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莱举起望远镜看向石滩上的胡利特军时,胡利特军正在火化最后一批尸体,因为与紧贴森林的沃野军相比,石滩上可不好找柴火,必须用船从河对岸运来才行,所以胡利特军战死人数虽然远低于沃野军,火化的速度却慢上了不少。
尽管集体葬礼和火化既耗时间又打击士气,雨果赛蒙却对烈火的做法没有半点不满的意思——他了解烈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知道,如果烈火按照最省事的办法处理这些遗体,那么烈火的余生都终将生活在无尽的愧疚里。
雨果赛蒙只愿意用战绩来告诉烈火说“我比你强”,用别的手段击垮烈火永远不会成为他的选择项。
所以,雨果赛蒙耐心的等着,即便明明知道敌军在抓紧封堵进攻的道路也仍旧按兵不动——他因此对烈火说:“我从不认为敌人能真正封堵住自己进攻的路。”
“不要轻敌,等我‘送’完这些勇士,便亲自率领左军开路。”烈火当时如此说道。雨果赛蒙听完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豁口上的敌人既然能将已经攻上去的左军赶下来,而且还让烈火损失得这么惨,兵力上的优势自然能稳稳压制住自己这边的,既然是这样,那么比左军强得有闲的右军若单独进攻,必然重蹈左军的覆辙,而且,原本左右两军同时调到这儿来就是打算合力进攻的,只不过烈火贪功心切,没等右军来便动了手。
雨果赛蒙会嘲讽烈火的贪功轻敌,但却不认为烈火这么做有什么大错,因为如果当时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干的。
不过,雨果赛蒙现在开始后悔了,因为他发现豁口守军的举动很是非同寻常。
当然非同寻常了,这可是伍莱花了大半个晚上想出来的:就着烈火军弄出的那些个木桩做了些改动——为了将守军檑木滚石的杀伤力降至最低,烈火让手下将士在豁口沿路打下了一百五十余排近万根高大木桩,然后他成功了,因为豪威尔在见到这些木桩后,仅仅做了两次试探性的攻击,发现根本无法将其摧毁后,很干脆的放弃了准备已久的檑木阵、滚石堆,转为加固栅栏,挖宽挖深壕沟。
由此可见烈火的木桩有多么牢固。
伍莱喜欢这样的牢固,因为越牢固,就越省事……将敌军的尸体还完后,他对这些木桩做的第一个改动是“钉”下了九十五根木桩,把最靠近豁口边缘的那排木桩的通行间隙从平均两步缩小到了一步,紧接着,又将百余根大腿粗细的木头顶在了这排木桩的下方。
完成这些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参加这项工程的三百士兵们甚至连紧张感都没有就做完了,因为全程不仅有二百名弓箭手陪同警戒,豁口护墙上还有百余壮汉严阵以待,手里各挽着一根长长的绳索——如果敌人往上冲来,他们便会再最快的时间里把战友们拉上护墙,不过这种情形并没有发生,一是因为烈火在举行阵亡将士的火葬,二来石滩上的胡利特军以为此时防区内守军兵力充足,在左右军的共同作战计划没有成型之前,他们才不会轻举妄动呢。
木桩被顶住后,护墙上缒下了一大捆一大捆厚木板,当它们全部被整齐的钉在木桩上时,护墙上又缒下了一筐一筐的泥土,泥土倒在了木板上,然后被拍紧,慢慢的,一个堵住了进攻方来路的土木平台完工了。
但这还没完,因为伍莱知道,这样的平台只能暂时阻挡敌人,给对方造成小小的困扰,想要凭借这个让敌人知难而退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在平台完工后他接着对下方的那十排木桩做起了改动……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那十排木桩平均每排都被钉上了三百多块木板,它们有些是从里面钉,有些是从外面钉,有些钉得高,有些却钉得矮,纵横交错的把这十排木桩变成了十道“很有风格”的栅栏。
当伍莱赶到豁口边缘时,施工的士兵们刚刚堵好土木平台上预留的进出洞口,与此同时,护墙上缒下了一排排的“钉板”——看上去,它就像是一块木板上生出了许多根朝上的木质锥刺。
伍莱收回了望远镜,对正在监工的霍翼说道:“钉板铺稳后,让他们再盖上一些草,让大家记好通道位置。”
“好的,伍莱将军。”霍翼笑盈盈的点了点头,他现在一想象到胡利特军踩中这些钉板甚至是摔倒在上面……他就忍不住想笑。
伍莱将军也忒滑头了。霍翼目送着伍莱的背影,在心底忖道。
……入夜时分,雨果赛蒙走进了烈火的营帐。
“老烈火,情况不太有利啊。”雨果赛蒙一屁股坐在了正在喝闷酒的烈火对面,一把抓起烈火盘子里的鹿肘子啃了起来,不仅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一边吃还一边埋怨,“都怪你,若不是你贪功冒进,不等我来就动了手,这会儿我没准都冲进卡意克德城了。”
“不太有利?怎么个不太有利?”烈火皱眉。
“这个还用我说?你也正是的。”雨果赛蒙却是不会相信烈火不知道。
“唉……”烈火叹气摇头,别说他还真的有些懊恼,就像雨果赛蒙刚才所说的,如果他能够等右军来了再发动进攻,最差的战果也是在跟敌人拼个两败俱伤后,夺下豁口防区并分兵一部袭扰卡意克德——这意味着亚述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若是上游百余里外的第四军团和基摩第二军团的速度能跟得上,联军便能在敌军的援军赶到之前拿下卡意克德了。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因为敌军不仅重新部署了防御,没准还已经送出了求援信,想要像上回那样摸黑攻过去可能性已经缩小到几近于无不说,强攻能不能达到预期还是个未知数。
见到从未见人前服软过的烈火忽然叹气,雨果赛蒙先是一怔,心底旋即生出了一丝悲凉来。
“老烈火,别这样。”雨果赛蒙悄悄的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有些阻碍而已,想想看,还有我俩攻不过去的关隘吗?”
烈火放下了手中的空杯:“是,没有我俩攻不下的关隘,可是,那又得多少条人命才能铺出那条路呢?雨果,现在对方的防守主将不可小觑,起初第三军团连连告败时,我还以为第三军团在玩什么猫腻,今天见这年轻人的布置后,我相信第三军团真的不是他的对手,这样的敌人,不好打啊。”
“嗯。”雨果赛蒙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个,我不反对,他钉的那些排木板,都在那木台子上的弓箭手射程范围内,所以,我也懒得去骚扰他了。”
“骚扰也不一定就能骚扰得到。”烈火摇了摇头,“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看你的。”雨果赛蒙丢开啃干净的鹿肘骨头,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如果你没有意见,把你的左军交给我指挥,我攻上去。”
“凭什么?”烈火眼睛一瞪,随手一拍桌子,把这些年来二人好不容易才出现一回的友好气氛给拍没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雨果赛蒙也拍了桌子……与此同时,豁口防区大营,伍莱与一众团、营长围坐在距离护墙不足五十步的一堆篝火旁。
“大家的动作都很快,我很满意你们的执行力。”伍莱笑盈盈的说道,“现在不是开会,大家不用这么拘谨,放松点,就当是听一堂课,把这儿当成是西点军校的课堂嘛。”
伍莱这么一说,一众团、营长顿时放松了不少,这连着好几天又是急行军又是作战又是紧锣密鼓的改建,一个个能绷多紧绷多紧,适才被传令兵召来时还以为伍莱又要下达什么命令呢。
见众人微笑放松,伍莱脸上的笑意也就更浓了,将士临战,心态可是很重要的,他乐于见到大家这样。
“沃野军的防御布置没有大错。”伍莱开说了,“纵横十二道壕沟,左右各三,正面六条,配合上栅栏,可谓易守难攻,不过,这样的布置用在平原开阔区没有问题,用在这儿,问题就大了。”
问题大了?众人的眸中掠过了一丝疑惑。
“如果……”伍莱微微一笑,说道,“敌军将沃野军逼入防守区域后,不是像那天那样从两翼包抄袭扰,而是甩开他们,直奔森林,大家想想,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直奔森林?对啊!如果敌人这么做,就意味着突破防区,进入了卡意克德的范围,林子这么密,想要追击并剿灭干净,那难度也忒大了点——大家不约而同这么想道。
“你们一定在想,这意味着敌人突破障碍,直奔卡意克德腹地,对吗?”伍莱笑着问道。
众人点头。
“如果敌人并不跑远,而是在某片区域停下来结阵埋伏,给追兵下个套呢?又或者干脆狠辣一点,一把火把这森林烧了?”伍莱随口提出了两个可能性,又接着问道,“援军还来得及赶到吗?”
众人摇头罢,雷德忍不住举手问道:“将军,他们为什么不按你说的这些做呢?”
对啊,对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众人心中疑问又起。
“那是因为对方的目的只是攻下防区,暂时没有突入卡意克德腹地的打算,我们也看到了,不仅仅是我们有援兵,对方也在增兵。”伍莱答道,“我相信,他们是想把这片防区弄成一个中转站,然后让更多的兵过来,不仅仅是我们这儿,整条亚述防线上,只要有一个地方被撕开了口子,敌人就会鱼贯而入,而且,会想尽办法让这个口子不再被堵上。”
“照将军这么说,那沃野军也还算是有那么一点点运气,虽然死伤这么多,但是好歹被我们和第二军团的解了围救了险,要不然亚述就给他们害了。”一名营长忍不住起身说道。
“是这个道理,不过,下次要发言请先举手。”伍莱笑着走过去敲了敲这名营长的脑袋,“课堂纪律忘记了?”
这名营长的脸一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乖乖地坐了回去。
“所以,我才说沃野军的部署不合适,这也是让你们改建的原因,虽然大家会辛苦点累一点,但是,我们消除了隐患,也拉长了对敌杀伤区。”伍莱哈哈一笑,说道,“大家姑且等着,下一次敌人再来时,我们一定给他们一种非一般的感觉,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适才那名起身的营长犹豫着举起了手。
伍莱一怔,手一招:“有什么话说吧。”
“将军,我们对你有信心!”这名营长飞快起身后,大声表态道。
伍莱赞许的点了点头,摆手示意这名营长坐下后,接着说道:“对,大家要对我有信心,也要让你们的士兵,对你们有信心,信心十足,准备充分,不惧敌,不畏战,胜利就一定会属于我们的!”
雪莱等一众人等的掌声旋即响起,就在这时,一名哨兵飞快的奔了过来:“报告将军!敌人有动静!”
“六团长,立即集合你的两个弓箭营到护墙这儿来。”伍莱朗声吩咐罢,俯身握住雪莱的手轻轻一拽,“大祭司阁下,请你先回去休息。”
“不,我要陪着你。”雪莱似笑非笑的说道。