露出白皙的后颈。
“抱歉,在下不小心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在下是太医院新来的太医,不知不觉在这宫中迷了路,还请姑娘不吝指路。”苏珏歉然的解释着,一张俊颜满是温和的笑容。温文尔雅,他是对完美的最好诠释,再加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气息,令人不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宫女闻言,才惊觉自己差点误了大事,于是她急声问道,“你刚才说你是太医?”见苏珏含笑点头,她的心不由松了口气,算算脚程,去太医院来回也需要半刻钟,皇后娘娘哪里等的了这么久,又想起月心姑姑那张骇人的脸,那倒不如……她转念一想,何不舍远求近,她朝苏珏恭敬地福了福身,“方才皇后娘娘晕厥,奴婢正是去太医院请太医,没想到在道上碰见了您,人命关天,还请这位太医随奴婢去一趟长春宫。”
苏珏也没想到误打误撞碰上这事,给主子看病怎么着也轮不到他这个新入宫的太医,更何况对方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他正踌躇间,却又听见那宫女说道,“出了事由奴婢一人承担!”她也看出了他眼底的犹豫不决,一咬牙坚决地说道。
苏珏蓦然看了眼远处缓缓行驶而来的肩舆,仅凭着一眼,他便很快认出了是谁。墨色的眼里顿时多了一层黯然,他别过脸看向满脸哀求的宫女,倏尔抿唇一笑,“如此这般,那么我就随你去一趟长春宫。”说完他便迫不及待的抬腿离去,那模样像是在对什么人唯恐避之不及。
宫女诧异的瞧了一眼行色匆匆的年轻太医,眼角忽又瞥见那甬道缓缓而来的轿撵,那坐着的宫装佳人不是久得盛宠的容贵嫔又是何人?那样的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真令人作呕,趁着四下无人,她不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旋即三步并作两步的朝苏珏那抹白影而去,夕阳将他们的背影拉的老长老长。
肩舆穿过甬道,正准备拐弯驶向另一处方向,这时,坐在肩舆上的身着华服的女子却抬手做了个停止前行的手势,转头间她似乎看见了一抹极为眼熟的身影,‘珏哥哥,是你么……’她微眯着眼睛看向那道白影,却见那人昕长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宫道上,她这才收回视线,但愿那人不是和她心中所想的不是一人。
这腥风血雨后宫,她一路摸爬滚打活的很累,她不希望他也失去了人生的快乐,最后成为一个迷失了自我的人,终日活得像是个行尸走肉,每日挂着虚伪的面容,隐藏心中的真实想法,她所拥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利用践踏着别人的尸身换来的。
腹中的孩子不安分的动了动,她抬眸看了眼还是有些刺眼夕阳,不由拿手遮住自己的双目,目露疲惫淡淡的说道,“回宫吧。”肩舆继续朝前行进,戴着玳瑁的护甲的葱指她轻抚着显怀的腹部,思绪回到了那个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那年。
岁月如歌,若是上天能把一切过往的悲伤回忆都悉数擦去,也许世人就不会感到痛苦和伤心,而一切痛彻心扉皆来源于****之苦。
十三岁的容斓月是容大将军府唯一嫡出的千金小姐,容父容母对这个宝贝女儿疼爱不已,更视爱女为掌上明珠,只要是容斓月想要的,父母总会为了她倾尽所有,哪怕是她要天上的星星,也会双手奉上,所以,她刁钻蛮横的性子也是自幼被长辈溺爱惯坏的。
她清楚的记得,那年元昭四十年的那场秋季大雨,淅淅沥沥一连下了整整半月。
京城闹起瘟疫,容家谢绝登门,闭门不出,除了每日领取预防瘟疫的汤药,容家绝不会踏出府外半步。那个时候养在深闺的容斓月根本不知道瘟疫有多么可怕,一连多日待在容府的她经不住贪玩的性子,趁着守卫松懈,她几次三番偷溜出府。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比她大一岁的苏珏。那个时候的苏珏蓬头垢面,浑身褴褛,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像个小叫花子似的饿晕在容府门前。
容斓月可怜他便自作主张将他带进了容府,得知消息的容父容母匆忙赶来,都坚决反对容斓月收留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又见这孩子病怏怏,奄奄一息,容父认为他沾染了瘟疫才会这样,便不留情面的要将他逐出容府。
容斓月望了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男孩,眼见着府上仆人正准备上前将男孩拉扯起来,她一个闪身张开双臂用稚嫩的身子挡住身后的男孩,仆人畏惧立在原地皆不敢动粗。
容斓月眼泪汪汪的朝容父容母扑通跪下,深深的磕了个头,“爹,娘,女儿从来没有求过您们什么,只是这一次,求求您们大发慈悲,救救他!若是他真的得了瘟疫,女儿绝无二话,他任凭交给爹您处置,若是他没有得瘟疫……爹您必须找大夫救他!”她边说边拿袖子胡乱的抹着眼泪,还偷偷的瞄了父母一眼,见他们被自己深深感染,她的心里乐开了花。
她深知父母最怕什么,只要她一哭,即便是铮铮铁骨,英勇杀敌无数的容大将军都束手无策,只有乖乖求饶的份。
长春宫,寂静的仿佛落一根针便能听见。
隔着金丝锦绣屏风,隐约看得见榻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经过太医几番针灸刺激穴位。此时她已经幽幽转醒,眼神涣散,目光空洞地看着头顶的帐幔。耳畔传来女孩的哭声,她动了动眼珠,看向哭成榻前泪人的宫女月心,又瞅了瞅立在屏风后的那道恭谨的人影,眼底顿时涌上一抹失望的神色。
那人,终究还是没来看她……也对,他的心从来不曾遗落在自己身上。
她眸光黯然失色别过脸去,眼角淌下两行滚烫的热泪,翻了个身,淡淡说道,“都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