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医院不像洛建国住的那家医院那么壮观，也没有那么豪华。这家医院破旧得多，也昏暗得多，布局也不够好，大厅里吵闹得好像菜市场一样，到处是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到处是一脸哀戚的病人和家属。
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生病了一样。洛五七从走进这家医院之后就一直这样想，是不是这个世界病了，所以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成了病人。
还是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破旧的大医院，所有的地球人都是病人而不自知。
这么想，让洛五七那坚硬的心也随之震颤。
电梯口等电梯的人多得可怕，好容易电梯来了，那破旧的电梯吱吱呀呀的打开门，等在门口的人一拥而入，洛五七根本没有机会挤进电梯，电梯就已经迫不得已的关上门，轰隆隆地开了上去。
另一部电梯还不知何年何月能下来，洛五七看了看，那个门口又已经挤满了等待电梯的乘客。
洛五七看了看，只好退出拥挤的人群，向安全通道走去。小赛的病房在十三楼，这点路程对于洛五七来说，不算什么问题。
连楼梯间里都站了好多吸烟的人，这乱糟糟的环境让洛五七的思绪变得混沌不堪。阿德和小陆的消息在他脑子里面回响，考验着他的意志，要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变，告诉自己这次探望只是最后一搏，是为了良心赎罪和满足好奇心所必须走的一步，这样告诉自己容易，但让自己相信却很难，重要的是，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让黑头和洛马卷进这事儿了。
这事儿太危险，这两个人，一个幼稚，一个冲动，都不适合再去处理这样的事件。
灰绿色的走廊里弥漫着医院惯有的气味，浑浊的空气，尿的味道和清洁剂、消毒剂的味道：记忆中上百次去探望如今已故的病人，闻到的都是这样的味道。这种味道已经和悲伤、痛苦这些记忆融合在了一起。
洛五七没有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那间病房，他听说开始的几天还有个警察在这儿守护，但自从小赛出了重症监护，开始慢慢康复，可以被警方盘问后，就没人守护了，显然警察关心案件要远远大于关心这个保镖。换句话说，他们保护的是这个病人知道的信息，而不是他的命。
洛五七一进门，小赛就抬头望着他，脸色苍白，健壮的面孔变得削瘦，深色的眼睛因不安而张得很大。洛五七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机场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这个看起来四四方方的年轻人，那时候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可现在，这个孩子看起来无比的无助，就像一条失去了主人的狗一样，张皇失措，也许小赛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或者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导致他中枪。
洛五七知道，自己的这次探望并不受欢迎。
“别动，小赛。”看到小赛在病床上挣扎着坐起来，洛五七赶紧快走了几步，走到了床边，一边按住小赛，一边说。
小赛顺从地安静了下来，洛五七也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小赛在蓝色的被单下翻动了一下，但他左臂上的静脉注射管限制了他的活动。透过薄薄的蓝色病服可以看见他的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有人在他床边的小桌子上放了一个水果篮，看来有人来看望过他。一道屏风立在病房中间，把他的病床和另外一张靠窗的病床隔开，那张病床上的病人正在看着电视里面的综艺节目，小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是自己来的，”洛五七慢慢地说，为了让小赛不再紧张，“我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我还活着。”小赛嗫嚅着说，从嗓眼儿里蹦出几个字来，声音轻得凑到耳边才能听见。
“是的，洛马帮了你，”洛五七发现小赛有点茫然地望着他，就继续说，“幸好，那天早上，洛马要去找他的外公，却发现你在那儿，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他用毛巾按住你的伤口，直到救护车过来，没人告诉你这一切么？”
“警察只是简单问了些问题，没告诉我太多。”小赛说。
“没人来探望你么？赵军还有你的朋友们，没有人来探望你的情况么？”
“我的女朋友有来过，不过我没有老板的消息……”
“哦，是你朋友带来的水果篮？”
“嗯。”
“你想吃什么吗？或者……喝水？”洛五七四面看了看，然后问。
“那麻烦您给我倒杯水吧。”
桌子上有热水壶，洛五七站起来，给小赛倒了一杯白水。
“看到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我很高兴。”
“嗯。谢谢您来看我。”
“你的朋友每天都来么？”
“是的，她在上班，每天下班都过来照顾我。”
“我不会呆太久。”洛五七说。
小赛喝了口水，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又开始翻身，显然他的伤口还很疼，可是他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他痛苦的感觉，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向别人展示他的软弱，“之前我不知道洛马做的一切，不过现在我很感激，如果有机会见到他，我一定会当面向他致谢。”
“他有麻烦了，现在警方在找他的麻烦，他们认为他可能和抢劫案有关。”
“他被捕了吗？”
“没有，他们没有证据拘捕他，但现在你的老板不见了，这对于警方来说可能有点灰心，所以他们必须找一个替罪羊。”
“我不明白，我的女朋友告诉我，警方已经找到了和我老板有关的几个人，为什么他们还要去找洛马呢？”
“这些人现在都没有办法证明洛马的清白，因为他们自顾不暇。”
小赛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即便抓到这些人，现在这些人也不可能招出什么真相的，因为他们知道的真相也有限。
“小赛，我们俩都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警方也知道，这桩事儿出了一些意外，一桩假的抢劫案变成了真的抢劫案，另外一伙更凶恶的人出现了，你的老板跑了，相关的人也都消失了，所有人，只剩下你，你的老板把你留下吃了枪子。”
小赛的脸上现出愤怒的表情，右手一把紧紧地抓住床单。
“所有人？那洛马也不知情么？你也不知情吗？”
洛五七想都没想，很老练地点点头。
“我不怪你怀疑我，小赛，可能你的老板给你灌输的信息就是，我是他的竞争对手，或者更严重，势不两立的对头，也许你以为我有什么计划，针对你的老板，不过这件事前前后后，你都一直在，你应该相信洛马，难道你觉得那孩子也有什么阴谋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小赛愤怒地摇了摇头，“我躺在这儿能知道什么呢？”
“你知道是谁对你开的枪么？”
“他们都带着面具，我认不出。”
“那你知道，这件事儿到底是哪儿出错了么？是你老板的计划，还是本来就是这样的？”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洛五七发现，只要提及老鹰，这个孩子就永远是一问三不知，虽然他现在被独自丢在医院，可他对老鹰还是忠心耿耿。
“好极了！”洛五七哈哈大笑起来，用嘲讽的语气说，“他们要杀你，你却还为他们保守秘密，你接受的训练就是这样的，是么？你是个好战士，小赛，你死后所有人都会这样评价你的--他是一个好兵。是个有用的傻瓜，他守住了秘密。你知道么？小赛，死人的嘴巴是最紧的，不会再说出任何秘密，也许现在他们正在盼着你早点咽气呢。”
“见鬼去吧。”小赛诅咒着，不知道在骂谁。
“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至少你会有一个女朋友为你哀悼。”洛五七继续说。
“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小赛愤怒地盯着洛五七。
“我和你说过了，为了那个孩子，为了洛马！”
“是的，好吧，你的那个幼稚的孩子整天和他的外公混在一起，谈论青牛，所以警方也许是对的，也许我该把这些都告诉警方。”
洛五七身子向前，轻声地说，“赵军在利用那孩子，就像他利用你我一样，这就是他的为人，为他辩护的日子早就过去了，孩子，早在七十年前，我们就是战友，我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他！你一定要当心，他们都背叛了你，除非你相信我，哪怕对我只有一点点的信任，负责你就只剩下你自己了！对了，还有你的女朋友。”
“你以为我是傻子么？我不会去保护任何人，我现在只是想要活下去，这是我保持沉默的原因，你以为你了解老鹰，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年月不同的，和他打交道的人也不一样了，只要我开口，可能死的就不止是我了。我不能连累别人。”
“你说的是你的女朋友，是么？”洛五七问。
小赛不安地向病房的门口看了看，洛五七知道，只要这时候有人--警察、护士或者小赛的女朋友出现在门口，那他们的谈话就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