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兰见我亦扭转头，不再说话，于是转过身来，低声说道：“我听嫂子讲，你极是爱好文学了的，写了不少小说出来。如此惹俺很是羡慕不已！”
我尚未接话，雅兰复又说道：“即是这般，俺曾经写了一些小篇，你帮俺修改一番，日后有那可能，发到杂志社，出版了的！”说着自裤兜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本，双手交予我。
我本欲解释一番，说我哪里爱好文学的，从不曾写过啥子小说，皆是那嫂子胡诌一气，哄你玩儿的。后看到雅兰拿了笔记本出来，我却是没了胆量说出实情，只得接了过来。打开时候，借着昏暗路灯光线，但见扉页写着四个隶书：谬实五篇再掀开一页，顶格写着：谬实五篇之一《洁癖》。后面标注一行小字，写的是：此乃一篇小说而已，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看罢这些，我说道：“你原来能写小说的？比了我，自是强上许多！”
雅兰拿手推我一下，说道：“听嫂子讲，你才是真正有才之人，真正大作家！俺哪里比得上你的！”
我说道：“莫听嫂子乱讲，嫂子那是哄人呐！”
雅兰说道：“咱不说那么多，你且帮我审查了稿子即是，俺自是表示感谢的！”
我于是不再表白，仔细看起稿子来。只见雅兰那稿子上写了以下内容：洁癖在这里，我说句实在话，这篇文章我可真不想写。可是，一想起我的那位大学同学，和他泪流满面给我讲述的情景，我不由自主又拿起了笔——这可是我第八次下了决心的，我一定要把它写出来——照着同学叙述的样子，一丝不差，原原本本记录下来。
故事的主角是同学的妻子，她原本是市医院的护士。市医院——我想你是知道的，那是一家三甲级医院，每天等待挂号的人总要把队伍拖到外面大街上，同时还要拐上几个街口。人多的时候，队伍最后一位把号拿到手已是日落西山——这样看来，市医院的生意还是相当不错的了！能够在市医院上班，这是许多医护院校和非医护院校毕业生最崇高的理想。可我们的市医院——你一定也明白——它不是收容所，不可能来者不拒，一概囊括，总要有数量可观的人被拒之门外——纵使动用了金钱的力量，往往也无济于事——在中国，确有一些事是金钱办不到的。这个时候，你会拿了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同学的妻子？羡慕还是嫉妒？如果是前者，那是个正常的现象；若是后者，也无可厚非。这种不错的待遇——在外人看来，应当终守一世。可我那同学之妻并未享受至终，她有更高的追求。这就好比乞丐对于馒头；对于肉包子；对于卤猪蹄和烧鸡；对于整桌的席筵——追求在不断高升。她没有满足于现状，而是去了市局——待遇更加优厚的地方。可是，她这一步——后来证实是完全错了的，她不应该去那种地方，那里是绝顶聪明的人和超级笨蛋混杂之所。而她的性格，她的处世态度，决定了她根本不适宜——但这都是后来才证明了的。而这个时候，已是太晚了，她最终抛下她深爱和深爱她的人去了另一个极乐世界。
嗨，说了这么多，我却忘了介绍她了——她姓张，就住在我们这个城市，三环路附近——我一说出来，你肯定知道，那里有个七十层的世贸大厦，往西五十米，就是市医院的家属居住区。张姑娘（这个称呼对于局长前身的她是颇为合适的）的父母都是国家干部，也就是公务员。这样说来，有好多事情就很好解释了。国家干部（公务员）这个名称搁在五百年前，人们会拿它和阉驴并提；现在不会这样子了，提起它，敏感的人会立刻放下手头的活儿，立正，而后敬个礼，不等到提起的人转换话题，他不会放下敬礼的手——这都是地位和威望造成的结果。
张姑娘出生之前，尚在娘胎里的时候，家人就为她进行了良好的胎教：请歌唱家高唱儿歌；请朗诵大师进行诗歌朗诵；请舞蹈家跳舞；请盲人按摩师进行宫内按摩；请安徒生——他要是还健在的话，讲童话——这一点最终没有实现，是个大遗憾；请卓别林讲笑话——这一点也未能成功，又是个遗憾；请侯宝林说相声；请来一头老叫驴，让她昂头高歌，以锻炼张姑娘的歌喉——这是张姑娘奶奶的想法，最终因它的腔调太高，而被张姑娘的父母否定掉；请来一头袋鼠，教张姑娘跳远——这是个很实际的想法；请来一头母猪，让它大嚼饲料，借此刺激张姑娘的食欲；请请请……还有许多，在这里不再一一列举。总之，在张姑娘出生前出生后，各种教育措施一样不少，应有尽有。从头发梢到脚趾甲——家人的想法，是要她每根头发都具有人的智慧；每个脚趾都会执笔写字。我们的张姑娘是个听话的孩子，样样做得都不错。尤其个人卫生，更是搞得不错。表现在洗手上，她可以洗净手掌上粘附的哪怕一个细菌。经她洗过的双手，颜色红中透白，血管清晰可见，就连血管腔中流淌的红细胞，也足以看得出高矮胖瘦；分得清哪些是怀孕了的，哪些还是处女。个别不听话的红细胞孙子，从张姑娘揉大了的皮肤缝隙里挤了出来，以致染红了半盆水。这种情况在她成为护士之后（护士是个非常注重卫生的行业）表现得尤为突出。她每天下班，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手，她要清洗干净手掌上可能沾上的一个细菌或是病毒。护士在医院里把病人当亲人，回到家还是要划清界限的。张姑娘花费在洗手上的时间与日俱增，由原来的三分钟增至五分钟，又至十分钟，又至三十分钟，又至一个小时，最终增加到两个小时。清洗的范围逐渐由双手到前臂、到上臂、到胸部、到脖子脸庞头发，最终延及周身。刚开始，一块香皂可供使用三天；后来仅够一天凑活着用；再后来一天需要两块；最终达到极限——每天五块香皂，另加两瓶沐浴露，一瓶半洗发水。
张姑娘攒足了劲清洗身上可能沾上的污垢。她的父母自然是表示同意的，虽然有时候也嫌洗涤用品用得太快。可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在日化公司上班的儿子按厂价供应的东西可以为她们家节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且和使用的数量成正比例。
有时候他们忍不住会责怪收水费的年轻小伙子，怪他多嘴，净说些不沾边的话。比如小伙子会说“你家的水表莫不是出了毛病？不然如何一个月用得了一千吨水？”“哇哈，你们这个月又创了记录了，用了一千三百吨水！”“近来我市用水有点紧张，你们家可否悠着点儿，要知道，一千三百吨水够别人家用上三十年的。”他们就这样反驳“你这个鸟收费的，你们巴不得我家多用上几吨水，还好意思说这些反话，激我们不是吗？”“我家付得起水费，你们自来水公司应该高兴才是，我们为你们创了不少的收入哩！”“用水紧张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你们太无能，地下多的是水，你们为何不多派几个人，拎了水桶脸盆下去舀上来！”一番言语直气得收水费的年轻人翻白眼。
据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年人讲，在张姑娘懂事之前，他们居住的社区，总有一股莫名的恶臭从下水道井盖处冒出来，并且不时有蛆虫和其它一些令人做恶的小生物，在井盖处爬进爬出。可是，打张姑娘懂事之后，这种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所以整个社区的居民一致赞同她的做法，并在此基础上，一致拥护张姑娘当上了社区主任。这就为她日后竞选市卫生局副局长，创造了非常有利的条件。
张姑娘三十岁这年，市卫生局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副局长。条件有以下五点：1、年龄三十五岁以下（但不能低于十岁）；2、大专以上学历（博士暂不予考虑）；3、党员或曾经写过入党申请书者优先（党员党费须无拖欠记录，且保留有缴费凭证——发票或者白条）；4、具有群众基础（最起码有三个支持者）；5、讲究卫生，热爱卫生事业（个人卫生尤应先行考虑）。
这些条件张姑娘全部符合：年龄三十岁；成教大专学历；三年前入的党，党费从不拖欠，且留有发票；社区里数十人支持；向来讲究卫生。
上级经过多次考试和考察，最终把副局长的聘书发给了张姑娘，工作安排主要负责农村基层卫生。这就决定了她要和乡下人多一些接触。可这正是她非常不情愿干的。为此，她动用了金钱和肉体；但作用却微乎其微。因为局长——这是个居中的官位，他们一方面要学了中央和省厅官员的样子，装得尽量威严稳重一些；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又怕下面的人瞧出破绽，嘲笑他们，所以——说话向来算数得很，决定已下，纵使不太对，也轻易更改不得。我们的张姑娘，也只好硬着头皮忍着干下去了。这个时候，称呼应该改一改了，我们要称她张副局长才对。不过，在当前社会，习惯和流行的做法是去掉副字，称她张局长。
张局长上任伊始，做出这样一个重大决定：她要亲自带队，长期驻扎在农村，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改变农村卫生方面脏、乱、差的局面。不过，另一方面，张局长多少也有些不情愿：农村不比城市，卫生差，人也粗鲁。她一向是个非常讲究的人，很是担心如此下去会使自己保持多年的洁净身躯受到污染。为此，她做了充分的准备，比如自带生活用水；鼻孔中各塞入一块海绵用以滤过空气；贴身穿一件塑料做成的紧身衣服，手、脚、脖子全套在内；她以前并不是近视眼，但为了下基层，专门配了一付近视眼镜戴上。她的过人的细心使她的工作开展得非常顺利。短短两年时间，乡下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农民知道洗澡了！每天收工回来，村头水井边排了长队挑水——要知道这种事情——我是指排了长队挑水——是从来没有过的。乡下人个个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受这种好习惯的影响，他们下地锄草，也是要戴了手套的；并且要围上一件加长围裙，也好把周身都给包起来。这种好习惯同时影响到这些方面：乡下人会守在牛身边，等它拉完屎，拿卫生纸给它擦屁股；羊羔吃奶之前，他们会端来清水，洗净母羊的奶头；有些特别细心的人家，还要买回来几副文胸给母羊戴上；一旦发现公鸡有交配的欲望和苗头，他们会彻底冲洗干净母鸡臀部；他们给吃饱了食物想要睡觉的母猪刷牙，以预防龋齿；老鼠本是人见人打的，但现在不同了，因它的尿奇骚，又是随地拉的，乡下人就专门备了无数个便盆给老鼠，以便让老鼠养成不随地小便的好习惯；农村蚊蝇向来不是多嘛，而且到处乱飞，乡下人现在有办法了，他们买来肉菜做成美味佳肴，放到一间专用房屋里，蚊蝇自然不到处乱飞了；还有跳蚤和虱子也被穿上了马甲和肚兜。
几年下来，农村这些变化使张局长赢得了相当好的声誉——虽然农村因此多出来几个湖泊，不过，那正好可以用来养鱼和养虾。
三十七岁这年，张局长终于结婚了，对象也是个讲究卫生的人——这一点我最清楚，那是我的大学同学。大学时候他因一次大便时用了劣质卫生纸，导致食指和中指未受到应有的保护而沾上了一些大便——从此养成了便后洗手的习惯。当然，若只是洗洗而已也就算了，他却能够洗上至少八十分钟。后来事情被系主任知道了，先是拿了“节约用水乃公民之美德”来教育他——却不曾见效；后来请了心理医生，知道他那是病态——也就是洁癖——斯文一点可以称作强迫症，开了一些药给他服用，总算起了一些效果——时间上缩短到每次八分钟，却是再也不能缩短了，一直到现在。所以婚后他立刻意识到张局长——他的爱人——也是患了洁癖——或者说是强迫症这种病的。可是，他却不能说出来，并且提都不可以提一下——按照现有传统，当官的是不可以有病的，丁点儿毛病都是不允许有的——这种情况已不是新近才有的新鲜事儿，而是历史上遗留下来的问题。实际上和年龄一样，健康对于当官的来说，是一个更大的秘密。
我的这位同学自结婚以来，忍受了张局长很多，比如张局长到处乱丢的穿了一个多月的内裤；抠了鼻孔不洗手又去倒开水；放屁爱夹紧双腿以使屁的响声拉得尽量长；为节省洗澡用水，每逢下雨赶公婆到雨地里受淋；客人们坐过的沙发外罩一律烧掉；家中养的猫狗和人同桌进餐；收了别人的钱却从来没给人家办过一件事；每天早上五点钟打电话让秘书小强取走二便送到市医院化验。凡此种种，皆可忍受。但有一点他实在忍不下去——不然的话，他是不会对我说出来的，那就是每次房事之前，张局长非让他拿沸腾了的水清洗不可，否则，他只能继续忍受苦思冥想的煎熬。对于这一点，我是非常不表示赞同的，因为我们都非常清醒地认识到其结局绝不是清洗清洗而已这么简单，而是会造成器质性损害，导致永久性功能障碍的——这一点，后来证实对我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我会在同房之前，拿肥皂清洁下身，同时洗洗妻子的，我真的害怕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细菌，趁着我们一时大意，溜到里面去了，果真那样的话，2的n次方分裂增殖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我有时候被这种想法害得失眠，甚至梦中仍在考虑这些事。我的异常表现在很大程度上引起妻子极大的不满，因为我不止一次说梦话——让她马上起床，清洗清洗而后睡觉。醒来之后甚是尴尬不已。
婚后第二年，张局长一次到乡下考察，这一次因为要摄制一个纪录片，她就分外努力认真。由于片中情节的需要，她打算抱起一个流着长鼻涕的娃娃，做出一些亲昵的动作。后来一想，那样做多少有点落了俗套——别的官员无一不是这个样子，她就朝着一头刚下了犊的母牛走过去。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打算抱着牛头亲吻；等走到母牛跟前，一个新的想法产生了——她打算抱着母牛屁股亲吻，因为她的政绩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在牛屁股上——现在的牛屁股被乡下人擦得相当干净！张局长钻入牛后腿中间，脸从牛乳下面露出来。摄影师正在调整焦距——她的这些举动人们都是表示理解的——司空见惯了的事情。但除了那头刚出生两天的牛犊——它并不明白这些，它唯一的想法是认为有人和它抢奶吃。于是，它一头顶撞过来。张局长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处事非常冷静，丝毫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仍然镇定自若，左手摆了“V”姿给摄影师录像。可是这头母牛是个涉世不深的初产妇，它当时猛地一惊，身子向前向上蹿了一下。如果单单蹿了一下也就算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大不了弄张局长一个后滚翻。
可是它前天分娩的时候着了点风寒，多少有点拉肚子。于是在它上蹿的同时，就有一股棕褐色粘稠半固体从肛门处泻下来。说来也巧，不偏不斜，半固体全喷在张局长高昂的面庞上——这种场面是张局长从来不曾遭遇过的，惊慌之中倒吸一口冷气，捎带着吸入胃中不少牛粪。当时所有在场的人无一例外全让这种情景给吓呆了，据说这种意识朦胧的状态至少持续了一百八十秒钟。醒过来之后，人们决定立刻送张局长去医院。但我们的张局长是个非常敬业的人，她的坚忍不拔的意志和高度忘我的精神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观众。于是，稍事休息，有人按照张局长的意思，牵过来一头戴着文胸的公羊（公羊戴文胸也是为了卫生的需要），以便让张局长拍完剩下的片段。张局长强忍着咽下恶心欲呕的东西，蹲下来，搂着羊脖子——这里需要说明一点的是，这是一头成年公羊。公羊的性格——我一个远房养过羊的亲戚这样说，成年公羊的嗅觉非常灵敏，可以嗅出一切雌性动物的味道——这就导致下面一场悲剧的发生：这头公羊误认为张局长是送上门的母羊，先是用角顶翻了张局长，然后两只前蹄踏住张局长的肩膀，上下翻开双唇，牙齿缝中发出“咩——咩——咩”的叫声，口涎直滴入张局长嘴中——总之，这一切已经发生过了。人们又是无比惊慌，最终把张局长送进了医院。
这些事情搁在一般人身上，休养几天就完好如初了。但张局长本来就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是一个视卫生如生命的人。而这一切对她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击——把头彻底打昏了。住院之后，她要求医生拿消毒水给她洗胃，医生当然不会这样做。她就背着医生，自己吞下三十公斤消毒水，结果导致上呕下泻，最终搭上一条算得上年轻的性命。
而那个纪录片中的两个画面，也就永远成了经典之作。
阅罢这篇《洁癖》，我大概有了如下认识：雅兰所写人物，当是一位护士，后来做了局长，只是由于过于讲究卫生，以至于得了洁癖之疾。再后来，因为不小心，让牛粪呛了喉咙，她却拿了消毒水，当做饮料来喝，结果中毒而死。
我把见解说与雅兰，她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你之悟性还算不错！”
我听到雅兰夸奖，心里直如喝蜜一般，忙对其说道：“多谢夸奖，多谢夸奖！”
雅兰说道：“你且接着往下看来即是！”
我于是接着往下看来。
接下来乃是谬实五篇之二，名字叫做《奇人张龙》。后面仍然标注一行小字，写的是：此乃一篇小说而已，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原来还是小说！我且看了再作评论。于是两眼盯紧了，往下看这篇小说。
奇人张龙我有个病人叫张龙，因为找我看病久了，我们两个成了朋友。
三个月前的一次意外，导致他和自行车同时被送人修理厂。当然，他进的修理厂就是我所在的医院。
张龙并无大碍，只是擦伤了一小片头皮，蹭掉了几根头发而已。我给他抹了点消毒水即告了事。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令我难以相信——但它却是真的。
张龙说他看到10楼有个房间一对男女正在办事——我以为他在开玩笑——这家伙和我混熟了，老爱说一些黄色笑话逗我开心，好让我给他开一些既治病又不昂贵的药物。我就告诫他切莫胡说，10楼那可是院长办公室所在。但张龙揉揉眼，以丝毫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不错哩，确实在干事呢！男人四十出头中等个子；女人年轻，估计二十多一点。快听，快听，还在大叫哩！”
张龙说的没错，四十出头中等身材的男人是马院长，二十多岁的女人是办公室秘书小李。可我还是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这才上午十点钟不到；再说了，马院长可是个厚道人，工作认真不说，作风向来正派得很，历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优秀党员”，还是市政协委员，如何也不会干出这样的事。至于秘书小李嘛，倒是有这种可能，年轻女人，学历又不是太高，不做出一点牺牲怕是不行的。
我和张龙各执己见。最后惹恼了他，拽着我跑到10楼，一脚踹开拐角库房门，马院长和小李在里面。
从此马院长对我客气了许多，在许多方面给予我照顾——虽然我一再表示不需要特殊关照，可越是这样，他越是给我尽可能多的好处。我看推不掉，就接受了，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
可是关键问题是——张龙如何看得见和听得见这些？我的办公室在三楼，他难道是事先知道了这档子事，只是为了在我面前故弄玄虚？有这种可能。这小子向来有点不老实，爱耍小聪明。比如他会把一枚硬币塞入肛门中，然后说他会拉钱，我当然不相信。他就会当着我的面，褪下裤子，憋红了脸——就跟下蛋的母鸡一样，只听“当啷”一声，拉出来一枚硬币。我让他再拉一枚出来，不然的话肯定是骗人的把戏。他说母鸡下蛋也只是一天一个，何况拉钱？至少也要等上三五天。他这样说着，挤了眼笑个不停，我也就跟了他笑。
这天中午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里传出张龙公鸭一般的声音，他说他这会儿正在家里，可他兴奋得很，他看见了许多以前看不见的东西，同时听到了许多以前根本听不到的声音。我问他看到来了什么听到来了什么，他就电话里告诉了我一切。但他的叙述有点混乱，为了方便大家理解，我做了整理。
张龙看见的第一件事是：市政府办公大楼里有二十个人正在赌博（虽然现在是上班时间），而且赌注下得很大，输赢就是成千上万；到市政府办事的人们公文包里装了两样东西：一是钞票；一是避孕套。但在这些人离开市政府大楼，这两样东西都已不在公文包内；另外，政府大院停放的汽车内有两个人的举动过于亲密——那两个人是王副市长和他的秘书。
张龙看到的第二件事是这样的：东大街迎宾酒店三百个包房，有二百六十个已有人入住，其中二十个包房住的是单男，四十个包房是单女；另二百个是一男一女，或是二男，或是二女。一男一女当中老夫少妻占了一百对，老妻少夫占了六十对；二男和二女各占二十对。自上午10点到中午开饭这段时间，有10个单男溜进了单女住的包房，有10个单女敲门进了单男屋里；另有20个单女领回来20个男子。老夫少妻和老妻少夫到大厅就餐，爱情的力量促使老夫给少妻夹菜，老妻给少夫倒酒。但诱惑驱使少夫夹菜给少妻，老夫倒酒给老妻。最终因法则被打乱而演变成一场械斗。有八十个老夫和四十个老妻被打掉牙齿和义齿、弄坏老花镜和拐杖，连带撕烂三十付假发和义乳；同时有八十个少妻被抢走，七十个少夫失踪——实际上是被少妻们化了妆。接到报案，有四百个警察封锁了现场，遣散老夫、老妻和少夫，带走了余下的二十个少妻。
第三件事情是这样的：市一院一辆救护车满载绝症患者，开到二十里外的水库，全投入水中，喂了王巴；回来路上接连撞伤三十个行人，顺带着捎回医院，并且人人被逼吞下一粒泻药，以便忘掉被撞时的情景。
第四件事情是这样的：正在建造的解放大桥二十个桥墩，有十个里面是空的，有十个里面被填塞了黄沙；另外，大桥拉索其实是用丢弃的卫生巾做成的，只不过表面镀了层镍而已；铺路的水泥——真要是水泥就好了，厚度只有一个毫米，但负责验收的官员却翘了大拇指夸好呢。
另有几件事情综合起来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屠宰厂的工人往猪、牛、羊肚里灌水；馍厂师傅抓了增白剂撒到面粉里；养猪场老板往猪饲料里拌瘦肉精；奶牛场大叔给牛奶调加三聚氰胺；二三十个小孩被两个男人教唆了，见人就下跪，拽住衣角，直到给了钱才松手；查养路费的警察把两辆摩托带人追到阴沟里；市一中的老师脱了皮鞋猛抽学生耳光；一男子嫖娼后欠钱被人毒打；市石油公司下属五个加油站安排了五十个小姐上岗卖油；晚报社主编撤掉了数篇关于警察嫖妓民工上访的文章，而换上了几篇动物园猴王争位、雾大高速封路的报道。
张龙听到的东西归纳起来如以下所述：市盐业局局长召开会议说，他们应该在食盐里再加入40﹪的石膏粉，这样他们每月的销量将增加40﹪而达到100万吨；药商私下告诉市中心医院医生，他经销的这种降压药基本上没有什么副作用，唯一的副作用是吃多了血压反而会升高；西大街诊所老板怒斥坐堂医生，说这个医生是猪脑子，店里早已制定了用药标准，普通感冒是500元，他如再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损失将由他全部承担；一个男孩向他妈妈哭诉：幼儿园老师说他是笨蛋一个，朽木一块，满脑子浆糊，长大也是庸人。他希望妈妈明白告诉他，他究竟是不是这样的人？一家主人对正在家中用餐的客人说，蒸面条一次千万不能吃得太多，否则，饮水后会导致胃破裂。
我听得入了迷。为了验证一下他说的话的真实程度，我就用右手掰着屁股放了个屁，然后问他我刚才做了什么。他的回答完全是正确无误描述了我放屁的动作——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为了进一步验证他具有的特异功能，我在纸上写下了这样几个字：张龙是我的好兄弟然后问他我刚才又做了什么。张龙笑了说：“彼此彼此，咱弟兄俩都好！”
我是个无神论者，从不相信鬼神精怪，自然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特异功能。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彻底改变我的信仰，更正我的看法。但同时，几分担忧和恐惧萦绕在我的心头，莫不是以后上床睡觉我也要多个心眼出来？万不可再裸了身睡觉——虽然我向来有裸睡的习惯。老婆也一并要改过来。可是再一想，他既然看得见几十里外的东西，薄薄一层衣服如何也是看得透的，那样岂不是人人在他面前都成了人体模特了？但我犹存半点侥幸，觉得衣服他应该是看不透的。这样想着我就委婉表达了我的想法。张龙听了笑了说：“老哥的那个应是特大号的哩，只是尖头长一颗黑痣多少有点不大妙哩。”
我真正惊出了一身汗，忙说道：“兄弟，秘密！注意，个人隐私！”
我有点头晕目眩，莫不是世界的末日到了？不然如何产生出这样的异类？我个人倒也罢了，关键是我老婆，还有这个城市里其他千千万万女性同胞，不知不觉中被张龙一览无余，隐私这个词将失去它应用的含义，估计不久将会从词典中被剔除。
我尽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我得尽快赶回家中告诉妻子，万不可再在家里光了屁股晃来晃去，最起码也得套一层睡衣——虽然对于张龙来说，套了也等于白搭，但我的心理上多少要好受一些。
可我还是晚到家两分钟，妻子已经脱得一丝不挂，正在厨房做饭。我不由分说脱了衬衣披在她身上，正要找东西围住她下半身，妻子拿了莫名其妙的眼神和不可思议的语气开了腔：“不要急嘛，再等一会儿，吃了饭我们再说。”
可我已是急出了一身汗。待我告知她这一起，她却拿食指点了我的额头说：“莫不是急疯了吧，神经有点不大正常哩。”
我知道我再说上一万句话她也不会相信半句，唯一可以使她相信的就是让张龙站出来说句话。于是我把妻子拽进卧室，关好房门——虽然这样做等于白搭。然后我拨通了张龙的电话。张龙笑了说：“嫂子莫不是嫌热，咋会光了身子哪！”
妻子闻言失色，忙拿过衣服穿了，口中哆嗦说道：“实在是不可思议哩！”
我和妻子垂手而立相视无语。
十分钟后，一个想法渐趋成熟，我打算将此事尽快告知报社，一来赚个报料费，二来也等于拯万民于水火之中。正要拨电话，电话倒响了起来。张龙的声音：“老兄，告诉你一个事情，兄弟我今生第一次不用做饭刷碗拖地扫厕所了！”
我觉得他的话实在无聊，可我不敢有丝毫怠慢——表情上也装得尽可能自然高兴一些，我就问他这是为何。张龙说：“我老婆下班回来，听了我说话，又让我做了几次实践，她就主动干起家务活了，又主动温存了我一番。要知道，这在以前可是绝对不会有的事儿哩！”
我实在没有心思听他赘述其事，我在考虑如何让整个城市的人尽快知道这件事，也好做好一切准备和防御措施。于是，我趁机接了话茬说：“这种事放在谁身上也会让人瞧得起的。你应该让全市的人都知道你具有的特异功能，那样的话，你就立刻出了名，成了大名人哩！”
张龙表示同意。
接下来，我以闪电般的速度把这件事情告知了在日报社工作的一位朋友——记者的反应有时候也一如常人，他压根儿不相信有这等事情。等到张龙又搞了几次实践出来，他终于服了。然后以他多年来练就的每分钟500字的码字速度，在两分钟之内写成了一篇报道，日报社为此特地增加一期号外。短短一个小时，全市的人都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一定想象得出来，首先是报社、电视台、广播台等各路记者蜂涌采访；接下来是亲朋好友登门祝贺；再下来是以前和张龙有过积怨的人负荆请罪；天黑下来一拨黑社会老大前来探望，临走留下了一万块钱；半夜时候市公安局局长带领主管刑事案、经济案的副局长、侦探科科长、重案组组长登门拜访；天快亮的时候，一大群从几百里外乘车赶来的农民跪在了张龙家门口，哭着让他帮忙找回被拐的孙子，被骗的女儿，迷路的媳妇，长年在外打工不回家的儿子；正要做早餐的时候（当然是张龙妻子的事），市餐饮业协会主席领着市内各大宾馆、酒店总经理、董事长及其夫人数百人，送来了足以让张龙一家吃上半年的早点；上午张龙又接待了这些：让帮忙寻找被偷的手机，被盗的摩托，被撬走的汽车，夜半不归的丈夫，失踪三天的妻子，喝醉酒磕掉的门牙，不小心落下的三角裤，粗心大意的母鸡下丢的蛋……
张龙以他少有的爽快答应了这些请求。
接下来他首先来到市电视台接受采访，而后专访被做成了一个10集纪录片；然后到市公安局，上网查看了通缉犯的照片，很快借助神眼看见了数十个通缉犯和他们的藏身之地，有逃到外省的，他就使用望远镜，一个不少全给扫描了出来，张龙因此捧回了三百多万悬赏金（后来市公安局因此荣立集体一等功，每人获奖10万元）；再然后他拨通了黑社会老大的电话，只说了一句“我现在忙得很，改天再聊吧”，对方很快就送过来30万现金，附带一张写有“金盆洗手永做良民”八个字的纸条；接下来他帮乡下人找回了被拐的孙子，被骗的女儿，迷路的媳妇，长年在外打工不回家的儿子；接下来他驾车去了市餐饮协会，他只说了句“和平共处互不干涉内政”，就马上收到了80万现钞，驱散了协会成员脸上焦虑和不安的表情，赢得长达三十分钟雷鸣般的掌声；接下来又帮忙找回了被偷的手机，被盗的摩托，被撬走的汽车，夜半不归的丈夫，失踪三天的妻子，磕掉的门牙，落下的三角裤，母鸡下丢的蛋……
张龙的事情借助各种报道传遍大江南北，日益增大的名声使他的身价暴涨，由五千涨到一万，再涨到十万，一百万，一千万，再至一个亿，最后涨成一个无法再大的天文数字10的（x＋y＋z）次方万元。求他办事的人、电话、信件来自全国各个省份，悬赏支票和现金雪片般飞到张龙身边。最后惊动了国务院，总理为此亲自批示：如此人才，理应重点保护公安机关闻风而动，派出了三千特警日夜站岗；同时，送来了三十名美女照料张龙饮食起居。若不是张龙恋家，可能已被专机接到了北京。
事情通过互联网传到了国外。为此，克林顿、魏茨曼、梅杰、村山富市召开紧急会议，一致商定的结果是暂停一切军事行动。克林顿取消既定的休假计划，紧急召见乔﹒拜登，命令他立即会晤中国外长，就导弹防御计划进行磋商，以期共同研制和开发；梅杰也不再到郊外打猎；村山富市更改了参拜靖国神社的时间；魏茨曼干脆钻入防空洞，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完成——在这些国家，言语和行动几乎被废止了，仅仅留下思想在空转。而这一切就只因为中国出了一个奇人张龙。
后来国内一家权威报纸这样写道：据最新统计资料显示，我国本季度盗窃犯罪率较上季度下降了90﹪.而且被盗窃物品多在10分钟内被追回，犯罪分子悉数落网；全国车祸交通事故逃逸仅有一起，肇事司机在4分钟内投案自首；国内各大宾馆、酒店客房入住率较上季度下降80﹪，虽经多次下调房价，却不见明显好转，以致最后餐饮业协会推出住一晚送一百块面包的优惠措施，却招致数百乞丐哄抢；国有企业工人出勤率几乎为百分之一百，行政事业单位无一人迟到早退或是脱岗——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本季度国民生产总值较上季度增加75﹪；卫生部门资料显示，国内各大医院妇产科人流手术较上季度减少95﹪，而泌尿性病皮肤科就诊患者为零；全国律师协会报告显示，本季度有近四分之三的律师因无讼可接而改行修鞋或者修自行车以养家糊口；计划生育部门统计数据，本季度避孕套售出量减少97﹪，致使大量货物堆积在仓库里，数万工人因工厂效益太差濒临倒闭而下了岗；中国精神卫生组织调查显示，抑郁症和焦虑症患者较上季度增加了70﹪，高血压患者增加了80﹪，心脑血管病患者增加了90﹪；而世界卫生组织抽查结果显示，美日英三国抑郁症、焦虑症较上季度增加90﹪，高血压、心脑血管病、胃和十二指肠溃疡较上季度增加了100﹪。
整个地球因为张龙而沸腾起来。中国也因此比以往任何时候备受关注。我所在的城市——不，应该说张龙所在的城市，打算另修一个10条跑道的飞机场，以满足不断增多的满载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客人的飞机停落的需要；还要建造三条高速公路，十五家五星级宾馆；另外，环保部门接到通知，要求在两天之内修建四座污水处理厂，以处理从未处理过的各种污水（如实难如期修成，可先建几个空池子，内注清水）；教育部门被通知在最短时间内强化市民外语教育，尽快提高外语听说写水平，人人必须掌握四种以上外语；市内所有广场、商场、公交车、出租车必须悬挂张龙的相片——当然，相片由市旅游部门统一印制；市防疫站派专人收集张龙的排泄物，严格化验之后入库封存，没有市长亲笔签字，任何人不得拿走丁点大便，以免流入黑市牟取暴利，或是被当作文物拍卖赚钱；市第一医院派出五十人组成的专家团，前来给张龙进行体检，按上级要求每隔5分钟测一次体温脉搏呼吸血压，每隔10分钟做一次心电图、B超和胸片，每隔20分钟做一次全身CT，每隔半小时做一次磁共振。
中国科学院派来的科学家有两人信不过，在隔壁房间里小声嘀咕。张龙听到了，以他少有的谦逊的口吻说道：“两位来之前有一件事情做得很不小心哩！”
两位科学家大为不解，问是何事。
张龙悄声说道：“国家划拨的航天开发专项资金有30万现金落在二位办公桌里了吧！”
两位科学家闻言甚是惶恐，乞求张龙手下留情，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上有八十多岁的老娘——而且瘫痪在床；下有尚未成家立业的儿女；老婆单位不景气下了岗……一番话感动了张龙，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拜访的人当中有好奇的，就拿了二十副望远镜接起来，让张龙看一下月球上的嫦娥正在干什么呢。张龙接过来，一看，自己也吃了一惊，原来嫦娥正在分娩呢！吴刚守在嫦娥身边，拿了手机在打——“那手机，我看看，哦，是三星牌子的，说什么呢，听不太清楚！”有人就拿过来一百副助听器首尾连在一起，就跟一串佛珠一样，交给了张龙。
“哦，听清楚了，吴刚在给他丈母娘报喜呢，还说什么来着，怎么又听不清楚了，快，快，再接上10副！”
有人马上又连上10副。
“嗯，这下听清楚了——吴刚说——这年月——生妮儿生娃儿——都一样，计划生育——管得严，又不能——多生，再说，以后——上学还要——花很多钱哩！”
围观的人被张龙逗得直乐。有说“想不到月球上也实行计划生育哩”，有说“再看看火星上有人没有”，有说“你听听咱们市长这一会儿在说啥哩”……
这个时候，每天一次例行游行演说做报告的时候到了——这是张龙第一百零八次到市中心广场做报告，一天当中这是他唯一一次走出家门的机会，其他时间——按照国务院的指示——为确保他的人身安全，他必须待在房间里。他的妻子于三个月前被接走了，上级安排她住进了总统套房，另安排三十个美男侍候她。三个多月来，张龙可以看到妻子的模样，听到妻子的声音。但妻子看不到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声音。她的表情因过分思念而不舒展，她的声音因牵挂和不安而成为叹息，她的年龄原本三十出头，但现在看上去不会低于五十岁——灰黑的眼圈说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爱情的滋润了。张龙因看到妻子这一切而微觉痛楚，似乎心灵深处萌生出这样一种想法——不该长这样一双眼睛和这样两只耳朵，看到不该看到的，听到不该听到的，搞得他人惶惶不宁，自己也凭空多出不少不痛快。虽然放眼望去，人人全是裸体，可这又怎么样，他早就看厌了这些——虽然刚开始时候他感到非常惊奇和兴奋，以致半夜三更市民早已入睡，他还在拿眼睛扫视整个城市，拿耳朵听那从不间断的“嗷嗷嗯嗯”声音。可是这一会儿，他真正感到有点厌烦了。他看见大街上站立的那些男女老少，全都是表情抑郁，而眼圈无一例外都是灰黑的；占相当比例的青年男女顶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或是花白或是银白的头发。人们冲着他挥手致意，但却显出力不从心的样子——如同微风吹拂下的小草叶子。有不少人挥两下手臂，顺手臂下落而倒在地上，很快被守候在路边的救护车拉走了。
这个时候，有人通过保镖——实际上是警察，递上来几张条子。张龙接了，看那第一张纸条写的是：尊敬的张龙先生：我们因这个城市拥有您这样的奇人而感到非常自豪，是您使我们城市的名字响彻全球，我们为您欢呼，为您歌唱。但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在不影响您正常工作的前提下，每晚9：00——10：00您可否暂时闭上您尊贵神奇的眼睛——虽然这会给您带来一些不便，但我们已为此熬过了一百零八个不眠之夜。如果您知道我们遭受过这样的罪，您一定会可怜可怜我们的——那样的话，我们会更加尊敬您，我们会感激不尽的。
市民代表第二张条子写的是：张龙先生：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表示问候，你是我市的骄傲，你的名字将会被刻入石碑而永传后世，你是有史以来为数不多的奇人当中最神奇的奇人。我在这里给你提个醒：由于近来你的工作比较繁忙，你一定要注意身体，中午12：00到下午3：00这段时间你一定要进行午间休息；晚上9：00以后你一定要早早上床休息——为了革命工作，千万千万保重身体，千万千万不能忘记呦！
市委马书记第三张条子字数不多：张大哥：做我们这一行的其实也很不容易，晚上11：00以后请您不要睁眼，顺便把耳朵也塞上，行不？
夜间行动组织张龙看完这些字条，一时理解不透有些话里意思。可在这种关键时刻，也容不得他多去思考，他就揉了字条成了个纸蛋，甩手弹了出去。
游行并没有因他阅读字条而停止前进。可他不忍心再让市民为了睹他尊容，长时间站立在马路边，以致昏厥倒地。他就用手捂了双眼，可是这不起什么作用，眼睛照样看透了手掌；他躲在秘书身后——秘书配备三个多月了，因为他现在是个名人，这一点是符合惯例和要求的。可也不行，眼光穿透秘书的脊背、胸部和乳房，射向广大市民。他掏出一张50元钞票，试探性地罩了眼睛一下，眼前黑了一阵之后又恢复原样；他于是掏出一张100元大钞，又试探性地罩了眼睛一下，眼前立即漆黑一片。张龙兴奋得几乎从车上跳下来——那种情形就跟他刚刚长了神眼和神耳时候一样。他迅速拿百元钞票罩住双眼，又拿出一张百元钞票，撕开来，团成两个纸蛋，使劲塞紧耳朵眼儿。刚刚完成这一切，他猛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顿时脚下失去了重心，身子晃了一晃，如同锯断的树桩，从载着他游行的轿车上一头栽倒下来。
人们因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呆了，继而潮水一般围拢上来，继而嚎啕痛哭起来，流出的泪水——后经专业人士收集专业机构化验分析：三分之二含有高兴的成分，另三分之一是悲伤，但却混入了相当多的砂子——把马路冲刷得直如鱼肚一样白。
张龙又被送到了我所在的医院。然而一切都结束了——虽然我们按照领导的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但最终没有抢救过来。
张龙就这样死了——他因特异功能而出了名，又因此而送了命。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象张龙这样的人，纵使有，他也是没有胆量站出来的了——重蹈张龙的覆辙应该不能算作是一件好事情。
这天中午，我提前两个小时下了班。
“哎呀，此篇实在够长，”我说道，“写得亦够精彩，文章中这个张龙，若是真的有一双神眼，那实在是太好了，自是看得清好人与坏人的了，亦分得清贪官与清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